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第三章

    鍾太太把先生拉到一旁，兩夫妻小聲地嘀咕了一番：你說，這怎麼辦？答應還是不答應？

    按理說，華港能找到戶有錢人家也是件好事，起碼不愁吃不愁穿，陪讀也不是什麼重活。這戴家有頭有臉的，看着不像會虧待下人；戴管家看起來也像是個有文化的人，兒子跟着他應該不會差。

    但要過繼給別人當兒子，就等於把兒子給人了。

    這就是為難的地方。唉，人窮志短。況且，這個花瓶一摔，就摔掉了一百多塊錢，我們哪來的錢去賠給人家？我們就算不吃不喝，還得為幾個兒女想一想，他們都沒吃上幾頓飽飯，個個瘦得皮包骨一樣的。你看他們剛才吃那個鴉什麼片的蛋糕，吃得多滋味呀。如果我們有了錢，一家子的生活就有了著落，不用彷徨了。就這麼定了吧。於是他們點頭答應了。這個鴉什麼片的蛋糕就這樣打開了鍾氏的心扉。

    戴爵士繼續說：既然過繼給我們的管家，就跟我姓戴，戴華港，戴華港，大話講，講大話，名字不好，改了吧，改成戴德，感恩戴德。每年我會給他三兩天的時間去看看你們，你們平時就不需要來找他了，明白了嗎？

    明白。鍾氏夫婦下定了決心，又想着這種種的好處，姓什麼叫什麼已經不是那麼重要了，姓什麼能比溫飽重要嗎？

    接着戴爵士就叫管家準備一份契約給他們簽了，帶他們下去領了錢，事情就定了。

    就這樣鍾華港就改名為戴德，留在了戴爵士家。戴家也待他不薄，安排他跟戴管家住一間房間，各自一張單人床，一張書桌，設施雖然並不豪華，但床鋪被蓆也是整齊乾淨的，還有獨立的洗浴間。這種環境對於戴德來說簡直像天堂一樣了。

    戴德每天五點多起牀，自己梳洗完畢，就去幫老爺拿報紙，然後伺候小少爺梳洗、吃早餐。這位小少爺名叫戴維思，比戴德大兩年，正上小學。少爺十分貪玩，球類活動自不在話下，連家裏的杯盤碗碟，花園裏、大路上的蛇蟲鼠蟻都是他的玩物，他就是不願讀書，老爺、太太對他毫無辦法。

    吃罷早餐，戴德就陪小少爺上學。在課堂上，他坐少爺旁邊的座位，少爺沒聽的內容，他要認真地聽着；少爺沒記下的東西，他就用自己的方法幫忙記着；少爺回家後不知道的功課，他就想方設法幫助少爺完成，讓少爺準時交功課，不被老師罵。乖巧的戴德除了做小少爺的伴讀，還幫着做一些雜活，他做起事來頭頭是道，老爺和夫人也很喜歡他。

    戴德每天就陪伴小少爺上課、讀書，做着動腦子的工作。雖然有時也要忍受一下少爺的脾氣，但生活總算是安安穩穩。戴夫人也很關顧他，每年他去探望鍾氏父母和兄弟姊妹時，夫人都會讓下人打包一些舊衣服、舊玩具，大包小包地給他帶回去。鍾氏一家也很歡喜。

    再說說鍾氏夫婦，他們拿到了那三百多塊錢之後，用了三百塊在近郊買了一間小小的住所，總算有個棲身的地方，不用再租人家的小房間，也不用擔心沒錢交租，要看包租婆的臉色，給人驅趕了。剩餘的錢，他們用來將自己的走軌雜貨攤變成了固定檔口，又在旁邊開了個麵檔，兩夫婦同心協力地做著零售業和飲食業的生意。

    大兒子華經也可以繼續讀初中了，他眼見父母辛苦養家，早出晚歸，自己對下五個弟妹年紀還小，都在讀書，於是他提出放學後到檔口幫忙，以減輕父母的負擔。後來，生意越來越多，華經完成了初中學業就停學了，專心幫父母打理生意，好讓母親有時間回家照顧弟妹。這時候，鍾家的零售和飲食生意逐漸上了軌道，並且越做越好。

    時間一晃，三十多年過去了，鍾家的生意做得有聲有色，他們的零售業和飲食業發展了幾百家的連鎖店鋪，並且在其他的行業也做出了點成績，事業蒸蒸日上。

    鍾漢夫婦年紀也老了，看着兒女們都成家立業了，心裏很是安慰。大兒子就任鍾氏集團的總裁，是這艘大油輪的舵手。其他的兒女分管不同的生意范疇，個個都有出息。想到這，鍾氏夫婦不期然就想到了還在戴家的兒子戴德——鍾華港。

