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底之鲤 第二章 甜食的滋味

    回想这五年来，我还是第一次像这样跑着回到被我称之为“家”的那个地方。

    地铁站到租住的那个小区，仅仅有七八百米的距离，上班或者去别的地方都很方便，这也是我选择这里的原因。

    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空气中带着潮湿的味道，不远处，小区的高层上的灯光稀稀拉拉得闪耀着。

    不过那些和我无关，我的“家”，并不是上面，而是在这里其中一座高层下面五六米深度，那几百间地下室小房间中的一个。

    进了小区，我不到一分钟就跑到地下室出入口这里。

    旁边的小超市里的灯明晃晃的，有着一身横肉，胳膊上纹着刺青的房东，此时正在门口的那个新买的躺椅上玩着手机。

    见我跑了过来，光头的房东眼皮抬了一下，摆了摆手示意让我通过，然后眼睛又直勾勾得继续看着手机的屏幕。

    我冲他点点头，算是打了声招呼，然后又快步冲进地下室之中。

    平时的我，都是慢慢走下这段长长的向下的楼梯的，但现在的我并不一样，而是为了赶时间而蹦跳着向下而行。

    虽然出入口很小，但这个地下室还是很巨大的，足足有几百间房屋，从头到尾要走很长时间，我估计整个小区的地下都是它。从这个巨大的空间中的那些带着巨大转轮的厚厚的金属门等等不难看出，这个地方原先应该是一个地下防空洞。房东不知道通过什么手段把这里包下来。变成了一个让几百人蜗居的小世界。

    地下室这些个小房间中，每一间的大小其实都差不多，区别只是离出入口那里的远近而已。

    我的小窝隐藏在其中一个相对于偏僻的角落的小巷子中，周围的邻居只有一家。

    走廊里此时空荡荡的，我奔跑的声音在长长的走廊上响着回音，伴随着粗重的呼吸声。

    正当我掏出钥匙，准备打开小屋的锁时，身旁的邻居家的门锁突然打开了。

    “哎？李哥，你今天怎么这么晚回来呀？哎呀，浑身都怎么湿了？难道是外面下雨了吗？”

    转过身来，身后站着的是我的邻居孙思思。此时她正穿着一身可爱的粉色的睡衣，身上好像还冒着热气，手中正拿着毛巾，侧着头在擦着自己湿漉漉的长发，看样子她应该是去了洗澡才回来的样子。

    洗发液的香气不断飘了过来，那股带着潮湿的味道我有点不太适应。

    “没事，没事，晚上好孙思思。”见她现在是这种样子出现在我身旁，我有些不好意思的低下头，简单的向她打了声招呼，然后打开房锁，赶紧就扭身钻进自己这个五平米的小世界中。

    孙思思这个小姑娘才十九岁，身材不高，但长得很清秀，那双有着大大的双眼皮的清澈的眼睛笑起来的时候很是好看，小小的鼻子和嘴巴看起来都很精致，有种邻家妹妹的感觉。

    算起来她已经搬到我隔壁有半年多了，我平时和她的交流并不是太多，但她刚搬来时我还是帮过她几次忙的。我和她之间的关系，只是在最近从她开始向我借书开始，才稍微好了那么一点点而已。

    不知道为什么，她自那以后总是找机会和我说话，明明我和这样的女孩的世界应该半点交集都没有。

    不过，第一次看到有女孩子这么没有防备的出现在我面前，我感觉自己的心脏跳得快了很多很多。

    打开屋里的电灯，我将湿漉漉的鞋甩掉，又将身上的外套，裤子还有内衣之类的东西都脱了下来，然后从单人床下拽出储物箱，找出一身干净的衣服再重新换上。

    说实话，我平时没怎么注意过自己的形象，一直都是牛仔裤加t恤，然后到了春秋天再加个外套，冬天则是穿着羽绒服。当然，自己的衣服也基本就是这个套路的，没有什么新意。即使想挑出一件与众不同的，或者看起来很帅气的衣服，也是不可能的。

