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23.第二十三章；演戏

    潮平临时召开了校长会，连续争论了一个小时之后，最终决定还是给高三放一下午的假。

    外省派驻坐镇潮平的林校长在会上大发雷霆。他还在办公室里喝茶的时候就被一个电话砸到脸上，电话里说了什么没人不知趣地去问，但林校长本人还是把他的意见都反复强调了三遍：1潮平需要在卫生局和教育局的监管下大整理一次卫生设施，检验校园安全2高三暂时停课半天，直到校园安全有卫生局的人认可为止。3他不希望潮平再有一次这种可能毁了潮平重点名校名声的事，下次再出现他就要问责有关人员了。

    负责记录会议的校长助理小王老师战战兢兢地把内容打印下来发到每个人手里，于是最后的决定推进就十分地顺利，到了学生头上能知道的就只有莫名多出来的假期了。

    刚开学没两周的高三其实都还没进入状态，接到消息的时候其实大部分人都到了教室或者在去学校的路上了，突然得到一个半天的假期都欢天喜地。雨天来回本来是很麻烦的，但再麻烦也比不过一个难得的假期重要。想到要去问这假期是哪儿来的人也没几个，还当都是临时测验太难给学生们放松一下心情。

    寥寥无几的知情人都被坑在团结医院里，就是注意到周鹤清他们不在的学生也被施芳年完全无波无澜的脸色给哄过去了。毫不知情的主科老师已经加班加点地把试卷大概批改了一大半，施芳年紧急从会议上□□出来，拿了试卷回到教室站在讲台上点了几个平均分数据，再不提具体名字地举了几个这次扑街的例子，底下的孩子们就已经都恨不得把头都埋到桌子下面去假装自己没考过了，哪里还有闲心去~操心别的。

    学校这边是顺利，施芳年的心却还挂在团结医院里。

    他是被秦老师一个通知砸得到现在都还没回过神来。那条原来已经被断定为无毒宝菜的黑蛇原来并不是真的纯种宝菜，保卫处的人拿袋子装了死蛇火速送到专家面前去，居然一时间也无法断定是什么品种。

    “我这边找了专家在看了，但是很奇怪，很奇怪······”秦老师在电话那头说，他应该是在很着急地走着路打着电话，所以电话里有一些没法排除的杂音，说话还在大喘气，“周鹤清手腕上的伤口已经愈合了，前后不过十分钟的时间，连他自己都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伤口就消失了的，那条蛇到底是什么东西？”

    “孩子现在没事？”施芳年掐断他的话头冷静问道。

    “没事，还有几分报告要等几个小时才能出来，但是他现在能看到的身体数据都一切正常，没有瞳孔放大手脚浮肿的迹象，应该是没有细菌感染。”秦老师把诊室的座机话筒夹在耳根和肩膀间仔细地汇报过去，“但最奇怪的就是这一点，因为他手腕上之前检查过的部分也没有正常的细微皮层破损。”

    “我这么跟主任您说吧。”秦老师换了一边肩膀继续夹住话筒，“我们现在在周鹤清的手腕上能检查出来的只有他粗大程度还在正常范围内的毛孔了。”

    施芳年听得有些糊涂，学生没伤了不是好事吗？不如说是一件大好事了，不光是学生不能在潮平出事的政治正确，就是他自己也决不能容忍周鹤清这个爱徒莫名其妙就被毁了几个月甚至几年的时间。蛇毒的案例他亲眼见过的没多少，书当然是读过，蛇毒没有得到及时处理的后果轻则残疾后则死亡，周鹤清当然最好是一个都不要有。

    他有心再问，那边却在匆匆抛下一句有进展通知主任你的结束语就挂了。

    “这是不可能出现在人身上的愈合速度。”

    铁钳医生说。

    出于他不能理解但选择尊重的周鹤清的要求，铁钳医生没有把他身上的变化告诉给第三个医生。也是铁钳对自己还满怀自信，或者说是自信过度，在确定周鹤清没有毒发的前提下帮他隐瞒了下来。

    刚刚才被吩咐去按单子取药液回来消炎的两个孩子很快就回到了诊室，却都两手空空。十七岁的少年还没有老骨头的狡猾，犹豫了一瞬就把袖子捞了起来，于是视线刚从电脑上移开的铁钳医生就看到了一段光滑平整的手腕——他刚刚用指尖和手背摸索确认过的细小伤口，消失无踪了。

