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18.第十八章：雨天

    明沧浪醒过来的时候睁眼睁得很快，以至于他几乎错觉自己这一觉根本只是闭了下眼睛。

    周鹤清起得比他早了些，起床刷牙洗脸换衣服的声音隐隐约约地传到他的耳朵里。等他睁开眼睛就看到周鹤清正坐在地上收拾他的书包，长长的两条腿夹住中间的长带子，神情非常专注。这倒不奇怪，奇怪的是像个影子一样站在周鹤清身后的高个少年，明沧浪足足想了一分钟才想起来那是跟着周鹤清一起来蹭了一晚的薛岭君，那个愣头愣脑的插班生。

    这小子干嘛呢？

    个子很高的薛岭君弯下腰去看人，头发很长，脖子连着的身体也很长，手脚更拉着长长的影子，那影子在日光照射下七扭八歪，细长到一个人不可能拥有的程度了，简直像一条铅笔涂的拉满了的弓弦，让明沧浪恍惚了一瞬。

    但等他真翻身坐起来的时候，却没在周鹤清身后见到人了。

    周鹤清一个人坐在那里，头上~翘了一撮毛，手边放了个药箱，整整齐齐地摆出了一圈绷带，看到他坐起来也没惊讶，就很平淡地看过来，对他扬了扬手心包着的一层绷带，绷带很厚，把他的整个手掌都囊括下来，但还能透出点薄薄的红色来。

    是红色的血，滴滴答答地流下来，滴得不要钱一样，像是影视剧拍摄现场不要钱的就了水的番茄酱。

    “你什么时候受伤了？”明沧浪立即扑了过去抓~住了他的手，刚被惊醒的冷汗扑簌簌地落下来。只是跟他打个招呼的周鹤清完全没懂他在说什么，把那只手高举过头藏到身后，顺便抓~住捕食一样扑过来的明沧浪肩膀把他稳在了身前，想把人摔出去，但忘了今年明沧浪已经长得超过了他，个头变高的同时也变强了，这一摔就没能成功。

    明沧浪抓~住桌子顺势坐到他旁边，在周鹤清满脸的问号中把他的手翻过来覆过去烙了几次馅饼，绷带是他刚刚从药箱里抽~出来的还没用过的崭新绷带，随便一抽就能抽掉了，手上没有任何伤口，更不用说什么不要钱一样狂撒的血迹了。周鹤清大概还觉得有点恶心，把手抽回来的时候脸上的表情像是在看山地大猩猩。

    “你干嘛？”他用强烈的仿佛被剥了衣服的良家少男的口气质问道。

    明沧浪讪讪地收回手，抬眼看见穿了一身蓝白校服的薛岭君杵在门口，一脸坦然，脸上和衣服上都很光洁明亮，映着光的手臂上还有金灿灿的绒毛，再正常不过的十七八岁的大男生了。他刚才明明看得清清楚楚的，薛岭君的长长人影站在周鹤清身后，那影子怎么看也不像是个人。

    “我可能还没睡醒。”

    他倒下去拿被子盖住头脸，把拉开的窗帘旁边的光挡得严严实实，以彰显自己不想起床的意图，周鹤清刚把胳膊抡过去准备拖人，这厢已经熟练地把被子一卷滚了几滚彻底和被子缝到一起坚决不分离了。

    “你不上学了？”周鹤清回头从薛岭君手里接过雨衣穿上，转过身来又踹了床~上那个粽子一脚，“这下雨天的把自己闷成这样你也不热啊？今天施大佬说了要临时测评的，语数外轮着来，你今天不去准备什么时候补？”

    周鹤清是被闹钟弄醒的，起得一如既往地早，他醒过来的时候就觉得房间里一股下过雨后的湿气，站到窗边拉开看了看，果然大早上地下着泠泠细细的雨，雨不大，但绵长，校服肯定是不管用的，日光倒是从云层背后漏出来明艳的一些，看起来这雨是随时会停，但也还是没停，所以明夫人给他们仨都拿了雨衣。

    雨衣是明夫人原先准备给儿子的，买了同一款式的十几种颜色，一致都是大人的身材，他们这些十七八岁的少年穿起来还算合身，至少能把膝盖以上的部分遮住了。明夫人秉承她坚定的审美买的雨衣相当厉害，兼顾雨水打在衣服上的美~感和防水的功能，尤其还在胸口处开了个毫无意义的窗口，用了更透明的料子，大概是要表达心灵的窗口的意思。

    周鹤清可能没长那个艺术细胞，不太能理解，但毕竟是看着他长大的阿姨准备的，外头又下着雨，他硬着头皮也接过来了，先随手抓了给薛岭君劈头盖脸地扔过去一件。离出门还有些时候，他干脆回房间打算去把明沧浪弄醒了。

    昨天晚上明沧浪睡得是很香，连闹钟都没定，他想到明夫人说的这混蛋最近一段时间晚上都两点回来就知道他每天早上估计都难起来了，昨天倒是早了一点，但又碰上自己，谁知道他今天会不会装死试图逃避问题不去学校。

