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6.同归洛陵

    陆钧回到号房之后, 将陆睿涵同意他和杨文茵的亲事的好消息告诉了常晓成和李尚源，常晓成比谁都高兴, 因为陆茗当时给他提出的一个条件, 就是必须陆钧先成亲，她才肯答应和常晓成的亲事, 至于通过道试，考上秀才, 这个常晓成倒从来没觉得是个问题。

    鉴于杨文茵的身份, 陆家不希望事情太过张扬, 于是便询问了杨文茵的意见，是想这次同陆钧一起下山拜见陆钧的家人, 还是想等陆家来为她准备一份像样的嫁妆, 再选个日子从陆家出嫁。

    杨文茵听后，答道：“我已经白白受了陆家这么多年的照料, 怎能再让陆家为我准备嫁妆呢？”陆夫人不敢做主, 便派人去询问请示陆杭, 最后, 陆杭命人传话道：“老太爷说了，一切遵从杨姑娘自己的意思。”

    腊月十一，若是再不下山, 就不能在过年前赶到洛陵了。书院里打算下山的学生都已经离开，只剩下几个家太远, 准备在山上过年的人。古代求学不易, 有些人为了能够学到本事, 几年，甚至十年都不能回家一次的也大有人在。蒙兴书院在陆钧看来也算是充满了“人文关怀”，为这些学生都备足了过年用的膏火钱，还有协讲的先生留在书院里为他们继续解答问题。

    这天一早，陆钧刚跑步回来，就看见安材兴冲冲的等在门口，他告诉陆钧，陆家和常家来接他们的家丁已经到了书院门口，并且特地为陆杭等陆家的人都带来了礼物。陆钧将这些

    礼物转交给了陆杭的手下，收拾好自己的东西，和常晓成他们一道，离开号房，来到书院的那块高高的牌匾下徘徊着，等待着。

    没过多久，透过他们三个不断呼出的片片白气，陆钧隐约看见，两个女子在一众家丁护卫下，往这边走了过来。

    在这之前，从第一次和杨文茵相遇的那天开始，每次杨文茵在附近的时候，无论是陆钧有没有看见她，他的心跳都会莫名变快。这一次，杨文茵赶过来的步子有一点匆忙，可是陆钧的心情却无比从容——他在心里对自己说道，陆钧，这就是上天注定，在这个时空里，将要和你携手共度这漫漫余生的人。

    不知道是在这个念头出现之前，还是之后，他眼中杨文茵的身影忽然变得非常非常熟悉，他和杨文茵见面的次数虽然屈指可数，但他脑海中无数个画面和影像闪过，他们的相识，仿佛历经了数不尽的时间——五月初夏的蒙兴山中，那小小院落前木门刚打开时带着一丝好奇又有几分期待的清澈眼神；藏书阁门口朝阳下恍惚的近似于幻境中站的笔直的窈窕身影；重阳阵阵菊香，四处悬挂着羊角灯的骑射场上，白皙修长的手指握紧弓把，随着一声轻响，箭离弦而去，落在鲜红的靶心附近，却好像也射中了他胸膛里的某个地方。

    常晓成见陆钧楞楞地站在那里，伸出手臂往他肩头一搭，凑上前去，道：“怎么样阿钧，现在你明白了？”

    陆钧把常晓成往旁边一推，迎上前去，杨文茵见了陆钧，便对送她的众人施了一礼，道：“劳烦诸位回去转告陆阁老、陆老和陆夫人，这些年来，多谢他们的照顾了，我杨文茵此生，没齿难忘。”

    领头一个管事模样的人还了一礼，走上前来，递上一个不起眼的木盒，小声对陆钧道：“这是陆阁老为二位准备的贺礼，还望陆公子不要忘记草庐之中，与阁老的约定。”

    陆钧接了过来，道：“晚生铭记在心。”

    说罢，他与杨文茵对望一眼，他发现，杨文茵的目光深如潭水，久别重逢的喜悦正如从潭底浮出的水泡一样，慢慢的最从最里面升起，又搅动水面上的微波，荡漾开来。

    陆钧在众目睽睽之下上前拉起杨文茵的手，对那些人一拜，又转身对着牌匾一拜，道：“这是谢过蒙兴书院。”站定之后，他又是一拜，道：“这是谢过陆家的人了。”

    杨文茵随着陆钧一起拜了三拜，唤上盈儿，没有再回望一眼，就随着陆钧，往常晓成和李尚源他们那边走去。陆钧接过杨文茵手中那轻若无物的包袱，低头在她耳边说道：“走，文茵，跟我回家。”

    整整半年时间都呆在与世隔绝的蒙兴书院里，陆钧他们此时的心情完全可以用归心似箭来形容。而对于这些年来头一次离开蒙兴的杨文茵，心里更多是激动不安。他们一坐上陆家准备好的客船，陆钧马上就钻进了船舱里，将自己一直随身携带的那个沉重的包袱抖开，给其余四个人瞧。常晓成看了颇为惊讶的道：“哎呀阿钧，你怎么带了这么多书回洛陵啊？！”

