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5.第五章：炒饭

    周周洲宣布，他今天要吃两份炒饭，石据霜请。他的狐朋狗友周鹤清同志和明沧浪同志在后桌纷纷予以精神上的声援，并表示他们也会一起去，是好兄弟就有福同享。

    炒饭还不是普通的炒饭，他要吃的是豪华版炒饭。

    所谓豪华版炒饭，就是加双份红烧肉双份鸡蛋还要两根肠，涂上厚厚的叉烧酱，油光发亮，苍蝇站上去都要站不稳的那种升级版——说白了还是校门口摆的小摊上卖的垃圾地沟油夜宵炒饭。

    戴眼镜的黑衬衫童颜大叔操持着他无证经营的炒饭车，车上永远上只卖这一种炒饭。多油，多盐，口味重，加料随便挑，不外乎肉，肠，蛋这几种，只要你愿意，可以一直加到装炒饭的纸碗爆炸为止。材料都没什么特殊的，酱料调料也都很普通，但出油锅的时候那浓重香气能随风扶摇而上穿过厚重的玻璃，一直钻到上晚自习的学生们骨子里去，吃起来又很顶饱，深受学生们欢迎，尤其是深受半夜肚子饿的男生们欢迎。

    周周洲最喜欢他们家的炒饭，每周都要呼朋唤友地去光顾几次。但他家家教严，家里爸妈为了防止青春期男生食用过多垃圾食品影响身体，也为了杜绝他购买太多与学习无关的东西的可能性，每周给他的零花钱并不多，所以他精打细算地用，每周也就去能点一次豪华版炒饭。

    周鹤清家里不愁钱，也曾经是校门口夜宵摊子的常客。但他上了高三之后爷爷每天晚上回家给他准备的汤就够填满肚子了，实在没办法再给炒饭机会了，所以这次机会难得，他也不想扫兴，为此甚至都决定把爷爷给他送的晚饭先塞抽屉里，等第一节晚自习放学再吃了。论起应付家里人来他的经验是不够，但身边有经验的人还真不少。

    他这个班长都开口说话了，石据霜当然也不能再躺在桌子上装死。自从昨天半夜他拖着周鹤清一起去爬了他妹妹家小区的墙，两个人把校服换回来之后，周鹤清见他就笑，把石据霜都笑得发毛了也没忍住。

    实在是这对兄妹鬼鬼祟祟的交易充斥着一种滑稽的气氛。大半夜十七岁的淳朴班长站在楼梯口给石家兄妹望风，尽听见他们俩吵架。一开始还都压着声音说不能让他们亲妈听见他们俩有往来，没说几句两个人嗓门都高起来了，这才是一听就知道是亲兄妹的声音，从声调到断句再到无理取闹的精神都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中气十足，喋喋不休。

    石存雪个子比哥哥矮挺多，穿他的蓝白校服把裤脚袖口都给弄得脏兮兮的了，她倒是说了要洗干净再还给哥哥，因为校服背后还划开一道很长的口子，暂时补不上。但每个人都只有两套校服可以换洗，石据霜又是一周一换的懒惰，另外一套还在家里不知道哪个衣柜里腌咸菜呢，当然穿不了。

    把妹妹骂了个狗血淋头是一回事，他不能责怪亲妹妹坑他，只能把那套洗干净送去缝补的铺子，找人先借了一套校服穿着上学，虽然现在还没想好怎么解决这事，不过这人忘性大，很快就转到下一件事，愁眉苦脸地扒拉了一下小钱包，忍痛拍了下桌子，很豪爽地答应下来请各位帮忙的好兄弟吃饭了。

    “我不亏，”他说，喋喋不休地给所有人洗脑，“这次多亏洲哥和班长帮我，从此以后我妹就是你妹，大家都不要客气，你们看上了不用经过我同意，我批准了。”