    毕竟，我自认为自己就是一个普通人，普通人应该有普通人的打扮。

    头发虽然已经快干了，但我摸了摸闻了下后，总觉得有一股说不出来的味道，嘴边的胡子好像也几天没刮了，又长出来了一些。

    为了在许若初面前重新让她对我有个稍微好点的形象，觉得有必要稍微收拾下自己。

    拿起刮胡刀，端着脸盆，带上洗发液和毛巾，我又打开了房门。

    但没想到的是，孙思思这时还在外面，好像在等我出来似的。

    “哎？李哥你这么早就洗漱了吗？”

    “嗯，想稍微收拾一下，你这样在外面会着凉的。”

    “噢，好。。。”

    我又看了孙思思一眼，然后侧着身从她身边走了过去。

    水房离我的小屋并不是太远，端着这些东西，我加快了速度，冲到了水龙头前。

    三下五除二，我把头发洗干净后，开始对着水龙头上方那面巨大的镜子用刮胡刀刮起了胡子。

    胡茬稀稀拉拉的，我真有好多日子没好好收拾了。

    对着镜子仔细刮完后，又看下没有遗漏什么胡茬之后，再把头发擦干净，稍微弄了一下造型，我再次冲向了自己的小屋。

    这回孙思思没有在外面，看来是回屋里了。

    打开锁，我将洗漱用品扔到屋子地上，再将手机带好后关上了灯，背身出来然后锁上了门。这时，身后又听到了开门的声音。

    隔壁小屋打开一道门缝，孙思思的脑袋钻了出来，手里拿着一个很小巧的玻璃杯子，貌似是在喝水。

    “喂，李哥，你不是刚洗完吗？怎么又要出去呀？”

    “嗯，是要出去。”我对她笑笑。

    “看你稍微打扮了一下呢，难不成是要去约会吗？”她一副笑嘻嘻的样子。

    “嗯，差不多吧，应该算是约会吧。”我边回答边掏出手机看了下，发现和许若初分开到现在居然已经过了二十多分钟了。

    没想到我耽误了这么长时间，不能让她等太久了，现在必须马上出发。

    “哎？真的？不会吧！”

    孙思思手中的杯子突然掉到了地上，摔的七零八碎。

    我本来想帮她收拾一下，但为了不耽误时间，只能对孙思思充满歉意的摆摆手，然后从小屋那条走廊开始跑了起来。

    用了最快的速度，我到了地下室的出入口那里，然后拐进旁边的超市，再拿起一条绿箭放到了收银台的房东眼前。

    “两块！”他不耐烦的指了指收款二维码，抬头又看了一眼我。

    用手机付款后，我马上撕开包装，将里面一条一口塞进了嘴里，慢慢咀嚼起来。

    “哎哎，小李你先别走！给我等会，这有你一个快递，刚才忘了告诉你了！哎呦，真特么的沉！你到底买了什么玩意儿啊天天的？！”房东拦住马上就要跑走的我问道。

    “那个，等我再回来时找您拿吧，现在有点急事，就先放在您这了，就麻烦您了。”我冲他做了个多谢的手势，然后再次向小区门口狂奔起来。

    口香糖中薄荷的强烈味道，让我的嘴里感觉清新了很多，这样的话应该不会因为口气的问题让对方讨厌吧？

    星巴克就在地铁站不远的那个大商场楼下，从小区这边跑着去的话用不了多一会就能到达。

    感觉好久没有跑过这么长时间了，随着离那边越来越近，我的心脏跳得也越来越快，腿也开始发沉，呼吸也逐渐困难起来。

    不过在和许若初分开的第27分钟时，我终于喘着粗气扶着膝盖来到了星巴克的门前。

    说起来，这个地方我很陌生，虽然大学时也曾和谁来过一次，但到这个店还是头一次。而且我不是很喜欢咖啡厅里面的这个氛围，感觉和自己完全不搭。

    呃，对了，进门之前要不要先百度下“时隔多年再次去星巴克要注意什么？”

