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噩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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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门外,江屹然感觉胸腔传来一阵心悸,难以言喻的惊惧和疼痛蔓延心头,好似有什么重要的东西即将消失不见。

    屋内,窗外乌云遮月,缥缈若虚幻的人影静静地看着床上的洛廷枫,面孔隐匿在阴影之中,令人看不分明。

    少顷之后,那冰冷的声音从洛廷枫的头顶响起:“不可。”

    “你我乃命定道侣,应召天听,十年之内不可解契。”

    洛廷枫早猜到是这么个结果,他单手死死地抓紧被褥,苍白到无一丝血色的手背青筋暴跳,在是否召剑出手的决绝中徘徊不定。

    良久,他充满厌弃地开了口。

    “滚。”

    虚影好似从未被洛廷枫这般无礼地对待过,在原地伫立着。

    洛廷枫能感觉到他审视的目光将自己从头至尾地扫过,明摆着想问什么,或许又觉得没有问的必要,半天不曾开口。

    然后人走了,如来时一样寂然无痕。

    这日夜,洛廷枫做了噩梦。

    说来好笑,封无痕的化身没来之前,他只会梦到一些虚幻的过往,化身状似好意的一问之后,他反而像应了无形的诅咒,囫囵深陷在沉重的梦境中。

    大雪纷飞,漫天寒霜。

    洛廷枫有意识地挣动了一下身体,束缚手脚的囚仙锁跟着绽放出一道惨白的光华,刺骨冰寒自锁链与骨肉相接处传来,一路直窜到体内金丹。他感觉到自身的灵力霎时间被这股寒意汲取得一干二净,无力之间顿生出莫大的绝望。

    “你屠戮明清、少华两派满门,于天妄山斩断禁制放出千年魔物为祸世间,以业火红莲焚烧蒹葭城以致十万人丧命,损毁上古仙棺引万灵恨降恶诅,致使人间瘟疫灾祸不断。”

    “论罪当诛。”

    一道人影徐徐而来,最后停在了他的面前。

    阴影自上而下,洛廷枫听见自己喉中发出了近似哽塞的哀鸣:“不是那样的。”

    那人看着他,如站在巍巍高山之巅,在遥不可及的距离外无悲无喜地俯视着众生。

    “魔物身刻九叶红莲印,乃是你的法相。蒹葭城十万冤魂百日悸哭,唤动三世善恶因果盘,皆指认你,此乃天定。”

    洛廷枫抬起头来,双眼赤红:“不是我做的。”

    那人抬起手,神剑太阿破碎虚空而来,如泰山压顶的磅礴威压掀起寒风呼啸卷地而上。

    洛廷枫双眼一黑,身体不堪重负地骤往前倾,却又被冰冷的链条死死地锁在原地。

    他咬紧牙关,用尽全身力气发出含糊细微的话,腥甜的血沫自咽喉而出:“你不、信我?”

    那人并不答话,一双黑得可怕的眼睛将他看了许久。

    而后太阿剑垂至那人身侧,他靠近,五指冰凉得宛如北川终年不化的雪,抚摸上洛廷枫的脸颊。

    他没有说信不信,他只是用那一贯生冷的语气,理所当然地在洛廷枫的身上锤下定音。

    “此乃天定。”

    洛廷枫霎时间如坠九泉之下黄汤河,全身都冷得战栗起来。

    “不会痛的。”封无痕道。

    “睡一觉,醒来便好。”

    ……

    心悸之感转瞬即逝,江屹然摸着胸腔心口的位置,皮下心跳规律鼓动,刚才感应到的异常似乎只是偶然的错觉。

    但门内洛廷枫久久没有应声,也没有任何动静声响传出,他直觉异常不安,立在洛廷枫房前不肯离去。

    直至微风传林而过,裹挟着数片竹叶轻轻撞上房门,江屹然瞳孔一凝,呼吸的间隔撞门而入:“师娘,你没事吧?!”

    “……师娘?”

    江屹然着急迫切的喊声在进门后陡然一轻,只因床上支起半身的人目光转来,是如枯井般的死寂。

    “无事。”洛廷枫缓缓吐出一口气,对上江屹然更加紧张的脸,似乎也发觉了这两个字的微不可闻,便又加了一句,“无妨。”

    “江屹然,你过来。”

    这阵仗太像长辈们即将作古,临终之际,唤来尚不知事的晚辈,嘱以谆谆教诲。

    江屹然被自己的猜想吓得脸色苍白,三步并成两步跨到了洛廷枫的床前,就近观察到洛廷枫气血丧失,呼吸轻得几不可闻,表情刹那如丧考妣。

    洛廷枫还不及开口,手就被小徒弟死死紧攥住,豆大的水珠大颗大颗滴落在他的指尖上,热得发烫。

    看着默不作声将自己哭成个泪人儿的江屹然,洛廷枫惊呆了。

    小徒弟肩膀一抽一抽的止不住,简直要哭断了气,开口的每一个字都异常艰难:“师娘,你不会死的,你一定不会有事的,我们现在就去找师尊,师尊一定会有办法的!”

