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19.第十九章：饭盒

    天气预报上没说今天有雨，不过容城的天气预报不准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周鹤清连抱怨都懒得抱怨一句。

    他初三那年容城天气剧变，六月下了一场半个月的大雪，日光都不能融化积雪，反而连自己都连带着变得冷了，人走在路上就一点温暖的感觉都没有。这天气不至于到冻死人的地步，容城应付得也还算不错，不过这么离奇的气候当然还是惊动了首都，大老远地派了无数专家来研究。

    最后研究出来的结果是什么周鹤清也不知道，他那时候才十三岁，还没那个闲心去想这些可能要考验人毕生智慧的问题。倒是潮平在这样的大雪中还坚持给学生提供“自习”的场所，学生们也很配合地在大雪纷飞的深夜还坚持自习，到了时候家长纷纷来接。

    那场景太感人了，新时代勤奋努力的好少年们踩着能灌入裤腿的深雪艰难地跨步到门口，一步一个趔趄，两三日一组互相扶着牵着到校门口，感人到路人都驻足，朋友圈直播的家长也没想到他拍的小视频会被人上传到社交网站，潮平还因此又大红了一次，虽然大雪正好盖掉了校门上的招牌，但省内当然一查就知道是哪一所学校，于是点名痛批课后补习的典型案例容城潮平高级中学。

    这事之所以能让初三的周鹤清记住，还是那一年之后，从他们这一届开始，潮平就开了小门，从此规定时间以外的自习结束后学生们都是从小门临时出入。

    容城人才是潮平的主人。

    施芳年进教室的时候神色也没有半点担忧，扫了一眼已经开始嗡嗡嗡读书的学生们，看到他们都安安分分地坐在座位上才去教室前头开了扇窗户透气。

    窗外果然扑进来一阵阵的凉风，灌到学生们的脑门上，那风还不算凶狠，但也足够让因为门窗紧闭还有点瞌睡的几个人迅速清醒过来，把挡在脸前面的书扶得正了一正了。

    快八点的时候容城的雨还没有停，但天色已经没有之前那么昏暗了，日光缓缓地从云层里冒出尖尖来。这一场雨来得急，下的时间也不短，能这么快散去倒也有点让人诧异。周鹤清反反复复地背了两遍《梦游天姥吟留别》，还是有点漫不经心，走了神在想这几天他遇到的这些鬼事，连施芳年喊他几次都没听到，被敲了桌子才醒过神来，尴尬地摸了摸鼻子，跟着施芳年走出了教室。

    “今天临时测验的还是语数外三科，”施芳年也没计较他早自习发呆的事，先把要交代的事跟他仔细说了一遍，声音很平稳，“到时候班上还是不会放人看着，你多注意一些。”

    临时测验是常有的事了，周鹤清还跟坐在附近的一群人一起商量过，猜测这次临时测验难度会调高一点。因为上次试卷太平稳，他们班出了好多高分，学校觉得这样不行，容易让孩子们盲目自信。虽然周鹤清自觉没什么可盲目自信的，但这些事又不是他说了算。

    果然一上午抱着试卷考下来，周鹤清考得脑仁都疼了起来。他语数外都不偏科，也都学得不错，但就没有什么特别擅长的，所以翻到试卷的时候先决定做题顺序就是个难题。老话讲笨人就按老规矩来，他也很少刻意去挑战做题顺序，但每次都毫无进步，做到最后一题第二问时间就不够，这也很让人烦躁。

    肯定是下着雨影响我心情了。

    周鹤清果断地给自己找了个借口，从几个女孩子手里把试卷堆接过来，往办公室里送去了。走廊尽头的第一间是班主任专用办公室，旁边几间也是办公室，但是是留给任课教师白天用的，大多数时候高一高二是空着，但高三这些老师基本上都喜欢待在这里，而不是他们自己按学科分的办公室。

    理由无他，唯远而已。

    来回运了三趟才把试卷送完之后，周鹤清站在走廊上发了一会儿呆，因为他发现天上原来有的光色又都没了，偏雨水也不再下，空气憋闷又黏答答，是要打雷了的前兆。最高层的走廊栏杆也是最高的，周鹤清趴在栏杆上也不能迅速翻下去，校园传说里这是有女孩子从他们的顶层天台上跳下去过，校领导未雨绸缪的缘故。