    他显然是很有自信地在说这话。

    然而刚刚还因为他请客兴致勃勃的几个男生立即都把头转了回去。明沧浪说该收拾东西了，不然高一高二放学他们就赶不上买第一批炒饭了。周鹤清说言之有理，把书包从挂钩上取下来迅速往里面收拾了东西。周周洲说他要去数学老师办公室把错题集交了再走，没给人挽留的机会就飞奔去了走廊尽头。

    他们心如止水，他们置若罔闻，他们都是高三重点班柳下惠，对兄弟的妹妹毫无兴趣，避而远之。

    等石据霜反应过来的时候，明沧浪和周周洲已经跑得无影无踪，周鹤清也已经站起身离开座位了。

    “班长？”石据霜黏在椅子上死死地抓~住平时脾气最好的周鹤清胳膊，就差把他的袖子也扯破了，他执著地追问，“我不就开个玩笑吗，你们怎么都不理我了。你也有妹妹啊，以后你妹也是我妹，都是咱妹，不要客气嘛。”

    他抓得很紧，周鹤清屡屡拔腿几次都被他拽住，

    周鹤清把滑下来的书包带子扶了一下，低头面无表情地看了一眼石据霜那双明媚柔和的大眼睛，冷静而无情地把他的手拿下去，最后还是没忍住，提醒了他道，“我妹今年才两岁，你个禽兽。还有，你觉得谁会想泡和你长得一模一样的女生啊？”

    就是天皇老子用红线把他们和石存雪绑在一起都不行。

    看着自己兄弟的脸谈恋爱不会有心理障碍吗？

    “看着那张脸我觉得我都硬不起来，”周周洲若有所思地说，挨了纯良少年班长同志一脚面色也没有波动，看着黑衬衫大叔手脚利索地把油倒入锅里，吸了吸空气里的香味才笑嘻嘻地反问了他一句，“难道你不同意？不会吧？”

    他手肘里还夹着明沧浪的脖子，逼着他站在自己这边一起威逼周鹤清破功。偏偏明宝钗装起傻来就跟他的脸一样，是个纯真的小白脸，任由周周洲把他吊在他臂弯里两条腿拖在地上也不肯屈服，外套拉链都被蹭着拉下了，欲拒还迎地露出他的土包子本质：白色老头背心，背心薄，周鹤清实力太好离得又近甚至能看到他的肚皮，辣眼睛辣得他想把人统统塞到旁边垃圾桶里去。

    炒饭大叔不光人长得童颜，应变能力也相当强，面不改色地把刚炒好的一份塞到明哲保身站在一边的石据霜手里去，继续视若无睹地炒他的饭，油锅滋啦滋啦地响，红色的肉条和香肠都卷下去，蛋液裹着白米融成金黄的颜色。

    “停停停，都给我滚到一边去！”周鹤清义正言辞地制止了他们在炒饭车面前胡闹的打算，身披神圣的光芒，“你们几个大男生要不要脸，在这污言秽语把人家买炒饭的路都给堵住了，是不想让老板继续做生意吗？做人不能这么自私。”

    他以摩西分红海的架势推开自己那群狐朋狗友，凑到炒饭车最前面去挥舞着钞票，“叔叔，麻烦再给我来一份炒饭，还是加两个蛋两个肠两份肉的，不要葱和豆腐皮。”

    “没问题！”炒饭大叔眉毛都没抬就应了下来，手上动作都没停，转眼间又有一碗能出锅。这些常在他摊上买炒饭的毛头他都记得一清二楚，对这些男生的口味，炒饭大叔有时候比他们本人还清楚，很少犯错误。

    “我们哪儿污言秽语了？”周周洲以猛虎下山的架势扑过来，终于还是对周鹤清脆弱的脖子下了手，“你买两份干嘛，刚刚第一份不是就给你了？你~爷爷给你送的饭不打算吃了？”

    “我怕个鬼！”周鹤清瞅准时机迅速抢走了新出锅的豪华炒饭，夹带着他刚刚已经拿到手的自己的份，熟练地从魔爪中滑了出去，逃之夭夭，跑得比兔子还快，眼见着已经跑回学校里去了。

