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4.当场面试

    陆钧当时读到这里, 方才明白了林则徐那句名言“苟利国家生死以, 岂因祸福避趋之”的来历，他不仅掩卷感叹，看来，这样的人是自古以来就有的啊, 为国捐躯谈何容易, 到底是什么让这些人前仆后继呢子产、林则徐，甚至是杨文茵的父亲, 都对此深信不疑, 如果换了他，他能做到吗

    到现在，陆钧也还不敢给出肯定的答案，他把林则徐那句话在稿纸上写了一遍，又写了一遍，他心中忽然有了新的感受, 回想起春秋里所看到的子产所做的其他改革, 陆钧忽然意识到, 这些人之所以如此坚定, 是为了国家, 是为了百姓，也是为了自己心目中的政治抱负, 他们一定要横下心来, 去做那件自己认为是对的事情。与坚持自己心目中的理念相比, 生和死又有什么关系呢

    就是考场上的这一刹那, 他对做官这条道路又有了新的体会。他想起自己刚回陆家的时候，很多的决定都承载了陆家数十口人的存亡生死，他尚且觉得肩上的担子很重，可是，以后他做了官，他支持什么反对什么，一条政令能改变的或许就是成千上万百姓的生活，无论是好是坏，都要他们和自己一同承担，而很多时候，类似子产所做的如此史无前例的改革，谁又能知道结果到底是什么，而又有几个人能像子产一样坦然面对各种非议

    这回，陆钧下笔谨慎多了，他慢慢磨墨，一字一顿地写道“夫臣之事国，只知择义而行，何能择事而安此乃臣之本也，忠之盛也。为人臣者，虽知其利害，又何暇顾之”

    等他写完之后，抬眼一看，已经有两人交卷离开了，常晓成似乎也已经写完，坐在那里仔细的查看着自己的稿纸，准备誊到卷子上去。

    陆钧也是一样，他没想到写这两篇文章，花了这么长时间。他竟然觉得有点饿了。

    陆钧下意识的按了按自己的肚子，他现在并没什么吃东西的心情。况且，想起那几块被掰碎了的饼，他一点都没有胃口。他宁愿出了考场，心情放松的好好吃一顿。就这样吧，开始誊抄

    这个时候，考生的心理素质起了很大的作用，心理素质好的人，还能安下心来，好好的审视自己的文章，认真“勘磨”，确保用词、语气、用典和理解都没有任何问题了，再开始抄写。而大部分的考生从天没亮，准确的说是凌晨一直折腾到现在，早已累的晕头转向，只想着要早点交卷了事。更何况，陆钧他们算写的最快的，外面考棚里的士子们，很多才刚刚写完第一篇呢，最后哪里还有什么心情仔细检查然而，除了少有的天才之外，有多少人写文章不用修改用心整理过后的一篇文章和仓促写就的，读起来自然感觉完全不同。陆钧县试、府试两场考试中最大的经验，就是绝对不能抱有任何的侥幸心理，一定要反反复复检查，直到真的再也改无可改了，才能交卷。

    常晓成也站了起来，去隔壁交卷子了。这会儿准考官要面试交卷较早的士子，当然不能当着其他人的面，只能再旁边的小厅里进行面试。而监考的换成了一名府学的教谕。他似乎对能享此殊荣颇为不安，两只眼睛不断的在堂下的士子们身上扫来扫去，好像这些人随时会做出点什么来似的。

    实际上，那些士子倒是根本就无暇顾及他的目光，除了陆钧之外，还有几人也都进入了最后的“勘磨”阶段，在那里改来改去。所有人都全神贯注盯着自己眼前那画着一道道红色横线的稿纸和上面的字，好像字里行间会忽然冒出自己未来的命运机密一般。

    又过了一会儿，陆钧抄的差不多的时候，他抬头活动了一下有点酸痛的脖子，正好发现常晓成从隔壁走了出来，他面带轻松，应该是考过了。陆钧淡淡一笑，低头开始抄写最后几句。

    很快，两篇文章都工工整整的誊到了卷子上。陆钧这会儿甚至都感觉不到饿了。他又最后读了一遍，心里感到了一丝欣慰，不管怎么样，他自己都能深深地感觉到自己这一年来的进步。希望，范督学也能发觉这些变化吧。

    陆钧缓缓起身，拿着卷子还有草稿，往隔壁的厅里走去。堂上的教谕紧张的欠了欠身，眼看他规规矩矩进了旁边的屋子，方才松了口气。陆钧一进去，堂上范督学马上就命人接过他的卷子，先是扫了一遍，颌首抚髯，接连“嗯”了几次。陆钧看着样子，似乎这第一篇文还颇对他的胃口，心里一下子安定多了。这时候，范督学放下手中毛笔，面带悦色，问他道“府试时候考的题目是什么”

    陆钧一愣，脑海中竟然空白了几秒，好在很快他就记了起来，开口答道“一道论语题好学近乎知；一道孟子题宋牼将之楚。”

    范督学又点了点头，问他道“孟子题的破题，你是如何做的”

