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3.第三章：欺负

    “班长？”

    周鹤清回头的时候看到了一个蹲着的黑影。

    他已经做足了充分的心理准备去迎接自己身后突然发出声音的那东西了，心里还有点小紧张，不知道自己坚定的唯物主义者立场会不会被今朝打破，然而那看不清的扭曲黑影张口就是一句本地方言的哭喊，看到他转身后几乎是立刻就站直扑了过来，身上背着的大书包像地雷一样砸到周鹤清的胸口，砸得他闷~哼了一声。

    周鹤清自诩身子板还算结实，也真是差点就被砸得后退几步了，那书包里不知道放了几本大字典，厚实得像堆了砖头在里面。也幸亏他反应快听出来是本班的同学，所以不但扶在窗台上强行稳住了没后退，还帮着拉住书包肩带缓冲了一下，露出那大书包下的校服帽子。偌大一个红白帽子把披着校服外套装神弄鬼的人脸全给遮住了，他虽然听出来是本班的人，一时间还真想不起来这蹲在门口吓人的到底是哪一个。

    本校为了学生的人身安全和心理健康着想，制定了学生春秋在校期间须穿校服的明规。高一的时候潮平就有两大套薄厚不同的校服发下来，女生是红白色，男生是蓝白色，不分男女都是没有半点曲线的麻袋，材质还是过得去的，最高级的地方是帽子上绣的潮平校徽，确实地消灭了大半在校园里争奇斗艳的企图。

    校服穿久了就习惯了，甚至还会越看越觉得好。男生们一致赞同的是校服帽子大得很好使，尤其是没带伞的时候往头上一掼，头脸基本上就淋不到雨了。

    没雨的时候这帽子也有很多妙处，周周洲一开始那阵子喜欢往里头装巧克力，早自习的时候鼓励后桌几位从他帽子里掏糖吃，早自习完出去做操的时候就翻了船，一个跳跃动作脑后的帽子就跟着天女散了花，把附近几个还在伸腰的都砸了几个包，明沧浪那张宝贵的小白脸更是被糖纸划开一道红痕，气得巡场的教导主任把这厮揪到办公室站了半小时，教训他潮平的校徽何其珍贵不能被他拿来开玩笑玩游戏，直到班主任去领人才把他放了回去。

    这事过后男生们收敛了许多，至少明面上不敢拿这帽子做文章了。但周鹤清面前这一个，却毫无顾忌地用帽子挡着自己的脸，别说眼睛了，脖子都没露出来，难怪走路磕磕绊绊的。

    “这么晚了你怎么还没回家？”周鹤清顺手把那大书包拿过来，领着人出了教室，把门锁上后才问了一句。他还是没想起来这女生名字，从身高也判断不了，这女生缩着脖子，头顶大概到他肩膀，一米六是超过了，但具体多高真看不出来。上天作证，只靠声音来分辨别人真的很难啊。

    “我也得走得了啊，”那人哀怨地说，把帽子掀下来，“班长，你要救我，有人要打我！”

    抱着书包站在那里的是本班长得最漂亮的男生。

    男生。

    他摘下帽子后的脸上都是汗，头发沾得一缕一缕地贴在脸颊上，煞白的一张脸巴掌一样大，衬得眉毛眼睛越发细长秀美，五官明艳张扬得很奸妃，还有下巴脖子都藏在衣领里，乍一看和他亲妹几乎是一模一样了。

    “······我靠，”周鹤清失声了一瞬，把自己心里刚刚产生的那点动摇的苗头掐死，顺手给了还在那儿缩头缩尾不知道在害怕什么的石据霜肩膀一巴掌，把他滑下来的书包肩带塞回去，“你在这装神弄鬼干什么呢，还搞了套女生校服，哪来的？”

    “当然是存雪的！你以为我想啊？”石据霜理直气壮地把头发上的汗甩到了他头上，哎哟叫了几声，“班长我是让你救我不是让你打我的，您能不能动作轻柔一点，我把自己塞到她衣服里去也废了好大力气的，现在骨头还疼呢。”

    “救个屁。”周鹤清难得骂了他一句，拎了书包揪住他后领抓小鸡一样把他往楼下带，完全不顾他抓着自己沉重的书包奋力挣扎的努力。

    谁让他个子矮，身上又没肉呢，掰手腕的世界里石据霜就是永远的最底层，想捣乱也要问过班长大人身上那点儿肉~眼可见的肌肉再说。要怪就怪他爹妈太爱~女儿，生了一对双胞胎能把兄妹都生成漂亮的女孩子脸。石据霜是早出生的那一个，但他和妹妹石存雪柔和的眉眼几乎没有差别，到了高三个子也只有一米七，每每被陌生人误认为高个漂亮姑娘的时候都要假情假意地对着他们几个哭好几天，其实还是很在意自己的长相的。

