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6.解惑

    这一年, 长安城的冬寒来得格外的早些。还不到十二月, 便下起了第一场初雪。

    乐阳趴在长信宫的暖阁里, 心不在焉地透过琉璃窗扇看着外头稀稀落落的雪花。

    鄂邑大长公主一见女儿这副神游天外的模样，便知自己苦口婆心的说了半天, 又是在白费力气。

    “乐阳”大长公主沉声道“娘让你嫁给燕王世子，你不愿意, 还惦念着陛下，可这些日子也不见你再往陛下跟前走动，你这心里到底是怎么打算的”

    “母上那日不是说我的婚事只能听您的吗那眼下又来问我做什么横竖我的心意又作不了数”乐阳嘟囔道。

    “你”大长公主被她怼的一时说不出话来。其实也是大长公主心里并没真正拿定主意, 非要女儿嫁给燕王世子不可。她是情场老手，自然也瞧出来卫询有些时候看自家女儿的眼神不大对劲儿, 很是含了些别样的情意在里头，若是卫询真对自家女儿没意思，又怎么会三番四次的冒险救她

    她无非是想借着女儿的亲事来稳固她上官家的地位，若是能嫁给皇帝, 自然比嫁给个王世子要省便的多，至少不用费心去想着怎么把燕王世子推到那把龙椅上, 这等废立之事, 若是成功了, 自是大功一件, 几辈子受用不尽，可若是一旦失败, 那他们上官家可就死无葬身之地了。

    这一步棋所需的赌注太大, 若非必要, 大长公主并不想走到这一步，但凡有一线可能，她都更希望乐阳能嫁给卫询。所以那日，乐阳一说要去宣室殿探望皇帝陛下，她立刻就准她去了。

    哪知乐阳才去了一小会儿就回来了，神色郁闷，任大长公主怎么问都不肯说到底在宣室殿陛下都跟她说了些什么。从那以后，任大长公主暗示也好，明示也好，乐阳都再不肯主动去找陛下，连麒麟殿都不再去了，却也不松口答允嫁给燕王世子，吊得那卫弥每日都来长信宫小坐片刻，简直能把大长公主给愁死。

    雪地里，忽然窜出一个人影，乐阳眼睛一亮，忙目不转晴地看阿奴在窗外比划给她的手势。

    等了这么些天，总算是等到郑大哥传来的消息了。

    乐阳心中着急，恨不得赶紧就奔过去，便打断大长公主的碎碎念，“母上，我这就去给陛下请安。”

    鄂邑大长公主虽不知女儿怎么突然又燃起了斗志，却还是点头道“也好，你去吧”

    看着侍女们快手快脚地给女儿穿戴打扮好，大长公主亲自上前，一边替她系上裘衣的带子，一边叮嘱道“乖囡囡，你要记住，无论你对陛下有无情意，若是在你生辰之前，他不能答应娶你，那就别再想着他了。时间保贵，燕王那头已经催了好些次，无论如何，在七日后你生辰那天，必要定下你的亲事。”

    乐阳答应了一声，便急忙走了出去，待上了辇车，她吩咐道“先去麒麟殿。”

    数日前的那个夜晚，郑大哥来看她，得知她动了想嫁卫询的心思，苦口婆心的劝了她半天。

    “若翁主只是为了能更好的护着奭儿兄妹才想嫁给陛下的话，那简直是大错特错。他们兄妹并非是翁主的骨血，您无需为了他们而违心地嫁给一个不爱之人，从此困于深宫，搭上自己后半辈子的幸福。”

    “至于奭儿兄妹的安全，翁主大可放心，他们是许皇后留下来的血脉，陛下他便是拼着自己的性命不要，也会护他们周全的。反倒若是翁主真做了他们的后娘，整日与他们亲近，反会让卫询对他们不满，坏了他们之间的父子亲情。”

    “可若翁主是因为别的缘故才想嫁给陛下，觉得陛下有时看您的眼神满是情意，因而对陛下也生出些莫名的好感的话，那郑某可以为翁主解惑，为何陛下看您的神色，时而温柔，时而冷漠。”

    乐阳自然是想知道为什么的，便答应郑充国，在他给她传信之前，既不去见卫询，也不去麒麟殿里看望奭儿兄妹，静静地待上几天，好生理一理自己的心绪，想清楚自己决定。

    可没想到这一等就等了大半个月。

    她也不知是因半个月未见到奭儿兄妹，还是急于知道心中那个疑问的答案，只是再三催促那辇车行得快些再快些，恨不能胁下生双翼直接飞过去。

    等到了麒麟殿，抱过了奭儿兄妹后，乐阳抬眼看向郑充国，不等她发问，郑充国已主动道“请翁主随我来。”