    算了算了，反正应该不会在这里多呆，还是别那样做了吧，感觉挺low的。

    咖啡厅里面的人很多，我有些紧张，很用力的推门进入，但没想到的是我却感受到了来自四面八方的目光。门附近的两个女生看了我一眼，捂着嘴笑着在说着什么。

    哎？我很引人注目吗？难道是在说我现在的打扮很土？还是说。。。

    正当我在门口发呆的时候，我突然看到远处的角落里，许若初在冲我招手。

    我也伸出手冲她那边招了一下手，然后慢慢向那边走去。

    周围的视线好像有些强烈，我似乎听到了周围人的私语。步伐有些僵硬，我的汗水开始从脸上滴落下来。

    好不容易走到许若初在的桌前，我几乎连嘴都快张不开了。

    “嗨，怎么了前辈？”许若初放下手中的饮料，看着我，漂亮的脸蛋上浮现着两个梨涡。

    “啊，没，没事，哈哈。”我有点紧张，拉出来凳子坐在了她的对面。

    她的手边除了白色的手机以外，还放着一本口袋书。

    是太宰治的《人间失格》。

    她和那时打扮土气的大学时没变，还是很喜欢读这种我不太喜欢的难读的书。

    “前辈你要喝点什么？我请哦！”她还是灿烂的笑着。

    “我，我不是很渴的，还是算了。”其实我渴的要命，刚才跑这么半天，一滴水都没喝过，更何况还嚼了那么甜的口香糖。

    “前辈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拘谨了？上大学时明明不是这样哦。”她右手的食指抵着自己的下巴，连动作也很可爱。

    “哈哈，真的，真的不用了，那个，咱们要不想想先去哪里吃饭比较好？”我还在死撑着面子，而且这时候比起喝水，我更希望去吃点什么东西，肚子也有点饿了。

    “嗯。。。还是不要啦，咱们还是吃些甜品什么的吧，现在出去吃的话有些晚了，你说呢前辈？”

    “啊，也好，那你想吃些什么？”虽然有点不太情愿，但我还是同意了。站起身来，就想去买她说的甜品。

    “不用啦，刚才都说过我请哦，前辈你得告诉我你想吃什么？”

    让女孩子请自己真的有些说不过去，但她好像很坚决的样子，我也没法再说什么，于是又坐了下来。

    “我都行的，不挑食的。哈哈。”

    许若初看着我，然后微微笑了一下，然后起身往柜台那边走去。

    又过了一会，她端来了两个点缀着草莓的奶油蛋糕，还有一杯咖啡，以及另外一杯带着吸管的绿色的像是冰沙一样的饮料。

    “喏，前辈你还是喝点吧！原来大学时，只看过前辈喝过果汁和碳酸饮料什么的，没怎么见过你喝过咖啡，所以就擅自决定给你买一杯抹茶星冰乐咯。”

    抹茶星冰乐？听着好像就是很甜的样子，而且这个奶油蛋糕看起来好像更甜。

    我很讨厌甜的东西，蛋糕这样的东西，好像好多年都没碰过了。

    “前辈，咱们好像还没叙过旧就聊起了天的样子呢！”许若初笑起来的样子真的挺好看的，她的嘴碰着装着咖啡的杯子沾了一口。

    “啊哈哈，是啊。”我脸上的肌肉很僵硬，不知道自己现在笑的是不是不太自然。手伸向那个星冰乐，为了掩饰脸上的窘态，皱了下眉头，用吸管喝了一大口。

    真的是超甜，不知道里面放了多少糖，不过凉冰冰的，还有一股抹茶的清香的味道，也还算挺好喝的。

    “前辈和大学那时完全像变了个人一样呢，无论是从外表还是从你说话上都是。”