    洛廷枫总算是反应过来了。

    继三息惊诧、四息错愕、五息无语之后,他伸出手捏住江屹然的脸颊,往两边大力一扯。

    “嗷!”

    疼痛让平白陷入迷惘的江屹然瞬间清醒,直觉脸都要被洛廷枫扯变形了:“师、师娘,唔要拉惹……”

    洛廷枫反而面无表情地加了一分力,阴恻恻地道:“我真想切开你的小脑袋瓜,看看里面装的都是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

    “呜有嗷……”

    经江屹然这么一打岔,洛廷枫倒是彻底从梦魇中清醒过来。

    他看向不断揉搓双脸缓解疼痛的江屹然,冷不丁道:“江屹然。”

    “如果我和封无痕合离了,你跟谁?”

    江屹然转过身来,脸上还带着未消的红晕,表情傻得不行:“啊?”

    洛廷枫:“跟谁?”

    意识到师娘或许没有在开玩笑,江屹然如遭晴天霹雳。

    猛然间他脑海中冒出各种荒诞古怪的想法,正经的如“至圣道尊一心向道弃情爱,寂寥美人独守空闺终怨悔”,不正经的如“道尊威武霸道不知怜香惜玉,美人长老不堪受累身体日渐憔悴”,后全都变成“母子两被逐山门悲入市井,无财,力弱,惨遭昔日嫉恨之人闻声寻来砸摊烧家,残桓废墟间两人为今后生计悲苦而泣。”

    在被这些想法恶寒出鸡皮疙瘩之前,江屹然对上了洛廷枫的双眼。

    他在洛廷枫格外专注的眼神里呼吸一滞,杂七杂八的想法刹时化为乌有,在安静得掉一根针都听得一清二楚的室内,仿佛有一个凛然生威的声音从他灵魂深处传出。

    【不用犹疑,与他走。】

    【你本就为他而生,便是前路有千难万险,刀山火海,你也要挡在他的面前,护他平安喜乐,永世万福。】

    【哪怕……】

    哪怕?

    而后洛廷枫的手放在了他的头顶,淡淡地叹了一口气,似是在自嘲:“罢了,我又为难你做什么。”

    江屹然这方回神,听到洛廷枫话里的嘲意,心尖一阵绞痛,想也不想地回答道:“我跟师娘。”

    洛廷枫揉他头的手顿了顿。

    小徒弟好似在这一瞬间做了极其清醒的决定:“我已经年满十六,挑水、砍柴、跑堂,样样都能干。若师娘不喜欢宗门的氛围,我们就找一个小点的山头,自己建房开田。外界有专门服务于散修的镖局、悬赏阁,以弟子现在的能力,完全可以接一些斩杀低阶妖魔的任务,弟子也一定会在这期间快速提升自己的实力,努力让师娘过上更好的日子。”

    这一番话语,条理清晰,规划明确,语气平静且从容,不是脑子一热后的产物。

    洛廷枫默不作声地细听他说完,再打量起江屹然来,发现了许多他先前没去注意过的细节。

    少年身体欣长,直立时全然可以与他耳侧齐平,逐渐长开后的五官隐隐流露出一股硬朗的俊美,剑眉星目,肩宽阔背,放到外界,是旁人会不由自主恭敬称上一声少侠的姿态。

    平日里常见的只有这小家伙撒娇卖乖的混样,却没想到,早在这一年岁月里,他就已经这般大了。

    洛廷枫感慨万分,对小徒弟发自肺腑的言语,说没有一点感动,那是不可能的。

    于是江屹然的脸颊就又被扯了一下,力道很轻,连印子都没留下。

    “唔……师娘?”

    “还早。”洛廷枫道,“至少十年内我都会留在玄天宗。”

    江屹然从善如流地道:“那徒儿这十年一定潜心修炼,不辜负师娘的期望。”

    洛廷枫只是笑着轻点了一下他的额头:“好,那我就先期待着。”

    彼时他也算是冷静下来了,按上几辈子的结局来看,他与封无痕的决裂简直就像命中注定,既然如此,等解除姻缘契后,他还是早些离开为妙。

    几辈子打打杀杀属实厌烦,这辈子也不求什么,只求远离世俗纷扰,安安稳稳活得长久一些。

    唯一遗憾的是,离开之时,他必不可能将江屹然带走。

    只因江屹然身体特殊,这全天下,仅有封无痕才能让小徒弟存活。

    作者有话要说:  当十年时间未到,洛廷枫突然卷铺盖跑路没有告诉江屹然时。

    小徒弟:???

    黑化得理所当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