    所以就更不对劲了。

    哪有变~态会穿自己妹妹的校服的啊！本校女生是没有校服裙，和男生一样都是配的长裤，但他们再长得一模一样这衣服也不能混着穿啊！何况这是本来就长得很女孩儿了平时很注意这些事的石据霜。他穿了自己妹妹的衣服，他妹呢，他妹穿的什么？

    “你不会把你校服给了存雪吧？你疯了？”周鹤清飞奔着下了一段台阶喘着气问他，“她比你矮得有几公分了？穿你的衣服不嫌大吗？”

    “我他妈也不想跟她换啊！”石据霜也停下来，扶着膝盖休息，长长的书包带子垂下来拍了周鹤清后脑一下，“她惹了麻烦，做亲~哥哥的总不能看着吧？我知道这主意够蠢的了，这不是先把她送出去，省得我亲妈在家里愁死？我爸不在乎我回不回家，我妈还记得自己有个女儿呢。”

    周鹤清喘过气来了，没再伸手去带着人，自己慢慢往下走，“什么麻烦？她跟你不在一个班，有什么要你帮忙解决的？”

    高二分科的时候，石据霜选了文科，石存雪选了理科，所以他们兄妹就分开了。周鹤清跟双胞胎里的那个真女孩子不熟，但跟她哥交情还不错，因为这两人长了一张脸，所以有点儿同时认识了两个人的错觉。平时有人调侃石据霜他妹的时候，周鹤清还是会帮腔的。据对这个妹妹心情复杂的石据霜转述，石存雪自从父母离婚被他妈带走后，跟十三岁前基本形影不离的亲~哥也没多少联系了，同在一个年级都不怎么说话，也不刻意疏远，也不像亲兄妹一样相处随意。

    不过再怎么说，那还是亲妹啊。

    “存雪说她最近总觉得回家路上有人跟着，不敢跟妈妈说，又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多心了，就抓了我这个壮丁。我晚上放学不是也没事做吗，就答应了，结果看了几天下来还真他妈有人在盯着她，”石据霜警惕地跟在班长身后缓缓移动，高三的教学楼廊灯总是不关的，他们走的阶梯也空无一人，看得他松了口气，才顺便解释了几句，“要我说我也不怕闹事的，谁还没打过架了不是，学校里保安还在门口呢，但今天那几个一直跟着她的到学校里来了，里头有个女孩子，差点在厕所逮住我妹，把她吓得屁滚尿流的，晚自习第二堂课就飞奔过来找我了，硬是扒了我的校服躲到放学，我托了洲哥把她送回去。”

    “那你怎么还不回去？”周鹤清突然压低声音问了一句，冲着一楼那间空教室里坐着的几个扬了扬下巴，他看不清那些人的脸，但一听到脚步声就迅速转过头来这样的反应总不会正常的，“你别告诉我，追你的那几个现在就坐在那儿呢？我记得那间教室是辅导室，辅导时间早过了。”

    “······是啊。”石据霜诚恳地回答道。他突然露出蜜~汁很有自信的笑容，把刚刚还没说完的遭遇继续补了下去，”我又不是存雪，不怕惹事的，再说了他们骂得那么难听总不能让我不还嘴是不是，所以我就跟他们一个人动了手，男人打架嘛就那样，我没把他踹残废就不错了吧，真的，我那是自动防卫，一个男生拦在女厕所前面算怎么回事，你说对吧，班长？

    班长？

    “你别走，班长，”石据霜大惊失色地伸手去抓，只抓~住了周鹤清转身而去的裤腿，把他绊得一个趔趄，差点磕在台阶上，捂着鼻子缓了整整一分钟，“你怎么跑了？”

    “不跑才是傻~逼！”周鹤清迅速站稳，也来不及去拾刚刚掉在地上的书包了，拔腿就往教学楼外跑，边跑还边回头骂那个惹了祸不自知的混蛋，“你就没看到那些人都站起来了吗？他们哪来的校服，不管是你还是存雪招惹的吧，你就没看到那些人手里面抓的东西？他们到底是怎么带到学校里来的？”

    “不是，你担心这个？”石据霜举着书包迈着长~腿去追，喋喋不休，“班长你看我一眼啊，我准备得很周全的，书包里这几个字典都是真砖块，打起来绝对不输阵！高中了不打一次群架你不觉得人生损失很大吗？大家都说班长你很会打架的，所以我才等到人都走~光了来找你的啊！”

    “你疯了！”周鹤清忍无可忍地回头，拽住一边说一边跑得飞快的人怀中书包，用力往旁边一甩，以一个并不完美的抛物线坠入了他们刚刚经过的喷泉水池中，“我们现在高三了，你知道高三是什么概念吗？就是你现在在学校里打架被记过的话就没那个过渡时间给你消除了，高考之后要带着处分去上大学，有几个学校能接受你？”