    从他的经验来说，最好的军用伤口凝胶在一定程度上可以达到快速愈合伤口恢复功能的效用。但是这样的愈合也是有时间要求，且需要后续跟进治疗的，试用的范围也不是人体的全部。当然作为军方专用药品伤口凝胶的使用频率其实是相当低的，效果也因人而异，毕竟在某些原因上不能在民间成功推广开来。即便如此，铁钳医生见过的发挥效用最快最好的一次安利也是用了三个小时的。

    而这个小了他十几岁的周家弟弟，就身体素质来说无论如何也不可能超过铁钳医生认识的那些人的。

    他今年才十七岁，因为周家老爷子心疼，没有早早地就被送到部队上去，所以和铁钳医生那些十岁刚出头就扔到固定番号里去锻炼身心的不是一路的，也就是普通得不能再普通。铁钳医生回到容城后，照旧是跟这个周家弟弟没多少交往，但因为两个人爷爷的关系，还是把他归到自己白袍下来，常常在小男孩没惹过大事的情况下带他去潮平附近的驻扎地。因为职业关系，周鹤清年年的体检报告也是要在他手里过目一遍的。

    简单来说，他就是个小弱鸡。

    小弱鸡的心脏终于迟来地砰砰跳起来，这抑制不住的反应流淌遍全身，疯狂在他耳边鼓噪起来，甚至有些阻碍了他身边声音的错觉。周鹤清肩背挺直地坐在病床~上，两只手放在膝盖上，是一种做错了事但还很茫然不知道错在哪儿的纯洁小学生坐姿。他尽力拿他最端正的眼神去面对众人，大概是用尽了毕生最真诚的演技，至于别人会不会相信已经不在考虑范围内了。因为已经没办法分心去注意这些了。

    我到底为什么会落到这种境地呢。

    他实在是不太擅长撒谎的人，这也是一眼就能看出来的事了。

    小孩子的时候每个孩子都天生就有撒谎的本能，唯独他每次对着大人说谎的时候就会紧张到喘不过气来，长到十七岁也没什么大的进步，顶多找到些漏洞，不特意去撒谎，只是转移话题的话，不会那么紧张。明沧浪说他上辈子可能是童话故事里的匹诺曹，所以才会在无意义的地方也对自己道德要求这么高。这也说不上坏事，就是有些时候不太方便。比如现在。

    “我再跟你确认一遍，你去取药液的时候，途中没有遇到什么奇怪的人，有没有让别人碰到过你的手？”铁钳医生冷静地看着额角碎发已经湿~了的小兄弟，收回了放在他额头和眼眶上的手，还是坚持问了一句。

    “我没有遇到过什么奇怪的人。”只有龙。

    “也没有让别人碰到过我的手。”只有别龙。

    铁钳医生从他的眼睛里没看到故意撒谎的痕迹，目光又在唯一一个陪着周鹤清回来的少年身上转了一转。第一次见到薛岭君就觉得很顺眼，高瘦清秀的十八岁的少年人，骨架挺拔脸色苍白，眼神却很坚定，是能凝结成实质一般的坚定。这个学生身上有一种铁钳医生很熟悉的气息，不像是没真正进入过社会的青涩小孩子，倒有点沉静端肃的意思，在同龄人中算是很鹤立鸡群一样的存在感了。

    铁钳医生看得顺眼的人，还从来没有看错过。

    但是那个时候周鹤清身边只有这个陌生少年一个人。叫薛岭君的孩子很坦然地接收到了铁钳医生的注视，平淡地回视了一眼，就又继续专注地去看周鹤清了。他的眼睛很黑，形状也很优美，看人的时候微微泛起日光映衬下的金光，实打实的同学情谊也不会有错。

    陷入古怪疑虑中的铁钳医生没注意到薛岭君很自然地靠在周鹤清坐着的病床~上，这好像没什么值得奇怪的。

    所以他当然也没有看到有金色的流光像羽毛一样从薛岭君的后背轻轻落到了周鹤清靠近那一边的手臂上，很快融化到周鹤清的血肉里，而表现出对此一无所知的薛岭君则迅速地抢在所有人之前握住了已经一声不吭就软倒下去了的同学肩膀，强行扶住了他。

    周鹤清的蛇毒发作了。

    医理如此告诉在场的两个医生。

    他的手背和上臂陷入痉~挛，眼睛紧闭，嘴唇泛白干燥，浑身开始迅速地渗出汗水来，很快打湿~了床单。

    在扑上去施救之前，铁钳医生终于去掉了他心中的某种怪异想法。

    他觉得周鹤清像在演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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