第八章 “访客”

    “从两个月前开始，玄天宗的掌事陆陆续续接见了几位其他宗门的人，说是门派弟子总会莫名其妙地失踪，希望能得到玄天宗的帮助。”

    洛廷枫从遥远的记忆中搜罗出了这件事，将书放下：“若是一般的失踪案件，也用不着求助于玄天宗。”

    谢舒对他的话表示肯定：“最开始消失的是一名杂役弟子，派人去探查后，在山门附近发现了他的尸身，周遭有法术争斗过的痕迹。探查的人没怎么当回事，将其归咎于私人恩怨，草草上报便没了下文。”

    乱世当道，人命如草芥，实力为尊的修真界更是将这三六九等分得明明白白。

    加上天地间灵气渐微，魔门也因此蠢蠢欲动，各地妖邪作祟，惨案血案不断。和这些事情比起来，只是不见了个小小的杂役弟子，似乎都称不上茶余饭后的谈资。

    洛廷枫对那些门派当时的做法不予置评，只是问：“所以能引起他们的重视，是因为谁不见了？”

    谢舒抚掌赞他一针见血，却也不由得有些唏嘘：“点岚派的小小姐。浮山宗掌门一眼相中了她的单灵根资质，内定为亲传弟子，结果派人来接的前天晚上人没了，怎么找也找不到。”

    “点岚派是个小门派，能得到浮山宗掌门的器重不外乎莫大的荣幸，连日多加了十成警戒，没想到还是出了事。他们上报给浮山宗，浮山宗也派了不少人手前去调查，你猜怎么着？”

    “查到了些东西，但没什么用。”

    谢舒一脸活见鬼地盯着洛廷枫：“你怎么知道？”

    洛廷枫解释道：“浮山宗底蕴深厚，不至于一点眉头都察觉不到。查出来的东西若是有用，也不会有浮山宗的人找上玄天宗。”

    越是强大的宗门，对自身能力的标榜就越严苛，即便私交甚好，那些代表宗门门面的事也不会轻易假手于人，除非是事情紧急，束手无策。

    谢舒接着道：“玄天宗派了一名擅追匿的修者前去调查，追根溯源后发现，这起失踪案自去年五月份便出现了端倪。同一个月内，有各个宗门的弟子在外相继遇害，一样是因为弟子身份不显、人少而没有引起重视。”

    “夏兰语蝶有一胞弟，是点岚派的外门弟子，加上其他门派呈报上来的人数，统共十二人，都在近一个月内没了踪迹。”谢舒话锋一转，冷笑两声道，“短短一年时间，就将手伸向了外门弟子，再不严加制止，还不知道这群人会做出什么事情来。”

    洛廷枫随意地问他：“那么你来找我，是想让我解决此事？”

    事情过于久远，犯案的主要人员都有谁，他记不清。

    不过没关系，将知情的人抓来一问，就都知道了。

    谢舒哪敢让他趟这样的浑水，连忙摆了摆手：“别了洛长老，哪用得着请你大驾。”

    他哪想到洛廷枫心里连对方的后事都安排好了，只想着多方人手探查，甚至元婴修士出马，最后也只能抓到两三只小尾巴，真正的作案黑手不知厉害成什么样。

    洛廷枫这金丹的实力过去，妥妥得被生吞活剥。

    前因后果铺垫完了，谢舒终于道出来找洛廷枫的主要目的：“这次来找洛长老，其实是因为空苍秘境将开，不知道洛长老可愿担任领队一职？”

    要说修真界的诸多奇遇，最平常不过秘境寻宝，但是大多数秘境都有境界限制，空苍秘境的限制就是元婴期以下。

    玄天宗的弟子，元婴期以下的大多年轻，和其他门派的人比起来，实力虽有，历练不足，很容易被人阴。所以每次秘境开启，宗门都会派一两个有经验的长者带队。

    换而言之，有没有时间帮忙带一带玄天宗一帮涉世未深的小崽子们，看着别让他们太过放飞自我，把自己给作死了。

    “……”洛廷枫最是头疼这等拖家带口的事，“不然我还是去调查各大门派弟子的失踪原因？半旬之内给你出答案。”

    谢舒被他的自信所折服，然后拒绝得斩钉截铁：“洛长老此言差矣，须知好铁需用在刀刃上，现在空苍秘境的开启迫在眉睫，许多弟子就等着在这一次机会中积攒阅历，思来想去，只有洛长老你能接下这个重任。”

    谢舒夸得是天花乱坠，洛廷枫却无动于衷，这人哪怕是撺掇他去瑶山看个漂亮仙子都能说得大义凛然、一本正经。

    他边听边敷衍地点了点头，从只言片语中总结出谢舒找他的真正原因：“玄天宗现下可是人手不足？”

    谢舒摸了摸鼻子：“其他长老要处理各峰事务，轻易走不开。宗门的管辖地界有多处不太平，又不能放着不管。”

    并不是非洛廷枫不可，而是放眼望去，就只有洛廷枫这个挂名长老最闲。

    可是洛廷枫看上去好说话，实则油盐不进。

    谢舒还绞尽脑汁想着对策抓劳动力，却不知刚才说的一大堆废话中，也有那么一两句触动了洛廷枫。

    ——失踪的弟子凶多吉少，有几人还被挖了灵根，秘境能够阻隔外界神识，若有失踪案的凶手意欲对玄天宗弟子不利，怕是很难防住。

    洛廷枫接下了这桩差事。

    但他有一个条件。

    “我需要十名会锁灵之术的工匠。”

