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第八章

    人們都擔心受傳染，他們盡量避免與其他人接觸，面對面都感到擔心，跟人說話要保持四十五度角，以防被飛沫噴到；如非必要，人們盡量減少外出，外出時戴上口罩，還要保護好自己的身體、五官。如果不是要外出謀生，許多人都情願躲在屋裏與世隔絕。

    市面上，所有的商場、食肆、店舖都冷冷清清，只有三五個敢死隊員耐不住寂寞出來走動。消費場所這時候也終於明白了待客之道，只要有客人進來，都會送上貴賓式的接待，比之前的服務態度不知好上多少倍。也是啊，人家可是冒着生命危險出來振興經濟，是絕對值得尊重的，絕對值得給予好的服務。

    即使商舖想盡辦法，但也無法改變現實，一個月下來沒能做上幾筆生意。不過，人們還是帶着希望祈求這場疫症快點過去，再忍耐一陣子，就會好起來的。

    但是，過了兩個月，每日的感染數字、懷疑個案還是維持雙位數，形勢沒見好轉，市面的情況依舊，整個城市像死城般的，令人沮喪。疫情的持續磨掉了許多人的希望，他們掉進了悲觀的漩渦裏，好日子好像離自己很遠，像是很久以前的事，他們已經忘記那是什麼的滋味了。

    這場疫症對華港有很大的影響，對鍾家也有影響。商場、食肆、旅遊的生意額創出了前所未有的新低。沒人逛街、消費，貨品沒人買，製造業訂單大大減少，有的客人甚至取消訂單，各種業務都錄得嚴重虧損。

    華港面對着這場災難，顯得憂心忡忡。公司的資金不是太充裕，生意受到嚴重影響，他擔心挺不了多久。鍾氏集團雖然也受了影響，但今時今日的鍾氏，財雄勢大，見慣風雨，完全有能力應付。父兄也多次關心華港的生意情況，提出有需要時可提供協助。華港也很想有人搭救，但他不想依靠鍾氏，他對父兄說希望憑自己的本事去度過這個難關，他會沒事的。其實，他的這種取態還有另一個原因，就是他的妻兒。

    對於公司現在的狀況，他的妻子、兒子都清楚，他們心裏也很希望得到鍾氏的幫助，好歹都是鍾家的兒子，在生意上支持一下也應該吧，他們估計以鍾氏現時的地位，一定不願意華港的公司出現問題。

    不過妻子和小兒子卻又擔心鍾家會趁機規管他們的家事和公司事務。在妻子和小兒子的眼中，鍾家的人都是鄉巴佬、暴發戶，沒有文化修養，他們還經常在背後說着鍾家人如何如何的不是。如若讓姓鍾的人管着，他們心裏不是滋味。妻子和小兒子雖說沒有留洋讀書，但接受的卻是本地的西式教育。西式教育對於許多人來說，是文明與修養的代名詞，是高人一等的。

    他的妻兒和鍾家人的關係確實讓他左右為難。手心是肉，手背也是肉，順得哥情失嫂意。叫人幫又不要人管，難開口啊！現在更要面臨着嚴峻經濟環境的挑戰，在腹背受敵的情況下，他只能硬挺着，盡力去處理好公司的事務，也盡力去維護家庭的和諧。

    疫情終於過去了，雨過天青。華港重新振作，希望挽救頹廢的事業。但事與愿違，任憑他怎樣地努力，公司的業績還是一撅不振，如死水一潭。他像是打在棉花上，有勁使不出來。他的內心感到徬徨。

    他想起了年頭搖出來的那枝籤逆水行舟，凡事不吉。那天他隨意把籤文放入錢包裏，一直收藏着。這時他把籤文抽出來細看。

    籤文大意是行舟中途，遇上迎頭大浪，無論如何盡力，船隻亦難寸進，已經盡了人事，但天命難違，要忍耐不要抱怨。

    華港啞然，籤文真是能預知未來，在年頭的時候，上天已經給了他警示，告訴他這將是多災多難的一年，他要面對巨大的挑戰。但是上天只叫他忍耐不要抱怨，這樣能熬過去嗎？他真不願意看到他辛苦創立的事業毀於一旦。

    心情不太好，乾脆早點回家。回到鍾家別墅區，華港的車子沿着小徑緩慢地行駛。他經過大哥華經家的大門口，看見大哥的車子停在花園的車房裏：大哥已經回家了？他心裏想着，就把車泊在一旁，下了車，向華經家的大門走去。