    果然明沧浪就直白地表达了不愿意上学的意愿。

    高中以来他还是第一次没什么原因就是不想去上学。周鹤清用鸡毛掸子挠他未遂，也拿他无计可施，干脆就没再理他，背上包披上雨衣跟薛岭君出门了。

    门外雨大了，把还能从云层里探头探脑的日光都淋走，眼见着目光所及之处都昏暗起来，连接着远方天际的是隐隐的雷光，这天不像是容城快六点的时辰，倒像是黄昏。雨天就是这样奇怪。

    明夫人站在门口送他们出去的时候还在担心，叮嘱他们说这几天雨多，天气古怪，路上还会有不知道哪儿来的鱼虾，让他们注意路上别踩水坑里，省得又造生孽。

    容城不靠海，常吃的水产都是河虾淡水鱼。但当地人也看新闻，知道离海远的平原陆地常常有天上掉鱼虾的奇闻，所以也不觉得可怕。没什么可怕的是一回事，尽量不要给自己添麻烦才是更重要的事。地上的鱼虾有时候会有人捡来吃，大家都视而不见，但一般来说是没人去碰这些玩意儿的。

    周鹤清小时候在路上碰到小虫小鱼的时候也会伸手去摸的，但他妈妈嫌脏，总不让碰，每每捉着他的小手给他洗上个十来遍，反复几次后他也就乖乖地不在妈妈面前去碰了，跟明沧浪偷偷摸~摸地跑到路上玩。现在他倒是对这些没兴趣了，爷爷用不来洗衣机，大部分衣服他还是坚持自己洗，所以也习惯地不做这种让自己倒霉的事。

    薛岭君腿长，走在前面也很认真地绕开了行路上遇到的小水坑。周鹤清特意落后了一步看着他谨慎又平稳地走路，总觉得有点眼熟，快到校门口的时候看到一群戴着红领巾的小男孩儿背着书包哐当哐当地从水坑里跑过去溅了满身的水才想起来他怎么会觉得眼熟——

    这不就是刚上一年级的小学生才会有的走路姿势吗？怯生生的，慢吞吞的，走着直线，遇到拐弯就停下来等他，周鹤清刚满七岁的弟弟就是这样的。那孩子性格内敛，不爱说话，牵着哥哥的手走路的时候手心都是汗，但又紧紧地拉住周鹤清的手一点也不肯松开，上学对他来说犹如酷刑一般。周鹤清已经快一年没见到他了，他爸说怕小孩子耽误哥哥高中学习，把人管得很紧，已经很久没让小男孩儿跑出来找他了。

    不联想还好，一联想周鹤清心情真有点不好了。

    校门口来的人已经有了不少，他踩着水坑跟薛岭君一起挤开家长们的伞和车迈进门里去，门卫还站在铁栏杆旁边扯着嗓子指挥，雨天容易出事，潮平的门卫们已经身经百战了，看起来是提早了一段时间出来在门口看着，就怕这眼皮底下还能出事。

    其实高三和高一高二的上学时间是错开的，有一部分原因也是为了保障学生安全，门卫是很辛苦的了，毕竟潮平学生众多，每一个孩子家长也都宝爱，哪一个也都不能轻松对待。

    他对着门卫点点头才走开，到了一楼的走廊边沿才把雨衣掀下来拿专用的袋子装上，一路快跑上了最高层，果然见到已经有人滴溜溜地转着伞等在教室门口，是他们班的几个女孩子，也没有不耐烦地走来走去，看到周鹤清过来就拥到他身后，在他冷静地拿钥匙打开门后欢呼几声就扑了进去。

    “今天是我们来早啦，”有一个女孩子在其他人都去了自己位子的时候站在原地跟周鹤清说了一声，“班长没来晚，施老师还没来过呢。”

    她说话的时候是用琥珀色的眼睛看人，作为班上唯一一个确定了祖上有过毛子血统但也不知道到底是第十几代后裔的混血女孩子，这样的优势算是并非故意也能施展开来的了。

    周鹤清不讨厌她。准确来说，没有男生会讨厌这种漂亮得很娇的女孩子，但他刚想温和地回答一句就突感背后一凉，瞬间想起来自己是跟着一条龙已经上学的，而这条杀伤力毫无疑问的龙肉~眼可见还要真如影随形一段时间，也不知道刚解开言窍还不能自由说话的龙爆点在哪里，于是刚到嘴边的话就收了回去，也只是对她点点头就往教室后头去了。

    薛岭君这次倒是没有说话，也没有反应，静静地看着他把雨衣袋子挂到窗沿上的挂钩上又把自己的拿过去同样挂上，很自然地就从书包里拿出了今天的早自习轮到的资料，好像他们已经是多年的好友了一样。

    周鹤清还在看窗外越下越大的雨，余光中看到这龙如此从容，也难免眼睛一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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