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30.第三十章：变化

    周老爷子今天做的还是冬瓜排骨汤，旁边一个小碗放了薄薄一层细嫩如米粒的小河虾，和在一起吃味道就加了点鲜，因为下到汤里之前在油锅里滚了几圈炸得很酥脆，咬到嘴里一嚼就烂，吃起来很香浓。

    薛岭君说他肚子没饿，说话的时候深深地看了一眼桌上放着的热气腾腾的饭菜。这人拒绝吃饭的态度是很坚决的，看向河虾的眼神也很深，一看就知道还是很饿的，所以显而易见有什么苦衷。可惜周鹤清并不想问，也没拦住了自家爷爷的话头，任由他经过饭桌，走到房间里去了。

    他现在已经很熟悉这个家了，去哪里也不要人指路的。虽然这栋写了周鹤清名字的房子总共也就百来平米，本来也没多大，空间布局也很简单，房间走几遍就都认识了，认识的难度系数一点也不大。

    “怎么不让我问问他？你们这年纪一顿不吃可饿得慌了。小薛身体弱，胃口又大得很，你去劝他出来。”周爷爷扬起眉毛质疑孙子的冷漠。老爷子还有些当兵的时候的脾气留了下来，带孙子的时候磨掉不少，但还是见不得孩子不好好吃饭。好在周鹤清小时候是个雪白漂亮胃口极佳的好孩子，从来不挑食，给多少吃多少，也就没有挨过骂。他也不是只会关心自家孙子的倔强老头，还是知道现在好些孩子不爱吃饭老是挑食，零食多多主食反而吃不下的。这种当然是不好的习惯。

    当然小薛应该不是这样的人。

    “没事，他今天可能又有点不舒服所以吃不下，一会儿我给他再热一遍就行了。”周鹤清把碗里的汤喝完，也说了一声就打算起身离开饭桌，“那我也先去看会儿书，碗留着我半个小时后来洗。爷爷你就别等我们俩了，今天晚上估计又要晚一些睡。”

    “好不容易放个假，怎么又要晚睡？”周老爷子怀疑地问了一声，又很心疼，但看到周鹤清认真的眼神也就没再劝了，“我知道你们高三学习不容易，但是不要熬夜，平常睡得已经够晚的了，放假不补一补？”

    补什么补。这假又不是学校真的大发好心给高三的学生们送来的散心假，根本就是薛岭君闯下的大祸，虽然知道的人还不多，但作为一个十七岁的普通市民，他怎么能安心享受早睡？

    周鹤清伸手揉了揉自己这几天已经很明显了的黑眼圈，没有试图解释，把碗筷收起来放到厨房里转身就进了房间。那位果然在等他，很乖地垂了两条长长的腿挂在窗台上，是面向房门的姿势。窗外正好是昏暗天色，月亮还没上来，一眼望去是漆黑一片中缀着满城灯火。他就坐在这样的灯火下。

    薛岭君的耳力是很好的，当然在周鹤清推门之前就听到了他的脚步声。所以周鹤清打开门的时候迎面就是他看过来的目光了。每次他这样望过来的时候，周鹤清总有一种很奇怪的感觉，觉得这样的场景很熟悉。因为薛岭君的眼神永远是非常自然非常放心地看过来，看得还没发现自己和他关系有那么好的小班长心虚得心脏砰砰跳。这可能就是传说中的既视感了，周鹤清没有把它当回事。

    “你今天的眼睛颜色又更深了。”周鹤清随意地感慨了一句。

    正如他所说，那天之后，薛岭君那双深黑眼眸里的金色越发浓重了，还是锦绣粉堆的明亮浓丽颜色，不过不再藏在瞳孔深处，越到夜深的时候就越发明显。周鹤清不知道这样的变化算是好事还是坏事，但薛岭君弯了眼睛很信赖地对他笑了，那应该就不用他多担心。

    “从前我也是什么都看不见的。”薛岭君说，在自己眼前挥了挥手转动眼珠，眼睛里的金色像是活跃的云雾或者火焰一样升腾起来，照亮他还是一张普通人少年的脸，“视窍开得还算早，否则刚来容城的时候，我就不是不能说话，而是不能看见了。”

    从铁钳医生他们手里把薛岭君带出来没有费周鹤清很大的力气。

    他们最后还是坚定了薛岭君这个未成年也毫无背景的男孩子与木盒的变化没有联系的结论，在老馆长和潮平的老校长双重保证下，只对薛岭君做了一场简单的批评就把人放了回来。毕竟他也是胆大包天地翻了军营驻扎地的围墙，不把这件事的重要性跟他说清楚，那部队也会失去他的威严了。