    下人見是他，打開門讓他進去。得知大哥在書房，他徑自走到了書房。在門外敲了兩下門，裏面傳來了大哥的聲音：進來吧。

    他推門進去，華經一見是他，有點詫異。這位小弟並不常去兄弟家串門，有事也是打到公司去。這次找上門來，華經知道小弟必有要緊的事要談。

    華經坐在書桌後，微笑着請華港坐下。正要叫人沏茶，華港示意不用了。

    華經說笑：弟弟，稀客啊？什麼風把你吹來了？既然來了，就試試我的功夫茶。這是新茶種，你可能不習慣濃茶，口味淡一些的適合你。邊說着，已經在擺弄書桌旁的功夫茶具。

    華港也笑了：兄弟之間應該多來往，不用等到過年過節。是弟弟不對，事太忙，沒有經常過來坐坐，被大哥當稀客。剛才在門外看到你的車子，心想你一定是回來了，就上來跟你坐坐。

    今天事情不多，就早些回來。華經說，怎麼樣？生意過得去嗎？華經像是隨意地問問。

    不好。也知道瞞不過你。華港老實地說。

    有沒有什麼解決的方法？華經一邊沏茶一邊說。

    華港知道大哥只是裝着隨意地閒聊發問，實際上是很清楚他現在的狀況。這麼多的兄弟姊妹當中，他和大哥最熟絡，談話的次數也最多。為了他生意上的事，大哥不止一次地給他打電話，試探着有什麼需要幫忙，現在他自己找上門來，大哥當然明白他的處境難堪，無計可施了。

    大哥管理着整個鍾家的生意和家庭事務，老爺子不方便樣樣管，就由他代勞；老爺子關心的事情，他也要關心。華港回歸鍾家之後，雖說是自己搞生意，但搞得好不好，卻關係到鍾家的面子，老爺子可不願意外頭有人說他連兒子都管不了，兒子的生意搞砸了，財力雄厚的鍾氏都幫不上忙，那不是笑話？如果兒子生活得不像樣了，比在戴家當下人還差勁，這是多麼的丟臉！所以，就算答應過不插手，鍾家也忍不住要暗裏使勁，務必令華港的生意、生活安定下來。

    鍾先生和華經很清楚華港的性格。華港是個勤奮的人，但就是少了一份管理者的霸氣，容易受人左右，像湯丸一樣讓人搓圓摁扁。鍾先生認為這是由於華港幾十年來一直是聽命於人才形成的處事方式，所以，鍾老爺子說：管！一定是要管的，明裏不管，暗地裏也要管。老子管兒子可是天經地義的事情，管得這麼鬼祟已是很窩囊了！

    這時候的華港看着華經，聳聳肩，答道：還沒想出辦法。

    華經繼續擺弄着茶具，慢吞吞地說：弟弟，告訴你一件事，是我們小時候的事情。有一次，阿媽要煮一鍋粥，那時候，我們很窮，家裏就只有一個鍋，於是阿媽問：你們要吃甜的，還是要吃鹹的？爸爸和我，還有老二、老三說要鹹的，其他弟妹，包括你在內，都說要吃甜的。媽媽一時沒了主意，到最後她在粥裏放了糖，又放了鹽，那味道，你可想而知了，所以大家都不願意吃。她本意是要滿足我們所有人的願望，誰知到最後，沒有一個人的願望可以得到滿足。想起來真有意思。華經調侃地笑了笑。

    在華港的印象中，他怎麼也想不起這件事，可能年紀還小吧。他接口說：其實阿媽可以什麼都不放，吃的人按自己的口味去放調料，不就行了。

    這也可以是個辦法，什麼都不做，無為而治。但有時候卻不一定有效。因為以前的鹽是粗鹽，糖是大大塊的冰糖，要用熱力去煮溶。自己調味，有本事處理好的，當然沒問題。但你不知道有多少人自己沒本事處理，可能又會引來其他的意見。譬如埋怨阿媽不夠周到，味道沒調好就端上來；又可能，那些糖跟鹽沒溶好，影響了味道和口感，惹人埋怨；再有可能是各人調味時拿捏不準，把味道弄糟了，又有人會埋怨。你說，做好一件事不容易啊！

    按你說，阿媽應該怎樣做？華港問。

    我說，阿媽要麼放糖，要麼放鹽，起碼能夠滿足一部分的人。沒能滿足的那些人只能讓他們說去，或者下一回再滿足他們吧。這樣做，得到滿足的那些人可能會不吭聲，但起碼不會罵娘。如果什麼都放，想吃甜的和想吃鹹的人都會有意見，罵娘的人是最多的。這就叫做好心辦壞事。華經態度輕鬆。然後他話題一轉，需要大哥幫你一把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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