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12.第十二章：欢迎

    当周鹤清站在好友家门前按动门铃的时候，他的内心其实没多少深夜打扰人家的不安，只有对他身后那位阴魂不散冥顽不灵始终跟随一言不发的少年龙的无奈了。

    毕竟明沧浪才是他十多年的好朋友，两个人从小到大关系都很铁，家里人也都知道。周鹤清的爸妈和平分手之前，他们两家的关系也相当不错，周爸爸和明沧浪的妈妈仔细算起来还有点儿沾亲带故，这感觉就更亲近了，两个小家伙到彼此家里去玩从来都是想过夜就过夜，爸妈也不会担心。后来周家爸爸带着他心爱的女人去了外地，周家妈妈跟着她新认识的男人在容城的另一端买了房子，小学一年级的周鹤清跟着爷爷搬家去了远一些的市中心，他就不常去明家玩了。

    尽管明爸爸和明妈妈屡屡通过儿子邀请他多去家里玩，在他敷衍地答应下来但没有实施后还给他爷爷打过电话，真心在邀请，周鹤清还是没有像这对好心夫妻的期望一样把明家当成自己的家。他哪儿好意思。

    明沧浪也没强求过，每每转达完自家爸妈腻腻歪歪的关切就作肉麻状抖下~身上的鸡皮疙瘩，他说，“我爸妈要是当初能选的话，肯定选你这样的做儿子了。”工作忙碌只希望孩子能省省心的明家爸妈更倾向于他们看着长大的别人家的儿子，因为周鹤清在大人们面前永远是不会犯错的乖仔，就是惹祸了也大多是自家儿子牵连的，这样好的孩子都不能挽留他的爸妈，明家爸妈打破头也想不明白。

    “有空了我一定去。”周鹤清每次都是这么回答的。

    然后每次都没去。上次去明沧浪家大概还是高一决定分班的时候，已经有一年多了。

    其实他现在也不算是有空，但是他还是来了，背着书包带着个摆脱不了的拖油瓶，满心的绝望，本来是想来找明沧浪算账，现在觉得可能是自己被算账差不多——他实在是怕了明妈妈的爱心关怀了，这位心肠柔软天真善良的容城著名画家恨不得将自己的一半慈母之心分给他看着长大的可怜的周鹤清，尽管周鹤清扪心自问，觉得自己其实过得挺好，没什么值得可怜的。

    而他身后沉默伫立着的那位显然也毫无会打扰别人家的自觉。

    周鹤清长到十三四岁的时候就已经是很有主见的小大人了，不会无条件地听从大人的嘱咐，所以他看起来也没那么乖顺。而薛岭君虽然不能说话，对老师们的指教却基本上不会有任何反对意见。从前周鹤清以为他是装的，现在周鹤清有闲心去关注他了才发现，这厮居然是很真诚的。

    他在外人面前看起来实在是很乖，生得是高大，但这身高基本上没有用途，每每被他压下来，防止压住别人的气势。虽然长相还是偏冷，和同学们关系也不亲近，但老师们都还觉得他挺听话，也不是不吃教训的坏孩子，提点过倒霉的班长同志好几次，这个插班生人还是有救的。

    倒霉的班长同志叹了快半小时的气，还是没能成功说服那位从晚自习结束就一直跟在他身后的少年龙暂时离开。他今天的说话份额已经用完了，总不能在还有人经过的路上把那明显有古怪的纸拿出来和周鹤清交流，因而也就更理直气壮地跟着不走了，说他什么都眼神毫无波澜地看过来。

    照理说即使是五百零二岁的少年龙也该有一个栖居之地。周鹤清还没来得及问过他，到底是从哪里给自己弄了个真户籍和学籍，居然还能成功地混过潮平这样的精英学校所有人的眼睛。学生手册上记录了每个班每个学生的家庭住址，周鹤清在开学替老师重新整理过一次，隐约记得薛岭君也是有个像模像样的地址的，好似在容城的胜利大公园附近，那附近偏远一些，但环境良好，价格也并不低。

    周鹤清以自己的生活经验和看过的小说设定才推测，这个住址只是薛岭君编来为了让人相信他真的在这凡世间认真生存了十八年的，所以有大半可能根本不是真的。饶是如此，在周鹤清昨天收留他之前，他也总该有个住的地方啊。难道龙不需要进食和入睡吗？

    “你为什么就不回家呢？”

    周鹤清在门打开之前还在问这个问题，而薛岭君眼观鼻鼻观心地护在他身后，指了指他腕上套着的手表。滴滴哒哒走着的手臂忠实地反映了实时，现在已经十一点四十五了，很快就要到半夜零点开始新的一天，到时候薛岭君就是个能说二的三次方八句话的人了。

