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36.第三十六章：日常

    国庆长假只给了高三的学生三天的休息时间，这三天里还布置了远远超过三天量的试卷。

    放假之前，每个老师都站在讲台上强调了一遍。试卷，做是肯定做不掉的，也不是为了让你们做完才布置的，主要是要培养你们在家里也要随时想到自己还有很多学习任务没有做完的意识。这种意识的养成是最重要的。当然说这话也不是让你们就不认真做这些试卷了，做，还是要尽力做的，能做多少是多少。

    这话听起来有一点矛盾，但真的要求起来并没有问题。总的来说，不做完三分之二的量也是过不了老师那一关的。试卷的答案是都发下来了，做完可以自己对照的，但既然都在重点班待着了，只要是稍微自觉一点的也不会直接对着答案照抄，那抄了也没意思。

    不过自己在家做试卷就比不上学校里的气氛沉重，所以周鹤清咬着笔头想着最后一大题的第二小题的时候，还能偶尔抬起头来看一看坐在对面的薛岭君白如霜雪的脸色。既然不在学校里，薛岭君也就不浪费注意力去维持给人看的表情了，深蓝的水流像轻薄空气一样拂过他的眉目，越加显得苍白无血色。因为鼻梁捏得很高，从他头顶灌下来的朦胧光影就给他打出了些阴影来，照着他写着英语作文的手。

    薛岭君表现出来的智商并不比普通少年聪明。

    他最差的那一门就是英语，老老实实地天天朗读单词列表背诵也提升不了多少。但因为他也不会有挫败感，所以依旧还是一如既往地循规蹈矩地做试卷，分析错题，背诵单词接续词组背诵得特别机械，周鹤清想纠正他的腔调好几次，然而又怀疑这是他独特的记忆方法，所以犹豫良久之后还是没有说。

    不知道为什么，薛岭君苦恼于学习的这一面让他觉得很亲切。这大概是一种就算是非人类最后还不是要跟我们一起挑战高三地狱的幸灾乐祸的心情？

    幸好龙还没有像那些小说里说的那样会读懂人心，至少他面前的这一头（？)是不会的，被他一眼又一眼地看多了还会茫然地看过来，眼睛在雾蒙蒙的水气里显得很迷离，好像金色里沾上点蓝色的碎碎的石头。

    他伸手把撑在石头上的海草包裹着的巨大海鱼剥开又一层鳞片，拨亮了轻纱一样重重叠叠的灯光。如果不是周鹤清在的话，其实他是不需要这个东西的。不过周鹤清来做客，又跟他力争青少年保护视力的重要性，他就伸手取了条跟他挺陌生的海鱼来暂时充当台灯，亮的那一侧是给周鹤清的，不太亮的那一侧是留给他自己的，方便周鹤清能在重重水流中看得见他的脸。

    “你饿了？”薛岭君贴心地问。

    他们跟周老爷子说了这三天去薛岭君的家里玩，周老爷子也没发现什么不对。男孩子去朋友家玩住几天太正常不过了，薛岭君看起来又那么地乖，两个孩子还答应了每天晚上跟他手机联系，没什么可不放心的。

    但真的往薛岭君这个家里来了，周鹤清的饮食却成了问题。

    少年龙是可以长时间不进食的坚强动物，吃得多了也无所谓，吃得少了也不会饿，但他带来的人类好友还是个普通的十七岁少年，灯光暗的时候就会有些看不清，时间长了肚子就会饿，除了他之外看不见其他东西会心慌，作业做多了会想出去走走散散心，人类也是很难养的生物。

    其实薛岭君也忘了自己成~人之前吃的什么东西了。世间万物都想成龙，但为了成龙当然需要颇大的牺牲，即使是五百零二岁的少年龙也只记得自己在成~人之前为了增强意识常常训练自己偷偷从生身之地溜出去，至于其他的怎么存活下来的记忆，他好像还真的记不清楚了。

    给自己设计身体的时候薛岭君的生物水平确实有限，但是基本的生理结构还行，能吃人类的食物，也能评价味道的好坏。不过为了他自己的身体着想，一般来说是会节制进食的，所以他本质上还是不会依靠人类的进食需求吃饭的，跟着周家爷孙一起一日三餐是为了融入他们的生活，不是因为他需要。

    但薛岭君还是有智商的，吃出习惯之后也觉得自己很明白普通人该怎么做了，所以常常贴心地问周鹤清肚子饿不饿，饿的话他当然会立即去找吃的来给他。普通人可以在薛岭君的领域里行走自如，但他身上的手表手机这些东西还不能。薛岭君把这些东西放在封得紧紧的石洞里，在他们做试卷做累了的时候会和他一起出去，这种时候一般也会顺便解决吃饭问题。