    李尚源的目光在那些书上一一扫过，又看了一眼一直静静的坐在陆钧身边的杨文茵，皱眉道：“都是和西北有关的书？”

    陆钧对他微微点了点头，先对杨文茵道：“文茵，晓成兄和阿源是我的朋友，我信任他们，就如同我信任你、你信任我一样。”

    杨文茵闻言，明白了陆钧的意思，点了点头，让他继续说下去。陆钧便开口把他向陆睿涵求娶杨文茵那天发生的事情和他与陆睿涵之间的对话大体复述了一遍。当然，陆睿涵不让他透露的他并没有透露，而是道：“我相信这其中的真相，我们早晚有一天会弄清楚的。”

    杨文茵抬手一一翻过那些书，对他们道：“其实，这些书，我大部分都已经读过了，大魏这些年来边境的争端，其中的缘由，说简单也简单，但说复杂，也很复杂。”

    常晓成最近对打仗的事情都很感兴趣，而策论也常常考到西北之事，李尚源对此也颇为重视，他两人一同道：“愿闻其详。”

    杨文茵抬手轻轻捋了捋鬓发，不慌不忙的说了起来，道：“说他简单，是因为直接的原因只有一个，就是漠北只有草原，没有太多适合耕种的土地。因此，那些游牧人的生活方式和我们中原的人大不相同，非常单一，他们缺少必须的生活用品和粮食，只能靠抢掠来得到这些东西。”

    陆钧在出发前已经读过几本书，大体也得出了相同的结论。说到这里，杨文茵顿了一顿，常晓成趁机开口道：“咱们讲经的课上，阿钧，你还记得吗，就是那日你讲经之后，号房里孙迟他们几个说过，朝廷对于这些被赶回老家的前朝余孽，一向是深恶痛绝的，恨不能他们都在草原是食不果腹，衣不蔽体，早点饿死冻死才好！”

    杨文茵接过这话，道：“这正是令事态如此复杂的第一个原因。这漠北的黄金家族是第一个将铁骑踏遍中原各地，统治我中原土地近百年的蛮夷之族。大魏开国皇帝费尽艰辛，终于将他们赶回到西北草原，自然希望将他们彻底铲除。因此，一直以来大魏皇室，对他们都及其戒备，双方积怨极深。”

    李尚源手里拿起了一本书，正在翻看，边看边道：“没错，这正是这本河东军政要谈中所写的”

    杨文茵又道：“这也正是如今大部分中原百姓所抱有的态度，当然，‘除恶务尽’，这也没错，况且这数十年来，漠北的各族之间一直互相争斗，黄金家族势力日微，大魏打了几个胜仗，将他们越赶越远，也是朝廷坚定抗敌的成效所在。可是，近些年来，事情却有了变化。”

    李尚源道：“正所谓，‘成也萧何，败也萧何’，虽然连年征战让漠北各族饱受打击，但中原边境的百姓又何尝不是吃尽了苦头，更何况，军资耗费巨大，这一代代积累下来，恐怕国库已经十分空虚了。这，可能也就是为什么前一阵子皇上直接派那些太监做税使来横征暴敛了吧！”

    杨文茵点点头，肯定的道：“这是其二。”

    这时，正好安材进来为他们几人更换茶水，听见这话，小心翼翼的道：“少爷们，杨姑娘，你们怎么又说起这、这什么税使的事儿了是不是你们也听到了消息”

    陆钧方才一直一言不发，在认真听杨文茵和常晓成、李尚源讨论边境的事，安材这么一说，他心里一颤，赶紧问道：“什么消息？！”

    安材低声嘟囔道：“大老爷和四老爷都说，别跟少爷您说，耽误您准备道试，不过我觉得，还是得跟您提上一句，以您现在的本事，道试夺魁那不是呃‘如探囊取物’嘛，这家里的事儿，还是得您来拿主意才成啊。”

    陆钧催促他道：“你回去的时候到底听说了些什么，快点告诉我们。”

    安材忙把手里方才用来端茶的木盘往旁边一放，跪坐在船舱地面上，道：“这也都是洛陵坊间巷里的传说罢了——这不是到了年末了嘛，皇上又派那些公公们到处去收贡品，据说流传出来有位公公说了一句‘今年你们还算走运，明年要收的贡品可就不止这么几样喽。’所以，大家都在议论，是不是宫里又没钱了”

    说到最后，他又加了一句：“对了，还有，听说咱们山东要来个什么‘镇守太监’，也不知道是做什么的”

    他话音一落，众人都疑惑起来，不过一再询问之后，发现安材也只知道这些，于是，他们讨论的话题又回到了边境争端上，杨文茵又列出了几点，除了军费消耗之外，还有大漠南部的统一，边境守军腐败，中原流民大批进入荒漠等等但说到最后，她却又道：“可对那里的局势影响最大的，却不是这些。”

    陆钧听到这儿，便接着杨文茵的话道：“正因为那儿一直混乱不堪，情况反复，所以一直以来都是皇上和众臣子们之间，还有臣子们之间较量的一个砝码，毕竟这里面可做的文章，实在是太多了。”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