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7.正月初五

    陆钧的一番话, 让船舱里陷入了一片安静。就连最爱发表意见的常晓成，这会儿也不再开口了。正如杨文茵所说，或许, 这才是大魏边境一直祸事不断的真正原因, 可是，他们三个还没有进入官场的年轻人, 对此, 能知道多少, 又能改变多少呢？！

    外面熟悉的潺潺水声再次响起, 陆钧握着安材再次为他们斟满的盛满热茶的茶杯, 对他们道：“咱们还有一路时间可以探讨, 这会儿，先喝杯茶吧。”

    与此同时, 洛陵上下已经张灯结彩，等待着新的一年的到来。过去的一年让洛陵人深深的认识了几位他们从前听说过, 却谁也没有太多留意过的人。三个不满弱冠的少年, 不仅在县试、府试中高中榜首，且不顾自己前途, 挺身而出为林朝诚向高高在上的巡抚大人说清, 人们都在私下里传着，原本铲除黄家恶霸, 就是他们三个在背后出的主意。再加上陆家生意越做越好, 常晓成父亲开的学馆也愈发兴旺, 陆家和常家一时间成了洛陵最受人尊重的人家。

    新年临近, 来陆家走动的人络绎不绝，这其中，前来说亲的自然占了一大部分，这天傍晚时分，陆家已经开始打扫准备晚膳和过小年、祭灶用的器具物品，门口忽然有人来报：“大少爷回来啦！”

    陆垠经过这一年的休养，再加上陆家喜事连连，他的心情比以前好了很多，身体也在一点一点的恢复。陆兴璘走起路来仍然不太利索，但他已经习惯了拄着拐杖走路，看上去比面色更加红润，神情舒展和气，反而更显得年轻了几分。陆兴弦比以前瘦了些，却更显得结实、精干，目光中透着几分沉稳，他们一起聚在院子里，等待着陆钧一行归来。

    这样大的阵势把陆钧吓了一跳，他和常晓成两人一进院门，赶紧跪在地上，陆钧拜道：“我们小辈不能在跟前伺候，如今又要让爷爷、大伯、四叔在这里迎接我们，这该如何是好？”

    陆兴玹呵呵笑着，上前把他两人都搀扶了起来，道：“你们为了光耀门楣而出外求学，这才是真正的尽孝道啊！”

    陆钧已经提前命令来接他们的一个随从来陆家报信，把他这次带杨文茵回来的消息先汇报给了陆家长辈。陆垠拄着拐杖，脸上也挂着笑容，被祥叔扶着走上前来，问道：“阿钧我的孙媳妇在哪里呢？”

    陆垠的语气和态度都和以前大不相同，陆钧和常晓成都愣了一愣，陆钧方才答道：“回禀祖父，我已命人将她送到二房院子里，见我娘和茗儿去了。”

    陆垠回头看看陆兴璘、陆兴玹两人，长叹道：“想不到老头子我，做了那么多错事，如今还能平平安安的看到阿钧娶媳妇的一天！”

    陆兴璘和陆兴玹兄弟两人纷纷开口劝慰，陆垠一挥手道：“来，阿钧、晓成，你们两个都进来，我们到屋里说话。”

    陆兴玹回头对陆钧他们使了个眼色，示意他们快跟上来，陆钧赶紧拉着常晓成，两人一起跟着陆垠他们几个长辈，往正屋走去。陆锦带着一众小辈，正在正屋门口等着他

    一年，就这么过去了。去年的这个时候，陆钧想，他赶走了常氏，迎回了陆兴璘，陆家历经风雨劫难，却面临着财政危机，一家人的生活都没有着落，而也是这个时候，陈礼文又捎来了皇上因为洛陵前一段时间反抗税使的斗争而震怒的消息。

    而现在呢，看着眼前的精神饱满的长辈围坐桌边，说说笑笑，弟弟们目光明亮，恭敬有礼的坐在自己身旁，屋子里炉火烧的热哄哄的，桌上摆满了干果点心，所有人都穿着崭新的，暖和厚实的冬衣，一家人轻轻松松的说着话，询问着他在书院里发生的事情和学到的东西，他知道，陆家，已经不再是一年前的陆家了。

    从众人的谈论中，他得知，陆锦已经说了一门亲事，对方是王知县的小女儿。虽然这小女儿不是王知县的正妻所生，但她自幼聪慧，通晓诗书，是王知县最宠爱的一个孩子。陆锦和她见过一面，对此十分满意。他有些不好意思的对陆钧道：“哥，幸好这次你为我带了一位嫂子回来，不然，我和汝珍的亲事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办，我哪儿敢在你之前成亲呢！”

    常晓成对此也很有同感，马上道：“那你可要谢我！你知道你哥哥的脾气，他哪里知道讨姑娘家的欢心，要不是我让他好好努力，他还不知道要憋到什么时候！”

    陆钧对此持保留意见，但是常晓成在这方面的锲而不舍是有目共睹的，几个孩子都红着脸笑了，陆钧瞪了常晓成一眼，让他不要在弟弟们跟前胡说八道。不过，不止是这些年轻人，家里的长辈对杨文茵的事情也很感兴趣，陆钧没有具体说出杨文茵的父母是谁，只是说他的父亲是陆阁老的学生，曾任高官却不幸早逝，而这一门亲事是陆阁老同意了的。众人听了这话，马上对杨文茵也多了几分同情和敬重。

