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3.落寞

    回到长川小筑，姜元把那盒子当着黄栌的面打开，黄栌什么也没说，抱着姜元把她狠狠地往自己的胸上按了一分钟，然后拿起锦盒就飞速钻进了自己屋里，还传来了咔嚓落锁的声音。

    姜元呆呆地在原地站了一会儿，然后神情恍惚地进了内院。一直到进了她自己的屋，她才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小身板，抬起的手像是要去摸一下，可是半晌还是放下了，大概是实在没有勇气。她喃喃道“黄栌姐十六的时候就那样了吧。”绝望之情溢于言表。

    伪少年白萤虽然说是个伪少年，但是生理上确实还是个少年，并不懂得女孩子之间那点不足为外人道的小心思。他穿过已经枯败了姜花花海，继续持之以恒去了。

    三年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但是足以让人淡忘很多事情，比如那些魔修出入中原作恶的惨剧。再加上北域符咒线大好，长陵姜家打败了声势浩大的魔修，这几年大襄境内再无魔修作乱之事，所有人都觉得这事儿已经翻篇了。姜元也隐隐地这么想着，这几年她反复闭关了几次，已经能够完全调和那股来自外界的气了，修为也升了一个境界。终于在第四年的夏至宣布，不用在闭关了。不过现在这会儿她还没能完全出关，这是她十九岁那年初春时候的事儿。

    姜三公子在这个春天就没有继续守着井宿阁了，弧矢阵三年大限已至，阵法的力量慢慢散了，多守无益。

    在谷雨的第二天早晨，一个峨冠博带的人出现在了长川小筑门口，正好与做完早课的白萤碰面。

    “大公子好，您来找元姐姐吗”

    这位大公子看了他一眼，绷了绷唇角。

    “她在哪里”

    “在内院，现在应该起了。”白萤觉得有些奇怪，姜相成以前也来过长川小筑几次，他通常都是直接冲到内院的，怎么会在长川小筑的入口站这么久，照理说整日里连轴转的姜大公子应该没这个闲情。

    “你带我过去吧。”

    白萤皱了皱眉，往后退了一步警惕地看着他“你是谁”明明是和姜家大公子一模一样的脸，但白萤能够确定这人不是姜相成。易容幻术怎么能够这般如入无人之境地出现在了这姜门腹地。

    那人终于绷不住了，露出了一个春风化雨一般的笑“不错，警惕性挺高的。阿元眼光可以。”他说着拿出了一块令牌给白萤看。那是姜家内门子弟才有的身份令牌，姜元也有一块，白萤是见过的，这人拿出来的这一块上头写着

    “姜相形”姜家相字辈，“您是二公子”

    “嗯，现在可以带我去了吗”

    “是，恕阿萤方才无礼。”

    “无事，走吧。”

    白萤将人引到了内院，不过他身后的人步伐不快，不像姜大公子那般雷厉风行步履生风。这人跟在白萤身后很是闲适，一路上都噙着微笑，左右顾盼又不失风流。大概是觉得这里十分新鲜，看到那只秃毛山鸡时还饶有兴致地问了白萤那是不是他小妹的爱宠。

    “阿元真有意思。”听到他这么说，白萤才突然意识到姜元从来没有提起过她的二哥，黄栌也没有。

    内院里头，姜元铺了张纸在石桌上，正用朱砂在上头写写画画，非常专心连有两个人靠近她都没在意。

    白萤刚准备通报姜元，就看见姜相形挥挥手示意他安静地退下。于是他只好退了出去。

    姜二公子先不着痕迹地打量了姜元一番，她这两天是刚刚闭关出来放几天风的，整个人都是大写的懒散，头发没有好好梳，身上也只松散的披了件中衣，怎么看怎么没款没型。姜二公子却默默地点了点头，不错。虽然看着豪放了些，但至少也是个美人儿。

    然后他又开始仔细查看她在画些什么，少倾他嘴角的笑弧变得更大了“这阵法挺有意思的，你自己想的吗”

    “哪儿能啊，无意间在残本里看到的，尝试还原一下而”已。

    话尾骤停，姜元一抬头看见她大哥居然笑眯眯地看着自己，顿时四方张望了一下，太阳没打西边儿出来啊难道嫂嫂有新宝了不对啊。

    “大哥，您，您没事儿吧。”

    姜相形挺直了脊背，绷着脸说“你看我像哪里有问题”

    姜元眼睛微眨，这这，这好像哪儿都有问题啊。

    这人虽然也是一身姜氏白袍，怎么看怎么是他大哥，可是又怎么看怎么不是，难不成被夺舍了那位修为早就过了金丹后期直逼元婴的姜大公子会被夺舍不太可能吧。

    她凝神仔细思量了一阵，然后猛然站了起来“二哥”

    “哈哈，”姜相形笑着揉了揉姜元了脑袋，然后说“好久不见，小阿元。”

    “真是二哥你不是在帝都吗”她绕着姜相形转了两圈，“我的天，二哥你真是和大哥长得一模一样啊，不过也不是特别特别像，反正能看出来不是一个人。”

    姜相形被她的反应逗乐了，从广袖下拿出了一只簪子递给他“见面礼，我看帝都的女孩子最近都流行戴这种款式的发簪，不知道你喜不喜欢。”

    姜元大大方方地收了下来，解开自己松松绑着的头发，随手绾了一下插上了簪子，然后亮给她二哥看“怎么样，好看吗”