    这陆钧倒是记得清楚，忙道“大贤闻时人有以利说君者，因遏其欲而扩之以理也。”

    范督学并没多说什么，似乎是开始仔细读起了他的第一篇文。读完之后，提笔在上面勾画一番，将评语写了，对他说道“你的学问不错，文章义理通顺，颇得儒家正道精要。这第一篇文，你能将前后两个思字说得清清楚楚，为他人所不能及也。来，你来对个对子试试。”

    陆钧心里一阵激动，顿时道“还请大宗师出上对吧。”

    范督学坐在那里沉思片刻，朗声道“林花经雨香犹在。”

    陆钧一听，这一句颇有些深意，不敢开口就对，想了一想，方道“芳草辞人意自闲。”

    范督学沉吟道“意自闲不错、不错，准你进学，去吧”

    虽然陆钧预料到了这个结果，但亲耳听见这几个字从范督学口中说出来，他还是有些抑制不住内心的激动，赶紧对堂上拜了几拜，往后退去。谁知，他刚刚退了几步，却听堂上范督学忽然又开口道“且慢”

    陆钧吓了一跳，停下脚步，问到“大宗师还有什么吩咐”

    范督学这回声调远不如方才平稳，道“苟利国家生死以，岂因祸福避趋之这是你写的吗”

    陆钧也知道这两句写得好，但他不敢居功，因为他还真的没有达到那样的境界，因此他便又拜了一拜，道“回禀大宗师，这并不是学生的句子”

    范督学没有追问，只是反复的道“好句好句这句化用的妙啊。”

    又道“这虽然不是你写的，你这一篇文章，倒也像这两句一样，把这左传的原意都揣摩透了。”说着说着，他站起身来，读道“择义而行，何能择事而安这正是为臣之正道”

    说到这里，他抬头看着陆钧，见陆钧受了这番赞扬，脸上仍然只是挂着淡淡的微笑，并没有满面喜色，忘乎所以，心中对这个年轻人更为欣赏，笑着说道“留在滋阳，等发榜吧”

    陆钧一开始不太理解这句话的意思，想过之后，若有所悟，躬身又谢了一回，方才退了出去。

    道试和府试一样，头牌要等十人交卷之后，才能开门放人。陆钧退到堂下，马上就看见了等在那里的常晓成。常晓成伸长了脖子，不断往这边张望，看见陆钧来了，忙凑过来小声问道“怎么样阿钧范督学说什么了”

    陆钧不敢多言，只是道“过了，其余的话出去再说。”

    常晓成高兴的咧嘴一笑“你怎么不问我”

    陆钧觉得自己不用回答这个问题，笑着转过头去，只等挨到十个人，守门的官吏开门放人。这一会儿功夫，交卷的渐渐多了，很快，前头一声炮响，高昂响亮的号声引起了门外的一片沸腾，道试要放头牌了

    这时候最焦急的，自然是门外的家人们。陆兴玹、常仲这两个长辈借着人高马大，拨开重重人群，冲在前头，把陆钧和常晓成两个从门口拉了出来，身后还是一片热闹的鼓号声，陆兴玹紧张的不敢开口问结果，只是一遍遍的道“你们两个肚子饿不饿四叔带你们去吃点东西”

    常晓成刚走出人群几步，就把考篮往地上一掼，高声道“过啦爹、兴玹叔我和阿钧都考过啦”

    其余三人都被常晓成的喊声震的耳朵里嗡嗡作响，常仲愣了半晌，第一个反应是弯下腰去拾被常晓成摔了一地的东西。他便捡嘴里边嘟囔道“这孩子”结果只吐出了三个字，忍不住又笑了起来。

    尽管陆兴玹知道陆钧这个府试案首一般不会落榜，但这只是个“不成文的规定”，总是可能会发生一些意外的情况，上次陆钧就在考场上晕倒了，这还是事后常晓成透露出来的，而且这戏陆钧又是带着一身的伤上场考试，再加上自己两次道试败北的经历，这所有的一切都让等在龙门外的陆兴玹非常担忧。一个秀才的名头是陆家这些年来费尽心思，考到家道中落都没挣到的荣耀，陆兴玹没法放下心来。

    可是现在，听说他们两个都考过了，陆兴玹心头猛的一松，简直比常仲还要高兴，他们两个大人竟然同时撇下了陆钧和常晓成两个，不住声的彼此道起了恭喜。

    陆钧看着两位长辈高兴的样子不觉也露出了微笑，同时感到一阵心酸。秀才真的不好考啊洛陵县今年道试有多少名额王知县后来打听清楚了，根据人口和赋税情况，一共是二十三个。而整个洛陵县有多少人呢这个现在陆钧也都开始留意了，他查过县志，洛陵县城加上下面所有的村子，有五万三千八百多人。当然，这些人中只有一小部分参加科举，但是在这样一个规模的县，要考到前二十三名，而且，是三年一考，每次应考的是往届，往往届，历届考生中过了府试的童生，不说别的，就说他穿越前，让他在全市各校联考中考个前二十名，他绝不会认为这是一件很容易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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