    当然只要人能出来，一切都不算大事。薛岭君听训的时候是低眉顺目的。之前也说过了，他长得很乖，是大人们下意识地会有好感的那一种干净长相，因此他茫茫然委屈地接受批评的时候就没人横加枝节。他是未成年，又不是恶意侵犯军营安全，铁钳医生盯着他看了整整半个小时还是没有说话，临走的时候倒是把周鹤清叫住了，很正大光明地打量了三个很能闯祸的小兔崽子，简洁地说明了下他会继续注意的处理意见。

    不瞒他说，周鹤清听到这话是一点都没有害怕的。

    铁钳医生是大他十几岁的大哥，这几年来习惯性地看管他，周鹤清自己都习惯了周末还要去他那里报个到了。只要薛岭君再不被抓~住犯事，周鹤清是没有什么需要担心的。然而问题就在这里了。

    薛岭君怎么会再不犯事呢？

    他这个人和安安分分过日子就没有半点关系。

    周鹤清好不容易找了个借口，联合薛岭君的靠山老校长和班主任，说服了爷爷让薛岭君一起住下来——当然了，周爷爷也是第一面就对薛岭君很有好感，觉得这个孩子符合他当兵的审美，他又很怜惜这孩子家里穷还能有这样的骨气，所以这说服并没有耗费多少力气，周老爷子算是欣然同意了。但薛岭君自那天住下来之后，似乎就在一点一点地发生着蜕变。

    虽然周鹤清也很不明白，他这么明显的变化，为什么只有自己一个人能发觉呢？

    明明薛岭君在很快地长高，更瘦，原本就病重般苍白的容貌在飞速脱离少年人还大部分保留着的一点稚气，越来越像一个大人了。即使是新时代初中就能长到大人一样身高的小孩子，他们的举手投足都还是稚幼的痕迹，薛岭君之前也并不例外。但现在他却一天一天地迅速往成年人的那条路上狂奔了。

    至于入夜才能看得清楚的眼睛颜色和发色，因为薛岭君晚上不肯出门，周鹤清也只能抱着微弱的希望觉得只有他一个人知道了。潮平放了三天的假，这三天薛岭君一步都没有离开他的家。他定时出来跟周鹤清他们一起吃饭，胃口很好，几乎没有不吃的东西，但喜好也很明显，凡是跟水有关系的菜他就吃得更多。闲的时候，薛岭君也很老实地坐在书房里慢慢写他的作业——

    他第一次也开始从书包里掏练习册做试题的时候周鹤清吃了一惊，因为想当然地以为他每次的作业都是乱写，然后拿什么法术随便蒙混过关的，没想到少年龙在这方面居然如此本分，说写作业就写作业，没有任何法术代笔，写作业的速度还很慢。

    这种在旁边观察非人类生物在凡世间挣扎生活的感觉非常c非常地奇妙。

    周鹤清有时候恍然觉得自己在养一个人形的宠物，这宠物比他曾经养了多年还是抛弃主人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的金鳞好养多了，又乖又漂亮，还能给主人以很平静的陪伴感，让人心生怜爱。这方面也很像金鳞，漂亮的金红色胖头金鱼待在水里静静游动的时候，周鹤清也常常觉得家里多了一个人一样，就这么陪在他的身边。可惜的就是这宠物又太过珍稀，珍稀得自己都不知道该如何掩饰自己的珍贵。

    但这又怎么能怪薛岭君呢？

    他又没有害人，只不过是和正常人不一样而已。

    薛岭君就在他的眼皮底下以一种花朵攒足了力气正在努力盛开的大无畏气势急速地发生着变化，而周鹤清宽容地想着，也许哪天他睡觉起来就能看到银白色长发金色眼睛的少年龙俯身以平静的布满了龙纹的面孔看下来了。

    但那好像，现在也，不太可怕了？

    “随笔我写完了。”薛岭君说，对周鹤清摇摇头，于是眼睛里的金色缓缓地流动着收了回去，变回原来那深黑泛金的漂亮颜色，“今天不能吃东西，我去洗碗，你睡吧。”

    “你随笔写的什么题目？”周鹤清嗯了一声把他的本子拖过来，偏薛岭君这次却闹了别扭，默默地又把随笔本又拖了回去，很认真地说了不给他看。

    “不给就不给。”周鹤清也没在意，检查了一遍书包里放的东西，打算去洗个澡就睡了。

    至于薛岭君当然是去洗碗了。

    他自己说的，即使是只能接受周鹤清一个人的好意，那当然也是接受多少就要还多少，甚至理论上应该还得更多的，谁让他是来报恩的呢？

    洗个碗而已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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