    乐阳将奭儿兄妹交给保姆，跟在郑充国身后朝殿后走去，转过几重殿阁，进到一处屋子里，郑充国推开一扇窗，乐阳探头过去一看，见窗外正对着一处小小庭院，那院中植了几株白梅，空气里飘浮的冷冷幽香，隐约可闻。

    梅树下立着一个身穿红衣的女子，她的一头乌发既没有挽做高髻，也不是像宫女那样简单束在脑后，倒是像她一样，从发根处辫成六个辫子，到脑后再松松归结成一个发辫。那女子从梅树上摘下一朵又一朵白色的梅花，仔细地插在她的发辫上。

    乐阳忍不住摸了摸自己的发辫，若不是大长公主嫌弃梅花的梅字和霉字同音，不许她戴在头上，怕招了霉运，她定会同这女子一样，也采了白梅花插在发辫上，才不要戴那些个假的栀子花，便是用玉石雕成的又如何，又不是真的花儿。

    她远远地看着那女子的背影，但见一树白花下，立着个红衣如火的女子，一头乌黑的青丝发长及腰，上头点缀着点点白花，再有零星的雪花飘落其间，美得跟幅画儿似的。

    唯一美中不足的是，那花树下立着的佳人身形略有些圆润略矮了些，不够纤细苗条，且那伸出去摘花的手瞧着也有些粗黑，不够白皙。

    正在这里，庭院西侧那间屋子的屋门忽然大开，一个高大而清瘦的玄色身影从中走了出来。

    冷不妨在这里见到卫询，乐阳差点就喊了出来，却见卫询脸颊泛红，神色迷离，那双总是如暗夜一般的眸子却亮得出奇，牢牢地盯着那立在白梅树下的红衣女子。

    看着卫询一步一步朝那红衣女子走去，用曾看向她的温柔眼神看向那女子，神色痴迷，乐阳忍不住咬起了拇指的指甲。

    郑充国的目光几乎就没离开过她，将她所有细微的神情和小动作全都看在眼里，知道每当她开始咬指甲，便是心里发虚，开始忐忑不安了。

    乐阳不知自己这是怎么了，便是卫询当着她的面夸奖霍仪君，说她是他的皇后，她都没像现在这么难受过。

    因为卫询从没这样看过霍仪君，只在看着自己时，眼中才会偶尔出现这种又深情又温柔又眷恋的神色，可是现在，他却用这样温柔眷恋的神色看向另一个女子。

    或许是午膳吃了酸汤娇耳的缘故，乐阳觉得心里有些酸酸的。

    更让她不是滋味的是，卫询缓步走到那女子身后，竟然摘下一朵白梅花，替她插在发间，还低下头去轻嗅了一下，猛地张开双臂，从背后将那女子整个地抱在怀里。

    乐阳忍不住咬住了下唇，虽然只能看见一个背影，再也看不到卫询此时的神色，可乐阳却看得出来，卫询似是用了极大的力气将那女子紧紧地抱在怀里，他双臂环抱的是那样紧，就仿佛在抱着个失而复得的珍宝似的，生怕一个不留神，那怀里的宝贝便又会从他手中溜走。

    窗外的冷风吹进来，也将卫询的喃喃语声带入她耳畔。

    “乐央，是你吗是你回来了吗你终于肯到我的梦里来了能这样再抱着你真好，真好”

    “我好想你阿央，你可知道，我有多想你，要不是答允了你，定会照料好奭儿兄妹，我真想随你去了”

    “答应我，别再走了好不好只要你肯留下来，你要什么我都答应你，我只求你，别再留下我一个人孤零零的在这世上”

    乐阳听到这里不觉心中大怒，这该死的卫询，竟然敢叫着她的名字抱着别人

    这还不够，还说什么留下他一个人孤零零的在这世上，那奭儿兄妹算什么难道不是他的亲儿子亲闺女

    她正想冲出去寻个铁榔头啥的，一棒子把这脑子进了雪水的糊涂陛下给拍醒了，忽听那红衣女子怯生生的道“奴婢、奴婢见过陛下。”

    跟着她便见到卫询像是见鬼了似的，猛地后退了好大一步，将那先还抱得跟个宝贝似的女子，毫不怜香惜玉地一把推倒地雪地里。

    “你不是乐央那你扮做她的模样立在这白梅树下做什么”卫询吼道。

    乐阳都能看到他胸口剧烈起伏，指着那女子的手抖得厉害，看来气得不清。

    这下子，她心里顿时舒服多了，暗自有些小得意，“看来卫询这家伙倒也不是太笨嘛，到底还是能认出来谁真谁假，谁才是真正的乐阳。”

    可惜，她的得意只持续了短短几句话的功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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