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灼人

    后来还是姜元重新开的口“伤的多重”

    “没”

    “没什么没，你给我老实交代”

    “唉，我是说没伤到根基。不过内丹上擦了些小伤，如今长陵地界就这井宿阁里头灵气最盛，我再呆些时日也就好了。”

    这人居然还一脸风轻云淡，内丹上的伤，不到它真正好了都不可能有人会知道它是不是能恢复。这伤可不仅仅是影响修为，甚至会折人寿数，那些没法消弭的皮外伤不过是它轻得不能再轻得表象罢了。

    魔修的突然出现，弧矢阵，她三哥的受伤，没有一样不标志着长陵此刻正在面对某种严酷对手的现状。

    “你个秃子。”她小声嘟囔了一句。

    姜相倾当然不可能没听见，他摸摸自己的满头秀发，心想千万别被这小家伙真念成个秃子了。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儿，咱们家被袭击了魔修”

    “差不多吧。”

    “什么叫差不多，你要再不说清楚”姜元还没讲完，他三哥就按了按她肩膀示意稍安勿动。

    “听我慢慢说。”

    “算起来该是两年前就开始了，我们长陵在大襄最西边这块儿，整个地界儿人本来就不算多，又比较封闭，真正的大氏族也就我们姜氏一家。外头就不一样了，特别江南那一块儿，天高皇帝远又明山秀水的，大大小小氏族林立。”

    “两年前半年多的时间里，四个大家族先后被灭门。都留下了魔修的痕迹，而且还有高阶的阵修。”

    “阵修”要知道整个大襄修阵诀之术的只有长陵姜氏，没有其他任何小族，散修寥寥无几更别说是高阶的。

    “是的，所以我一直在暗中派人调查。你不知道这些，我也是在接手了一些家里的事后才渐渐了解的，在六十多年前姜家出过一个魔修，这件事在我们家是个禁忌，我们这一辈也就大哥二哥可能了解得比较清楚了。”

    “在北域之外有一批魔修，现在能知道的是姜家的那个人应该在这批魔修里头地位颇高。那些氏族灭门的事儿都和他有关联。”

    “所以，他们来袭击长陵了”

    “嗯。不过当时弧矢阵已快成形，他们也没能动多大干戈。”

    “他把你打伤了”

    “当时只有两个小喽喽，幕后人连脸都没露，并不知道那领头的魔修是谁。”

    姜元听他说的这些，越听越觉得不对劲。魔修老早就在长陵出现过，姑且理解为踩点，那莫名其妙地死了的一个，和他那可怖的死相总让人心生疑虑。何况他们灭了四个家族才用了半年，对付一个长陵姜氏怎么会用这么久弧矢阵那么大动干戈昭告天下的法阵，他们还紧等着这阵都快完成了才攻过来

    “那姓姜的魔修对他老本家还有旧情”姜元微仰着下颌说，“灭别人的门那么利索，到了咱们家怎么就跟回家省亲是的”

    “你也觉得”姜相倾笑笑，这也是他觉得奇怪的，“他们劳师动众连魔兽都运来了，黑雾铺了五里地，魑魅魍魉看着声势浩荡，结果打手就只下来了俩。我还是整个长陵伤的最重的，另外两个小弟子早就痊愈无虞了。”

    姜元“这阵是老爷子要布的”

    “嗯。”

    “他老人家真被我念的上年纪了脑子抽了”

    “你说什么呢，姑娘家家的，用的什么词儿。”姜相倾失笑。

    “我说的又没错，他要不是脑子里灌了长川水那就是上年纪了呗，不然布那劳什子的弧矢阵大敌当前，你们都查着那么多了，还不赶紧布个立马能用的防御阵把人挡外头”

    “不过弧矢阵至少可保三年太平，也无错。”

    “那得感谢那些魔修太悠哉了。”姜元都恨不得翻个白眼了，打心底觉得这群人做事不靠谱。

    “你也别操这些心了。”姜相倾从石榻上站了起来随手捏了一个净衣诀，身上那些乱七八糟的眼泪鼻涕都就地消弭了，连褶子都少了不少。然后他走到洞室门口朝外头看了一眼。

    “你那小书童还在外边呢”