    “班长不会是真谈恋爱了吧？”石据霜看着他潇洒的背影很羡慕地感慨道，“跑这么快给谁送饭呢？”

    他困惑地瞅了一眼周周洲，然后和周周洲对视之后，一起看向了明沧浪。

    “看我~干什么？”

    明宝钗无辜地眨了下眼睛，“我可什么都不知道。”他继续去专心看着炒饭大叔的艺术制作大业，心大到并没有注意到什么不对。

    周鹤清确实没跟任何人提过什么他要给人送饭的事，因为他也只是一时兴起。

    他只是站在那炒饭车前的时候，突然不由自主地想起来他们走之前，孤零零一个人坐在座位上的薛岭君了。

    薛岭君已经能很熟练地对唯一能沟通一二的班长大人露出笑容了。周鹤清和朋友们打闹着跑出教室的时候，回头也能看见他静静地坐在那里，察觉到视线时就歪歪头扯出一个恰到好处的笑脸来，不再像早上看到的那样金光闪闪得刺目了，更加温和，更加收敛，像是一个正常人打招呼时的毫无意义的微笑了。

    说实话他觉得薛岭君今天气色其实比以往都要好，似乎也更有人味，能让人看到努力融入班级的进步了。但薛岭君刚来不久，还是圈子里的外人，即使是周鹤清也不能不顾其他人意见强行把他拉进来。

    慢慢来吧，等这位再好相处一点，他再和明沧浪他们说一说，至少高三毕业的时候不能还有一个人是被整个班排斥的。大家年纪都差不多，只要不是人品有问题，相处的时间再长一点，总能有点同学情谊。

    饶是如此乐观地构想了一番，周鹤清回到教室里径直向位置上走去的时候，还是没忍住叹了口气。

    他有心想照顾的人像一根柱子一样钉在自己的位置上，大概是从下午放学他离开时开始就没有离开过，桌上也没有吃过饭的痕迹，微微躬了削痩的脊背将整个人都淹没在桌上高高堆起的习题册里。

    教室里还有些等着孩子吃完饭收拾好了再走的家长，小声地和自己的孩子说着话。教室外面还放着潮平的校园广播，走廊上还有活泼地说着话的学生，但薛岭君却永远是不会发出声音让人注意他的。

    他总不会是自闭症吧？

    周鹤清怀疑了一瞬，还是在薛岭君身边停下，拍了拍他的肩膀。

    薛岭君很快——几乎是瞬间就抬起了头，让还在怀疑自己拍到的肩膀手~感（这真的不是一块花岗岩？）他就的周鹤清也吓了一跳。他睁了一双有明晰金光的漂亮眼睛准确地看向周鹤清的眼睛，是在问他要干什么。

    “你晚饭又没吃吧？昨天你救了我和石据霜，这次算我还你，先填填肚子。”

    周鹤清把他临时想起来买的炒饭放到薛岭君桌上，看着薛岭君没有明显拒绝的意思才松了口气，跨了一步坐到自己座位上好奇地问他，“有一件事我好像忘了问，昨天你是什么时候从教室里出去的？连我都不知道石据霜惹上了麻烦，你又是怎么能把保安喊过来的？”

    等他把一连串的话都问完，那堆积成山的疑惑才拖出了一个他其实还是没有问出口的事：薛岭君是不会说话的，潮平的保安也没有厉害到能掌握手语的程度，他们是如何沟通顺畅的？

    看样子那些保安大叔甚至都不知道薛岭君并不会说话一样。

    薛岭君又笑了一笑。

    他从袋子里抽~出竹筷，慢慢拆开了炒饭的袋子，眼睛也垂了下去，像是要专心进食了一样。不能说就不能说吧，能让他接受带的炒饭已经是人类的一大步了。周鹤清也没生气，刚准备转回去吃自己的，却又听到身后有年轻男孩子正常的c清亮的c语调平和的声音。

    没有因为受过损伤或者变声而变得粗哑，就是一般普通人类少年十七八岁的时候会有的那种嗓音。

    “因为我昨天跟在你身后。”薛岭君诚实地回答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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