    中午的休息时间算不上长，十一点四十放学，一点四十五前又要到校，时间紧，不少人是没人接送因此只能在食堂吃饭的，周鹤清去送个试卷的工夫教室里已经没多少人了。离得近的家里有爷爷在，周鹤清是要回去的，老人家天天都把饭做好了就在家里等他，所以他对着那天发了一回儿呆就转身回教室准备飞奔回去吃饭了。

    然后有个一边拎着雨伞一边拎着一个布袋的人就晃晃悠悠地从楼梯上来跑到他的视线里了。

    明沧浪淋了一头的水——很难说那是他的汗还是雨水——把饭盒塞到周鹤清怀里，毫无公德心地在走廊上把头发上的水都甩掉了才自顾自地进了教室。很显然，他妈给他买的雨衣他是坚决拒绝了没有穿的，只打了把伞慢悠悠地晃到了学校来，所以身上的校服肩膀部分才又被打湿~了好些。然而明宝钗又怎么会在乎这个，当然是看也不看就拿着自己的饭盒滚进去吃饭。

    “刚我去了你家一趟，爷爷说中午眼看着要下暴雨，不让你回去，饭我给你带过来了。”

    他大马金刀地跨~坐在椅子上开始打开饭盒，椒盐虾的香味扑出来，合着温软的冬瓜排骨汤，把明宝钗熏得眼睛眉毛都美滋滋。周鹤清也饿了，坐回去把怀里的袋子拆开，里头却是两个巨大的饭盒，有鱼虾，也有过了油的滚~圆黄豆炒肉丝，最后剩下一个格子里放的是还沁着凉气的黄瓜切片加蒜蓉，最下面是煲得香醇的汤，白生生的米饭显然是两个人的份。

    哦。周鹤清心里啧了一声。老爷子是真心喜欢那个身上带着贵气自尊心又很强的“寒门贵子”薛岭君，连带饭都特意准备了这位的一份。

    他回头把另一个饭盒放到了薛岭君桌上。

    薛岭君趴在胳膊上对着窗外露出半张侧脸，深黑泛金的眼睛波光粼粼，到耳根的头发乱七八糟地散在手臂和袖口上，压住的手臂上也没有折痕，看到周鹤清回头就望过来，无论怎么看都是刚睡醒的朦胧睡脸，眼皮还有点沉沉地往下坠。

    以往周鹤清中午都早早回家，没注意过谁会留在教室里，今天难得有人送饭才发觉薛岭君果然是没有回去的。这位的家是在胜利大公园某个莫须有的空间里，里头全是海水，回去了也没什么可吃的，简直可以算是无家可归。也不知道前两个月中午他留在教室里也不吃饭，是怎么蒙混过关的，难道就没人觉得奇怪吗？

    话说他到底是需不需要吃饭的。

    周鹤清把饭盒递过去就没好意思再看人家吃饭了，还是转回来吃他自己的饭。周爷爷有心照顾孙子的朋友和他那位刚见过一次的干孙子，但最爱的当然还是周鹤清，所以他饭盒里的虾就大上那么一些，浇的汤水也更溢满一些，周鹤清吃得心情就开阔了一些，有心情去考虑一些主动出击的事了。

    他认识薛岭君两个月多，大概还是第二次看到他吃东西。

    龙应该也是需要进食的吧，但要吃的东西可能和人不太一样？他用余光瞄了身后慢吞吞拿筷子挑着黄豆的薛岭君几眼，薛岭君的饭盒已经很快空了，就剩零散地铺在盒底的一些饱满的黄豆，看起来薛岭君是不喜欢这东西，光是拿筷子挑着，却不太放到嘴里去。

    周鹤清想起来前天自己的海鲜粥被这厮干掉了一大半，眼睛就没忍住眨了一下。

    薛岭君说以后要跟着他这个媒介的时候，他还没想到这话是要自己养这个看起来是人的少年十七八岁年纪的龙的意思。但薛岭君显然以为他已经同意了，于是每每接受他的帮助的时候，虽然神态还很乖顺，但也连一点拒绝的意思都没有。

    这条少年龙当初是怎么说的来着？

    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

    周鹤清以涌~泉待之，薛岭君会回报他更多的。

    当时周鹤清其实听得想翻了白眼来着，看薛岭君神色端肃，脸上又是金色的龙纹，多少知道这不是他反驳的时候，于是就忍住没说。但他又不缺钱，又不是心黑掉了，为什么要因为照顾无害的同学非得去求得同学的回报不可，这话说得倒好像他挟恩以报一样了。

    龙就是龙又怎么了，龙还要跟他们一起上学考临时测验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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