    “嗯，我一个人过来太无聊，就让他陪我过来了。”她话锋一转，“还有哥你就别叫他小书童了，他都和我一样高了。我这段时间是不是没长个儿啊，别不是以后都不长了。”

    “你这样不是挺好的吗，娇小可人，为兄觉得不错。”

    姜家兄弟就没有矮的，姜三公子都快一米九了，姜家大哥也差不多，块儿还比姜相倾大一些。姜元站在他们身边就勉强到胸口，这让她觉得很没面子。现在连那个原本要仰视她的小书童都和她一样高了。

    “哼，你这就是饱汉不知饿汉饥”她一咕噜从石榻上爬起来，然后朝姜相倾或者说朝门走去，说道“行了，反正你也没死，看样子活得还挺好，我就走了，唉，难兄难弟一起闭关吧。”

    姜相倾笑着冲她说“你慢走，下次三哥去看你。”等她走到身边时，还十分自然地揉了揉她的脑袋。

    姜元脚步一顿，仰着下巴，伸出右手顶开了他的大爪子说道“我八成是被你揉矮的。”

    姜三公子讪讪地收回手，眨眨眼目送小妹大步流星地走出去，妹子大了各种嫌弃哥哥该怎么办

    果然已经人老珠黄明日黄花不招待见了吗

    白萤待的这地方听不到里头任何风吹草动，直到姜元走近了他才听见她细微的脚步声。

    “我们走吧。”姜元同他擦身而过，白萤在她左后方一步远的地方跟了上去。

    他微微侧过眼偷偷瞄了她几下。她的眼睛果然红红的，哭过了

    白萤知道当初姜相倾伤的惨烈，他收回目光想到姜元最在意的果然是她三哥了。

    伪少年面上从来没流露出多少感情，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不过不奇怪，此时此刻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的感情如何。

    姜元也没着急着回长川小筑，她随着山路晃晃荡荡，日头渐渐大了起来，日光穿透层层叠叠的树冠林叶，在地上撒下了零零落落的金叶子，光影浮动。白萤看着那些小铜钱似的光点滑过她的侧脸，然后落在了落叶松软的山路上。有一个小小的光圈略过她微红的左眼，那瞬间她眼眸中仿佛有一点流星滑过，他掩在广袖之下的手微微动了一下，似乎想触摸些什么。

    在这一瞬间，姜元回过头来对他说“你食粟录练得怎么样了”

    这一问猝不及防，白萤刚刚好像感觉到了什么，然而随着姜元声音捏紧的五指却什么也没有抓住。

    “招式已经全部练过了。”

    姜元点点头，果然是勤奋的孩子。

    此时两人穿出了树林，走到了一片矮草地上。姜元快步往前走了十几米，然后转过身祭出了四端，指着被白萤挂在身侧的不妄说“来，咱们过两招。”

    白萤没有推辞，抽剑出鞘迎了上去。剑如墨玉，动不惊风，掠草木都不留痕迹。少年身姿翩若惊鸿，分明不带杀意，竟也剑气袭人。姜元将四端横陈胸前格挡住白萤的第一击，这少年人骨架还未成，一击的力道却冲撞地她左足后退半步点地支撑，不得不借力打力。两剑相接，铿锵声嗡嗡不绝。姜元顺势旋身立于白萤身侧，但并不主动出击，依旧持四端于身前，等待对方的攻势。

    食粟录尚苦修，讲的是“春不得避风尘，夏不得避暑热，秋不得避阴雨，冬不得避寒冻，四时之间，无日休息。”白萤也确实做到了风雨无阻，日日不缀的苦练勤思。

    他剑势清明，不走任何刁钻的路子，一味克己而光明正大地正面出击。姜元不动真气，也不出任何招式只是避挡，然后绕着白萤让他使完了一整套剑法。

    四端是短剑，模样都透着秀气。白萤知道姜元此时只是想知道他进步多寡，两人都是真剑交接，若是她也认真攻击难免刀剑无眼。几个回合下来，他渐渐发现姜元虽然只是避闪着，脚下却似乎踩着特殊的步伐，两人兵戈相见动静并不小，她却自始至终没有离开过自己脚下的圆弧。那一进一退笃定的走位让他想起两天前她在楠木下请灵时的模样。