    他們都知道華港的生活也過得去，他陪伴小少爺完成了中小學學業，小少爺就出國留學了。戴爵士見戴德是個讀書的料子，就供他在本地讀完大學。戴爵士夫婦還物色了一位沒落望族的後人作他的妻子，生了兩個兒子——戴建樹和戴凡敏，一家子繼續在戴爵士的大宅裏生活。

    戴德接替了義父的工作，在戴家當管家，同時也是戴爵士的私人助理，幫忙打理戴家的生意。

    戴爵士的兒女們出國讀書就一去不回，留在國外生活，管理着比重不足三分一的國外生意。家裏只剩下年老的戴爵士夫婦。戴家在國內的生意萎縮了不少，兒女們都不願意回來接手，不願回國內居住。戴家偌大的府邸只住着戴爵士夫婦和幾個下人。幸好還有戴德一家，大宅才不至於太冷清。

    不過，對於鍾氏夫婦來說，這始終是他們心裏的一根刺。

    這天，鍾漢和太太坐在大廳，一邊喝茶，一邊看報紙新聞。當看到有關於戴爵士的新聞時，他的心就有點揪緊。

    鍾先生說話了：阿娥，你說，我們的華港這事怎樣辦呢？

    你說想讓他回來這事？鍾太太抬頭看着丈夫。

    除了這事，還有什麼？鍾先生嘆了口氣。

    鍾太太抿了抿嘴：華港會不會不高興？這幾十年，他一直在戴家，生活也是安安穩穩的

    其實，早就應該把他要回來，都拖到現在了。雖說生活不錯，但他始終在別人的家，始終是跟別人的姓。我們鍾家現在有頭有臉，哪能讓自己的孩子在外面伺候別人，這豈不讓人笑話？這口氣，我又怎麼能咽得下。鍾先生說着有些激動。

    別急，別急。你說，華經他們幾兄弟會不會有想法？

    他們不會有其他想法，他們一定舉腳贊成，一定希望華港能回來鍾家。你還記得嗎？留下華港在戴家那天，二兒子還說我們把他們六弟給賣了，他們幾個還生了幾天的氣，還吵着說要去戴家把華港要回來。鍾先生越說越激昂。

    這樣吧，我們去跟戴爵士談談，讓華港回來。怕只怕華港一家子不知會怎麼想？鍾太太有點猶豫。

    別考慮他們怎麼想了，認祖歸宗總是件好事。如果戴爵士答應，他還會說什麼呢！

    我也不知道。提早取消契約，戴爵士他會肯嗎？當年我們領了人家的錢，同意讓華港留下的，這戴爵士又養了他幾十年鍾太太緩緩地說。

    今時不同往日，往日我們窮得沒米下鍋，現在我們的家族是上市集團的話事人，說話也可以響當當的，有哪樣不如他戴家？戴家的子女沒有家族觀念，都往外跑，不肯回來做自家的生意，現在戴家的生意是大不如前。你看看我們的家族可是大有前途。鍾先生說得慷慨激昂。

    你說的也是。鍾太太附和着。

    就這麼決定，說做就做，找一天約戴爵士兩夫妻見個面，大家談談。鍾先生態度認真，像是跟妻子說，又像是自言自語。

    過了幾天，鍾氏夫婦通過秘書和戴爵士夫婦約定了到大會堂酒店見面茶敘。

    鍾氏夫婦細意地打扮了一番，鍾先生穿了灰鼠色的薄羊絨外套和西褲，腳蹬一對鋥亮的黑色皮鞋；鍾太太則穿一件大翻領的紅色外套，裏面是黑色的薄毛線衫，襯托着領口露出的一條翡翠項鏈，項鏈的翡翠綠得耀眼，如凝脂欲滴，與耳上的翡翠耳環配成一套。

    他們如約來到了酒店，經理把他們帶到預定的廂房，讓他們坐下，並為他們沏上茶，就退了出去，拉上房門。

    正當鍾氏夫婦喝着茶聊天的時候，門打開了。首先是戴夫人走了進來，她穿着深藍色的套裙，頸脖上圍着串珍珠項鏈，耳上戴着鑲金圓形珍珠耳環，燙過的深褐色短髮整齊地向後梳，一副清爽幹練的樣子。跟在她後面的是戴爵士，一如往常，隨意的一套西裝。

    鍾先生一見到他們走進來，就馬上站起來相迎，跟他們一一握手。大家坐下來，客套一番。

    他們先聊了一下生意經，鍾先生便急不可待地切入了正題：戴爵士，戴夫人，不瞞你們說，我們這次約你們見面，是有事想跟你們商量。

    戴爵士笑了笑，悠悠地說：請說吧。

    我也不轉彎抹角了，我想讓華港回來認祖歸宗，讓他們幾兄弟姊妹一起生活。鍾先生說明了來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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