    “哈哈，有吗？我觉得我没怎么变，还是那样啊。。。不过许若初你可变了超多啊，我都一下子认不出来你了。”我装着傻，把话题转向她。

    “嗯，还好啦，我觉得也没什么大变化啦。”她似乎有些害羞，低着头微微笑着。

    “我记得那时你的眼镜特别厚来的，然后头发也不像现在这样长，还一直绑着，穿着打扮也好像也和现在的风格不一样。。。”

    确实，面前这个女孩，变化实在是太大了。

    “嘿嘿，我后来做了个激光哦。”她指了指自己的那双漂亮的杏眼：“biubiu~一下，我就彻底扔掉了眼镜，留了头发，然后朋友又教了我化妆呀什么的，毕了业之后就像现在一样啦！”

    “噢，原来是这样吗？刚才我是真的没认出你来，还以为是骗子什么的呢。”我尴尬的笑着，想起那会在地铁上遇到她的那个场景。

    “前辈的想法真是奇怪呢。”她嘬了一口饮料，然后拿起小勺子对着蛋糕挖了一勺，然后将那一小块放进了嘴里，脸上表现出满意的神情。

    真的有那么好吃吗？

    “真的有这么好吃哦！”她似乎看穿了我的想法一般，调皮地一笑。

    不行了，看着她吃的这么津津有味，我也终于忍不住了，于是也学着她将面前的蛋糕的一小块送入了嘴中。

    哇，比起那个冰沙，这个似乎更甜的样子，不过也还算好吃。

    “对了，许若初，你来这里多长时间了？”我又举起了那杯冰沙问道。

    “我才来一个月哦，顺便说下，我这一个月多可是一直都在找前辈你呢！”她的手指很纤细，轻轻地指了一下我的脸。

    从她的话里我听不出到底是真的还是开玩笑，我也不知道怎么回应，只是傻笑着吃着蛋糕。

    “我倒是来这里五年了。。。”

    “前辈，你刚才岔开话题了，你还没告诉我，为什么你变化这么大呀。”

    “变化？我应该没什么变化吧。。。”我喝了一口饮料，心里开始蹦蹦直跳。

    “哎？前辈可是哪个大学时在文研社的时候，明明超喜欢交朋友，然后特别有自信的哪个李谕珑哦！”

    禁词出现了。

    我的心咯噔一下，大脑此时开始混乱起来。

    “那些，那些都已经是过去式了。。。”我躲开了她的视线，往旁边看去，哪怕那边并没有什么。

    “现在的前辈，和那时完全不同啊！感觉就是另外一个人一样。举个例子说，就像爱德华海德，或者觉心的那种感觉？”

    她说的这两个名字，不是《化身博士》和《家》里的那两个双面人么？

    我，是双面人吗？

    她依然笑着，一直说着我不想听到的话。

    “也许是因为开始上班了，然后，就是说。。。嗯，长大了那种感觉吧？哈哈哈。”我试图转移话题，但不知道自己该怎么说下去。

    我笑着，感觉这个理由有些牵强，但也找不出别的什么话来应付面前的女孩。

    “真的吗？明明文研社时那个威风八面的社长那时候真的挺招人喜欢的呢。。。”

    禁词，第二次出现。

    蛋糕甜的有些发苦，我停下了进食，一些不愿意回想起来的记忆，开始从大脑的深处那个坚硬的外壳里钻出来。

    拜托，请不要让我回想起来。。。

    脑袋更加疼痛，一个个不想再看到的人的名字和样貌开始不断在我脑海中浮现，那些讨厌的事情也再次在我眼前再次重演。

    拜托，拜托，拜托。

    请你别继续说下去了，我不想再听那时候的事了！

    真的真的真的，我已经和那时候的我拜拜了，许若初，求你别。。。

    “前辈，你现在还在写小说吗？”

    我的心，在这一瞬间突然停止了跳动。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