    陆茗坚持不肯在常晓成中秀才前和他成亲，常晓成也没办法，只能干着急，但是，陆钧和陆锦的亲事，却可以提上日程了！按照大魏规定，男子十六，女子十四，就可以成亲了。杨文茵其实和他同岁，比他小几个月，在当时的大魏，绝对不算早婚。

    双喜临门的陆家上下沉浸在多年未有过的热闹气氛之中，陆兴玹请来巧手匠人，制了各色烟花，在除夕通宵燃放，花了近百两银子，男女老幼无不称其为洛陵县的一大胜景，而这也向洛陵的人们宣告着，陆家终于度过了低迷的岁月，又重新成为这座运河边老城里，首屈一指的名门大户了！

    宜兴二十七年正月初五，宜嫁娶。

    陆钧和陆锦两位少年新郎，身着九品官服，等待着他们人生中最重要的时刻之一。杨文茵没有娘家送亲，和声势浩大的王知县家的队伍相比，显得有些冷清，但陆钧和杨文茵心里，都一点也不在乎这些。两位新娘子娉娉婷婷的站在那里，陆钧一眼就认出了杨文茵，这是真的吗？他如今在他和杨文茵的婚礼上？回头看着赵氏含着眼泪的笑颜，当旁人把杨文茵引到他身边的时候，陆钧才真真正正相信，这不是一场梦。

    过年的时候刚刚下过几场雪，如今院角处仍然堆着打扫过厚的积雪，映着天上明朗的月光，整座小院子里笼罩在一片清辉之中。陆钧被常晓成和一些亲戚灌了几杯酒，脑子有点昏沉沉的，但却在踏进这小院的一瞬间变得清醒起来。在过去的一年，他经历了比他穿越前的一辈子经历的更多的事情，可是他收获的，也是比他穿越前近三十年收获的更丰富的人生。

    正如他从不曾想象过自己会来到这么一个陌生的朝代，走上科举这条路一样，在他迈步走上进入蒙兴书院的那几节石阶的时候，他也没有想到过，自己会在那里遇到杨文茵。杨文茵的身世让他更觉得冥冥之中自有天意，而在今晚之后，他们两个人将会一同面对人生中的苦乐悲喜，陆钧希望，最好是能这样一直到他们生命的尽头。

    陆钧来到门前，在那一瞬间，他心里忽然紧张的无以复加，他不得不停下来喘了口气，再重新把手放在门闩上，准备推门，正在这时候，屋里响起了杨文茵清澈如山泉流水一般的声音：“青青子衿，悠悠我心。纵我不往，子宁不嗣音？”

    这话语中略带着几分调侃，还有一丝撒娇的语气，陆钧心里所有的不安顿时一扫而空，笑出声来，开门走了进去。屋子里处处明亮而鲜红的颜色如那两盏红烛一样在他眼前跳动，然而这些，在那个静静的坐在床边的身影映衬下，颜色都渐渐褪去，消失在了陆钧眼中。

    陆钧径直走了过去，和杨文茵并排坐下，把她的手握在手里。杨文茵没再说话，而是安静的靠在陆钧肩上。两个人就在烛光里默默的相互依靠着，听着灯烛燃烧时噼噼滋滋的声音。

    天色愈晚，明月绕着回廊，悄悄移动，陆家每屋的炉火都烧的更旺了，室内一片温暖，混杂着些许轻微的喃呢声和悠悠喘息，一座座小院更寂静了，天边的星辰也更加明亮，一串晶莹的绿松石串珠和碧玉的扳指悄无声息的躺在床边书案上，没有看完的书卷最后一页，随着窗边几缕微风吹来而轻轻摆动。陆钧披上衣服，小心的拉下帷帐，将那串珠拿在手里，小心的轻轻摩挲着，随后，又找出了从前陆茗为他绣的一个荷包，小心的将那串珠收了进去。在明亮的烛光中，他轻轻回到床上，和杨文茵两人相拥而眠。

    时光流逝，陆钧在家中住了近一月，但却觉得好像只有一两天一样，转眼就到了正月底。常晓成和李尚源没有“婚假”可请，早早就回山上去了。陆钧这才明白为什么有人为了能早日中举，而推迟娶妻了——温柔乡真的让人很留恋，有娇妻在怀，谁想去整天和孔子、孟子谈“克己复礼”，听朱老夫子讲“存天理、灭人欲”呢？

    最后，还是杨文茵开始提醒他，道试在即，他该做最后的准备了。

    陆钧试图挣扎一下，对杨文茵道：“娘子，你也是饱读诗书，文章做得比我还好，不然，我就在家中准备，你来督促我，以免来往奔波，我们互相思念之苦，你看”

    他话还没说完，杨文茵就起身帮他收拾东西去了。陆钧后半句“你看如何”只得默默咽了下去，然后帮杨文茵一起把自己的书卷衣物都整理好，让安材去通知家人，开始安排回书院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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