    他只是在第一天的时候忘了告诉周鹤清：这里确实是在酆江，但也不完全是在酆江，至少那些在酆江江面上行走的轮船，还有那些定期下潜挖掘的业余潜水员是不可能找到这里来的。

    对于那些长了眼睛的人来说，他的生身之地就是一个隔绝的空间，这些人经过的时候什么也看不到，甚至会以为这个地方是酆江的浅层，只有浅水层的水草和石头，没有任何特殊的地方，和其他江水不算湍急的角落一样，让人觉得心中宁静。这些东西倒不是薛岭君自己布置的，他有意识的时候这里已经是这样了。而他能模模糊糊地猜到是天意真情实意地要他出生，当然也是真情实意地在考验他，如果他过不了关，大概也会真情实意地要他消亡。

    酆江的水质不错，薛岭君在里头养的鱼当然也可以吃。所以他很认真地烤鱼烤河蚌抓水草给周鹤清做了两天的水鲜熟菜，手艺很过得去，能在水中生起火来，烹调的火候也恰到好处，吃到嘴里是鲜甜的口味，配着周鹤清从家里顺来的辣酱香醋等等调料，他吃起来也不为难。但这些东西也不能天天吃，薛岭君也担心他吃腻了，所以到了第二天的晚上还带着他从江上冒出去找了岸边的城市去吃地方特产了——

    那已经是酆江的下游，容城所在省的隔壁省的一个很有名气的美食城市的饭馆子了。他们俩对着手机上的美食地图研究了半天，把酆江沿岸的城市都过了一遍，最后才决定下来半夜去造访这座比容城还小上一半的城镇，因为听说那里的夜市比白天更热闹。

    这个地方周鹤清还没有去过，薛岭君倒是理论上知道，但也只是理论上而已。据他说，他还小的时候半夜四处游荡，倒依稀记得一点这个城市深夜时比起其他城市更为明亮，是会点火把的那种热闹，和容城这样偏向现代的白炽灯的明亮还不太相同，但也没有真的上岸去看过。

    他第一次上岸就是在容城，也不知道是多少年前的事了。那时候他茫茫然无所知，就着从容城看到的课本上的知识塑成了人形，无师自通地变成十七岁瘦骨伶仃长相还是很好看的少年人，很老老实实地蹲在路边看人来人往，自己也不清楚是怎么被一个路过的老人怜悯，很快就有了学上。

    有一个正常的人类在身边陪着一起上岸当然又不一样。

    周鹤清全然没有把一个力量未知的非人类生物带到别人的城市很不好意思的意识，放下笔就轻车熟路地抓~住薛岭君的手跟着他一起破开那虚无空间往他们昨天晚上看好了的上岸地点游去了。

    他的适应能力也很强，自从发现自己在水里不会窒息之后胆子就也变大了，薛岭君不出手他也敢主动地跑出空间去摸各种水里的新鲜玩意儿，也是运气好从来没有中过毒出过事。因为一直都很顺利，也快忘了自己原来还是个旱鸭子了，在水里游来游去，比鱼还要自由自在。

    薛岭君带着他在水里行进的速度是很快的，几百公里也是一眨眼间的事，一旦到达目标地点的水下就捏了捏周鹤清的手腕，提醒他从水中冒出头来。也是他们终于运气不好了一次，明明是挑了很久才找到的人迹鲜至的岸边角落。两个人刚冒出~水面透个气却立刻看到了岸边蹲着的一个三四岁的小孩子，眼睛很圆，神情很呆，肉嘟嘟一个，还没有反应过来他看到了什么。

    在周鹤清张口对着这个明显无法沟通的小宝宝解释这是个误会之前，三四岁的小宝宝的哭声已经震耳欲聋地响起来了。于是就在不远处的大人也匆匆地奔过来，一边跑还一边问着怎么回事，大概是以为小孩子看到了什么丑丑的乌龟所以被吓到了，奔到近前才发现两个瘦长的人影像一阵风一样刮过了他的眼前。小宝宝毫无缘由地跌坐在原地放声大哭，而那个大人在清晰地意识到他身后刚刚走过了两个不太像人的人形东西之后，也一瞬间失去了对身体的控制权。

    直到那两个人影在他的余光中彻底消失不见后，大人才终于不再腿软，扑过去把小宝宝抱到了怀里，头也不回地就奔回他们开来的车上，把孩子扔给他妈妈，连儿童座椅都没来得及放下，立刻打了油门开得远远地走了。

    造成这个巨大误会的人从阴影里鬼鬼祟祟地钻出来，摸了摸自己的良心，有心要说几句话，但又不知道该说什么，最后还是对他一脸冷漠不知道他在纠结什么的同伴叹了口气，明智地换了个话题，“现在我们该往哪儿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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