    “好看，真漂亮。”少女披着淡黄色的薄中衣，和发簪上暖玉镶的简花相得益彰，明媚更胜过四月天。

    “好看那我就喜欢。”她说完拉着姜相形坐下，给他倒了杯水，“二哥喝茶，新鲜的花茶香着呢。”

    “这香是挺不错。”他说着尝了一口，确实同普通茶不一样，这花茶回甘悠长没有丝毫涩气。

    “是他们去年去采买的时候带回来的银线茉莉，还有很多种子。前几日我把它们种了下去，今儿早上已经发芽了呢。”姜元望着院子南边的那块空地说，那边的土确实是刚刚翻过，纤细脆嫩的幼芽正在争先恐后地破土而出。

    “你这小院子打理得很有意思，花了不少心思吧。”姜相形站了起来，捧着茶杯在内院里头好好转了一圈 ，向下看有随地势而上的阶梯，铺就着莹白的鹅卵石，叫不出名儿的野花很多，在岩石树根的缝隙里乖巧地冒着头，迎风便有暗香浮动。向上看外院里头参天的楠木氤氲在碧蓝的天空之下，偶尔飞鸟掠过，鸣啼之声同树叶摩挲声相掩，还隐隐透着院外长川清冽的流水嘤咛之声。

    “反正闲着没事儿做。”她丝毫不觉得课业也是事儿。

    就在这个时候，白萤刚刚从内院退出来才半盏茶的功夫，就看见姜三公子火急火燎地出现在了长川小筑，他连招呼都还没来得及打，对方就如疾风一般消失在他面前了。

    今天的三公子是被大公子附身了吗，他看着白影隐没的方向默默吐槽。

    “二哥”

    “哟，你也来了，赶得早不如赶得巧。”姜相形毫不客气地给他倒了杯茶，“阿元的茶挺好喝的，来尝尝。”

    “你怎么从帝都回来了来了还不先去见爹娘。”他接过茶，盯着姜相形问道。

    “不是这么多年都没能回来嘛，连阿元长什么样子都想象不出来了，就先过来瞧瞧。”

    “你怎么不先去看阿善和糯糯呢，不压根没见着过” 姜元看不懂两位兄长的互动，所幸站一边看戏。

    姜相形一挑眉，尾音一转“那哪儿能一样呢，唉，瞧你这孩子护食护的。”

    风流倜傥的姜三公子也忍不住嘴角微抽，原来他二哥是这种属性再说了，他护了什么食。

    “对了，你来看看阿元画的那支阵法呢。”

    石桌上姜元先前画下的朱砂已干，大半份临下来的原图放在中间，下头散摆着不少纸页，都是姜元修修改改补画着的小阵，不过她研究了三两天到现在还没研究出来个头路。

    姜相倾端详了那残卷数秒，然后问姜元“就是个花架子的杂阵，补它做什么”

    姜元朝着空地努努嘴“就是用来做花架子的啊。”

    实际上这阵法和当年姜元用来做不妄剑鞘的那小阵有异曲同工之妙，就是用来省人力的。只不过这个更复杂，可以操作的范围也更加广。

    姜三公子无语凝噎，说到底他小妹整日里不务正业就喜欢整这些鸡零狗碎的小玩意儿还不是他给惯得。

    他这回拿起了那张残卷，少倾，用沾了朱砂的墨笔直接在姜元临的这份上下了笔，浓墨细勾，只辗转了几笔便成了，“拿去试试吧，虽然不肖原阵，但估摸着也能用。”

    姜相形就看着他三弟三两下就把小妹琢磨了几天的阵法补齐了，感叹了声“相倾你真不愧是姜家这几百年才出一个的天才。”听他这么说着，姜元还配合地点点头，就差给他三哥竖一个大拇指了。

    姜三公子没脾气，心想着上个天才明明是两百年之内出的，现在可是人人喊打的主。

    “得了，我茶也喝完了，阿元也看过了。去娘那儿坐会儿吧，希望姜老头子不在那儿，看着他的老脸我就晦气。”姜二公子说完把茶杯还给姜元，潇潇洒洒地走了。

    姜元简直把她二哥奉为了神人，好歹自己还是叫姜老爷子的，搁他那儿直接就老头子了。

    到底，两人都没问出来姜二公子为什么从帝都回来了。

    姜元不着急摆弄这新鲜出炉的花架子阵法，她看见她三哥这回没有继续披头散发，就把他压下了凳子“你坐好，我看看。”

    后颈上已经没有疤痕了，再往下姜元也看不见。终究是三年过去了，若能好也确实该好了“都好透了，我的小阿元，还要为兄脱了外衣给你看吗”

    “看什么看，谁是你的小阿元。”姜元刚把她三哥按凳子上就是因为够不着，这几年个子几乎没长，愈发忌讳别人说她小。特别是她这些人高马大的兄弟，还有那个来长陵时还比她矮半个头，现在却跟吃了十全大补汤似的飞快长个的小书童。

    “哈哈，我是好了，你呢，上次闭关到这次出关才一个多月，都说不上是闭关修习了。”

    “没什么好修的了，估计顶多再个月我就自由了。”姜元也坐回了石桌前，把铺了一桌子的纸页都收拢了起来，规矩地放在一边。

    姜相倾好笑地看着她“自由了要去作甚”

    “早几年不就和你说过了吗，我要走遍天下，本来没走出一千里也该有八百里了，生生又在这半山腰上蹉跎了三年。”

    “到时候，我若能同你一道浪迹天涯也好。”姜三公子嘴角还是带着笑弧的，眼底却藏了一丝几不可察的落寞，别说姜元了，他自己都没发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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