    姜元再一次格挡开不妄，挑起剑身，使白萤不得不后退一步，她说“想什么呢，专心一点。”

    “是。”白萤微微皱眉敛了心思，然后肩部发力剑花翻飞，长剑直刺出去劲风相携。霎时间姜元身形后仰，高束的发髻在空中拉出一段凌厉的弧度，四端陈于她的脖颈之上，光亮的剑身反映出她绷直到极致的咽喉，抹额末端小小的银扣撞上了剑柄，发出的清脆声响顷刻淹没在了两剑相撞的激烈声响中  。

    姜元的右脚终于从那圆圈中踏出去了半步。

    白萤收剑入鞘，冲姜元伏身一揖“多谢元姐姐指教。”

    姜元也收剑站好，走到他身边大尾巴狼似的拍拍他后背，状似欣慰地说“不错，真的不错，你果然很有才能啊。”

    白萤知道姜元也练过食粟录，几个月前她还演示给自己看过。

    才能这个词是他从出生就不断被人夸赞的部分，却没想到会在这种除了用蛮力精准地比划出剑招，其他什么也做不到的时候，被这样夸赞。

    姜元没注意到他忽然间变得有些僵硬的身形，径直往前走着，在刚刚和白萤过招的时候，她余光瞄到了一个不得了的东西，赶紧探着脑袋过去寻。

    边走还不忘夸白萤，她说“才能这种东西，虽说不是多么了不得的东西，但也不是每个人都能精准发挥自己的才能的。你看我虽体不胖但是心宽啊，吃好喝好玩好就是才能。”她说得悠哉丝毫不以此为耻。

    “再看黄栌姐，她永远都清出自己下一步该干点什么，目标明确也是才能。”她走到了山崖边上，单膝跪在地上，伸出脑袋往崖壁下面张望。

    “而你”话没说完，她又发出了惊喜的叫声“白萤你快过来看，居然就这么让我找着了，黄栌姐这么多年为了找这东西可没少往野林子里头扎。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啊。”

    白萤看她那么兴奋的样子，就走过来看看崖下究竟有什么。

    一朵其貌不扬的花随风飘摇在崖壁上，不仔细看都不会注意到它的存在，他侧首看着姜元满眼喜悦，她是在刚刚过招的时候注意到的就这样还夸自己有才能，他忍不住在内心嗤笑一声。她明明还能分心去关心别的地方。

    “你等我一下，我去把它摘了。”姜元御剑而下，稳稳地落在那花前，从乾坤袖里拿出一个小铲子，小心地把那花草边上的杂土清理干净，一丝一毫都没伤到它的根须，一炷香之后，这小花才终于被她完整地取了下来，她又在乾坤袖里摸出一只小锦盒，给它仔细地保存了起来。

    白萤看她上来了，伸手扶了她一把，才问道“这是什么花”

    姜元微仰起下颌，说实话她只知道黄栌在找这草，知道这草长什么样，但这草到底叫什么名字她还真不知道“回去问黄栌姐吧，我也不知道。”

    “我们得快点回去，你上来。”姜元反手握住白萤扶着她的手，把他拉上了剑，“对了，刚刚和你说的话还没说完呢。”

    白萤站在她身后，努力在她那御地九拐十八弯的剑上保持平衡。

    “你的才能是我没有的，”姜元的声音随着御剑飞驰而往后灌的疾风，灌进了他耳朵里 ，“我没法日复一日做一件事情，没法那么倾尽全力，那些韧性、坚持我都没有。”

    “唉，真让我坚持做一件事儿，大概就是吃吃吃了吧哈哈哈哈。”

    白萤站在因为姜元的笑而极度不平稳的剑上，差点儿一下滑了下去，匆忙中本能的抓住了姜元的肩膀，少女的肩珠瘦削圆润，白萤下意识地收了收手指，又猛地想放开，只听见姜元说“抓紧了，抓紧了啊，加速喽。”

    突然的加速让白萤不得不抓住姜元的肩膀防止自己从剑上掉下去。掌心里传来的热度明明是柔软的，他却觉得灼人得厉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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