    所以他的意思是要到第二天才能说。

    在他恨不得拿拳头砸铁门泄愤之前，明家别墅的正门霍然洞~开，里头迎出来的是明家夫人本人，她亲自小跑过来，动作迅速地拆下了门链拉开电子锁，随即抓~住了已经长得很高了的周鹤清手臂使劲捏了几把，“鹤清，你要来怎么不提前跟阿姨说一声！要不是我一直给你留着房间，今天才打扫怎么来得及给你住？那阿姨就要愧疚死了！你看看，你怎么身上都没有一点肉的！快跟我进去，我让人煮了夜宵了，多吃些才补脑子。”

    “阿姨······阿姨！”周鹤清麻木着一张脸任由这位心肠甜软的阿姨拉扯，身体一侧让出身后站着的人来，示意明夫人自己真不是来交流感情的，“我不是来您家玩的，今天估计不会住您家了。”

    “嗯？这个小同学也是阿狼的同学？”明家夫人顺着他让开的方向看了一眼，疑惑地问了一句就又转回来，摸了摸周鹤清有些瘦削的脸廓，心疼得眼泪都要掉下来，“鹤清，你上高三受苦了·······都瘦得不成~人样了，两个人都瘦成这样了，这可怎么行你们俩一起进来吧，阿姨给你们使劲补补。”

    某些时候，温柔和软的明夫人是很强势的，周鹤清还来不及说清今天的来意就已经被拖了半边身体进门，幸而明夫人伸手去捞儿子的另一个同学的时候失手了，没能成功，她也没计较，依旧热情地招呼薛岭君进来。差点就拿手臂去挡住两人可能碰触的周鹤清在看到明夫人疑惑的眼神后脑海中迅速过滤了一遍能说的答案，最终选择了直接发问：

    “沧浪还没回家吗？”

    “没呢，”明夫人被转移了注意力，叹了口气回答他，“兔崽子大晚上地不回家已经有一段日子了，凌晨一两点才会回来，我问他干什么了也不肯说，骨头死硬死硬的。”

    “他没跟你在一起？”明夫人话说了一半突然顿住，用崭新的目光扫视了一遍站在她面前的两个孩子，这时候才反应过来，“我以为阿狼是跟你在一起才没多管的！你们没在一起？”

    “？？？”突然背锅的周鹤清哑口无言。

    他再怎么不懂事也不可能高三了还带着明沧浪大半夜的出去浪啊。所以明家爸妈是以为有他看着明沧浪才会半夜还在外面飘荡的吗？这混蛋到底去干什么了？

    “我去找找他吧，容城他能去的地方不多，一个个翻过来找的话应该也不用多久······”

    “······定位在胜利大公园，”明夫人从手机屏幕上抬起头来，地图上一个活跃跳动着的红点在胜利大公园标志内的范围内活动，“人应该没事，再过一个小时他就回来了，之前是看他还知道回来所以没查，鹤清你也不用找他，等我来跟他谈一谈。”

    这种时候明夫人就有些淡定过了头。

    薛岭君偏过头淡淡地看一眼单手抓着书包眯着眼睛盯那定位的周鹤清，没看到他脸上意外神色，想来是已经习惯了明家放养式的自由家庭教育。然而周鹤清还是坚决地婉拒了明夫人留下来的邀请，转身抓~住薛岭君手腕两人一路狂奔出了别墅区才停下来，扶着膝盖使劲呼吸，喘气粗重。

    薛岭君很体贴地在他背上拍了拍，被心肺震荡的周鹤清友情谢绝之后也没有尴尬，站在原地摸了摸身上的背包带子，确定没有滑落之后才继续一眼又一眼地看周鹤清，神态从容不迫，做的事却是紧逼不放，看得周鹤清觉得自己的心肝脾脏肾全都疼起来了。

    “我要去胜利大公园找明沧浪。你爱跟着就跟来吧。”

    周鹤清好不容易平稳了呼吸，已经放弃了和薛岭君拿人话交流的希望。他一迈开脚步薛岭君就跟上，身后的脚步声一直稳健c固定c机械一样让人有永远不会停下的错觉。那声音和周鹤清腕上滴滴哒哒欢快走着的手表慢慢重合，直到一声格外清亮的突然响在了周鹤清耳畔，他下意识地抬起手腕看了一眼：

    那是零点终于到达的钟声。

    薛岭君深黑的眼睛里泛起了浓烈到能够如水般荡漾开来的金光，他说：“欢迎到我家来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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