    十名工匠而已，有什么要紧的，谢舒满口答应。

    抓壮丁的事情圆满解决，他有一个来找洛廷枫之前就有的顾虑，这阵总算想起问了：“秘境大约要开启两个月，这件事要不要和无痕道君说一声？”

    洛廷枫眉眼倏然阖动了一下，似乎有些愣神，又似乎什么反应都没有。

    修为到了封无痕那个境界，名字都成了忌讳。重生以来这么久，这还是洛廷枫第一次从外人口中听到那人的名字。

    他提了提嘴角，皮笑肉不笑地道：“他这两个月内怕是不会出关，不说也无妨。”

    谢舒直觉洛廷枫笑得有几分怪异，但他也只是随口一问：“如此，便麻烦洛长老了。”

    “谢长老客气。”

    送走谢舒，洛廷枫一个人在紫竹轩内静坐了良久。

    傍晚江屹然回来，带着满纳戒的东西，颠颠地跑到洛廷枫房门前，准备交差的时候顺便再讨声夸。

    还没走到门前，额头给空气撞了一下，他抬手一摸，感应到了结界。

    师娘布下的？

    江屹然疑惑地朝屋内喊道：“师娘，我回来了，你撤一下结界。”

    洛廷枫现在顾不上回他。

    谢舒提到的那两个字让他糟心了一下午，本以为早已释然的过往如洪水开了闸，于脑海中纷至沓来，同时也带来了难以言喻的疲累。

    他被迫早早地回了房间，浑浑噩噩地睡去。

    等到洛廷枫躺在床上梦完那些有的没的后，发现自己的房间已经被人布下了结界，一个苍白的人影静静地立在他的床头，不知看了多久。

    堪比遇鬼现场。

    洛廷枫瞳孔剧烈一颤，瞬间就忘了自己修士的身份，抬手作拳打了过去。

    人影有了动作，将洛廷枫的拳头钳住，反手就紧攥在了手中。那双浓得像墨汁的眼睛在靠近的时候格外具有冰冷的压迫感，轻声问他：“做噩梦了？”

    洛廷枫：“……”

    在洛廷枫的记忆中，这人不该出现，或者不应该现在出现。

    话说满了果真是有报应的。

    没听见洛廷枫说话，那人也不甚在意，握着他的手坐到床边：“你要去空苍秘境，带好符箓、法宝与丹药。里面的阵法与凶兽都伤不了你，唯有一处带有赤火门标的地宫你不能去。”

    这些细细碎碎的嘱咐，本该充满了温情。

    却因为人话里古井无波的冷漠，生生变得跟命令一样。

    终于，洛廷枫脑子里仿佛有一根弦倏然绷断了。

    他知道这一世两人必会见面，也想过再次相见时可能会因为他率先出手而流血成河，可现在的他只是甩开了对方的手，一字一顿地质问道：“若我偏是要去，封无痕，你又待如何？”

    封无痕只是安静地看着他，没有被质问的恼怒，没有被挑衅的不虞：“你若一定要去，必须穿上龙鳞甲。”

    “穿着像鱼鳞贴身，满身臊气，不穿。”

    “多带些御水符。”

    “麻烦，懒得带。”

    “……”封无痕缓而深沉地道，“洛廷枫，别闹。”

    洛廷枫笑着反问他：“我怎么闹了，封无痕，你说我闹什么了，嗯？”

    封无痕终于在这嘲讽味浓重的话里后知后觉地品味到了一丝不对劲：“你怎么了？”

    洛廷枫没怎么，他只是突然觉得自己几辈子的执着都像个笑话，好笑得不行。

    他这么想着，自然也这么笑了，垂下头，咯咯地笑了起来，渐而越笑越大声，整个身体都在颤抖。

    这人永远都是这么的高高在上，旁人的心思于他而言都不值一提，洛廷枫原以为自己是特殊的，后来发现，他只特殊在身为封无痕命定的道侣。

    所以洛廷枫费尽心思学来的菜肴被说成了无用之术，分享趣事的行为也换不来对方的一声回应。

    乃至于无数次死于这人手下，在那永无止境的轮回中辗转蹉跎，带着满腔的不解与怨恨重回人世，将所有能够逼迫封无痕的事做尽做绝，最终似乎也只能得到那一句话。

    ——洛廷枫，莫要无理取闹。

    曾也是个意气风发的人，怎么就把自己弄成了这副疯子的模样？

    洛廷枫好似被抽出了全身脊梁骨，重重地倒在床上。

    面前的只不过是一道虚影化身，真正的封无痕还在太山古门。

    他喉中堵塞着一股酸涩的味道，抬起手臂，遮挡住双眼。

    “封无痕。”洛廷枫道，“等你出关，我两就解除姻缘契。”

    作者有话要说：　　洛廷枫：但凡我打得过，这章就是另一个结局。

    本文采用传统修为境界：练气、筑基、金丹、元婴、分神、合体、大乘、渡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