    石据霜站住了。

    脸上的神色很微妙。

    他好像现在才反应过来自己在做什么一样，漂亮的一张脸突然浮出有点困惑的神情，甚至被水池里汩~汩的流水声吓到了一样，精神迅速萎靡下去。

    “那可由不得你们。”有人在他们身后说。这次真的是个女孩子的声音了，声调带点冷笑。

    当然不止这女孩一个人，那留了黑色长发的姑娘略一侧身，让出她身后的几个高大男生来，粗略数去也有七八个人了，也都穿了校服，但那些脸周鹤清完全不熟，只能是学校里自费班的学生了。

    周鹤清抿了抿嘴唇，把如梦初醒的石据霜拦到自己身后。

    他当然知道只要站住了就会被那些人追上的，但石据霜没想通，他总不能眼睁睁看着朋友毁了自己的前途。何况抓着那书包石据霜也跑不远，就算不是拦着石据霜去打架，他也不能容忍有人在他眼皮子底下打他们班的人。

    他好歹是当了这么多年的班长的，这点责任心还是有的。

    潮平的校园是大，校门关闭的时间也快过了，保安没几分钟就会巡视到教学楼这边的，只要他能撑住这几分钟就是胜利，无论如何今天也要把这点时间撑过去，明天就是被班主任叫去批评也认了。

    “你们是哪个班的，到底为什么要追石存雪？”周鹤清冷着脸问。

    “哈哈哈哈，我就知道，那个小婊~子仗着她哥哥在文科班有朋友，把男生们都玩弄得团团转，”那个留了黑色长发的女孩完全不顾她身边人的阻拦，上前几步，很主动地跟周鹤清搭上了话，“怎么着，她不敢出来说话吗？抢了别人男朋友不该给个交代？”

    “我艹~你······”石据霜真怒了，也冷笑了一声，扒~开周鹤清护在他身前的手臂就要往前冲。

    周鹤清真的要被他气疯了，他用尽了十七年来最大的力气捂住这位猪队友的嘴，把人生生塞到了喷泉后，在人还想挣扎的时候低吼道，“你别忘了你现在装的是存雪！这次不把人解决了下次她在路上被人拦住，你还能24小时防着吗？能不能别给我添乱了？要跑快跑，想想你妹！你妹就是我妹，相信我行不行？”

    石据霜不动了。

    他垂下眼睫，像是被说服了的样子。周鹤清疑心自己说话太重伤到了他自尊心，试探地松开了手，果然他也没有再说话，跑去旁边拾回了自己湿漉漉的书包，又跑回来，执著地守在了喷泉水池边，不说话，也不肯走。

    有周鹤清坚持守在身前，那黑色长发的女孩也没有让她的同伙贸然上前，饶有兴致地看着石据霜蹲在水池边才开口，“你要给她出头？可以啊，把书包交出来，跪下来磕几个头，你长得比我之前看到的还好看一些，要是能让我觉得爽了呢，我就考虑考虑隔几天再去找她，反正她也跑不掉，我，也不会走。”

    “石存雪没有男朋友。“周鹤清没理会她的胡言乱语，把身上的校服外套脱下来放到书包上，身上还剩一件厚实的衬衫，袖口的纽扣没扣上，勉强算行动方便，飞快检查完自己他才彬彬有礼地问，“她哥哥跟我们说过，你是不是找错人了？”

    “我知道她没有，”那女孩理直气壮地回答，咯咯地笑了起来，“我当然我知道我那个废物男朋友交不到石存雪这样的朋友啊，但谁让她被我的人看上了呢？你要跟我讲道理吗？

    我可不太想讲。给你一个教训玩玩吧，保安快到了，你以为我不知道？毁你一个高材生的手会怎么样，我好想看一看？”

    她快速地躲到了那些男生身后去，而那些男生也开始往前走，都是些普通学生，身材高大些，但显然也不算常常打架的那些混子，难怪能在本校顺利地拦截石存雪和石据霜好几次。周鹤清拿眼睛瞥了那些人帽子上的校徽几眼，后退回去从石据霜书包里抢了两本字典，一手抡一个。

    我还真他妈好多年不打架了，这事真新鲜。实在躲不过也只能试试了。

    “你们在干什么！”

    周鹤清抡字典的手停在了半空，迅速收回去，一个弹跳站到喷泉水池边。

    “哪个班的？在这干什么？要不是有同学来报告还不知道有人没回去，你们这是在欺负同学吗？把手里的东西都放下！”

    保安及时赶到了，手电筒的光照得对面几个人闭上了眼睛。

    而周鹤清只看到了保安身边站着的另一个熟悉身影。

    薛岭君。他难得地对周鹤清露出了一个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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