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5.爱的探讨

    卫询缓缓伸出手, 从她白玉般的掌心拈起一枚那深红色的果干, 慢慢放到嘴里细细咀嚼。

    他已经有很多年没再尝到过这种清甜的滋味了。

    小时候他吃药怕苦, 乐央便会喂他一枚这野莓干来给他甜嘴巴。

    这种野莓是乐央爱吃的一种野果，刚摘下来吃时并不如何甜美, 但是做成果干，放上一段时间后, 却有种甜甜的味道。

    第一次被乐央喂这野莓干时，那小丫头生怕他挑嘴，将这野莓干吹得天上有、地上无的。

    “你可别觉得它是野果子做的, 就不稀罕，我告诉你哦, 这种野莓可是很少见的，我每年夏天采到野莓只够做这么小的一罐子果干。”她一边说，一边儿拿手比划着。

    “还有啊，我娘腌制这野莓干的时候, 特意加了几片薄荷草的叶子，所以啊, 这果子干不光是甜丝丝的, 还有薄荷那种清清凉凉的口感, 吃起来可好吃了悄悄告诉你哦, 我每次若是吃了蒜，就会吃一颗这野莓干来清嘴巴。要不是看在叫你一声哥哥的份儿上, 我才舍不得给你吃呢”

    她动不动就说舍不得给他吃, 可那一小罐野莓干几乎全都进了他的肚子, 每次给他喂完药，眼巴巴地看他吃野莓干，自己却舍不得吃上一粒，说是先给他留着。

    “询哥哥，你若是真的想和我一道吃这野莓干，那就少生几场病，这样就能把这野莓干省下来给我啦，不然的话，我总不好和个病人抢零嘴吃。”

    后来他拼命强身健体，有一小半原因便是为了能不再生病，好将这野莓干都留给她吃。

    可惜的是，自从入宫后，她便再也没法子到山野间去采这种野莓了，他想命人采来给她吃，她却不让，说是他刚当上皇帝，要处处小心，怕这样做会给他惹麻烦。

    他只能安慰自己，等到他把皇权从霍广和上官杰手中夺回来，成为真正的帝王，那时他一定要好好补偿于她，将亏欠她的十倍百倍的捧到她面前。

    可恨的是，他还来不及好好爱她，让她享尽身为一国之后的尊荣，她就已经被人害死了。

    嚼着嚼着，嘴里那带着淡淡薄荷味儿的清甜味道渐渐化为满腔苦涩，比黄莲还苦，直苦到他心里去。

    乐阳看着他脸上神色不停变换，先是惊诧中带着点欢喜，跟着便流露出怀念，继而又是后悔，到最后，他眼中竟是怔怔流出一滴伤心泪来。

    她本已瞧得痴了，见了那滴泪才被恍然惊醒，忍不住点了点他肩膀，“陛下，你怎么哭了这野莓干有这么难吃吗”

    卫询闭了闭眼，将眼眶中的泪意尽数压了回去，明知故问道“这野莓干是不是又是你娘亲送给你的零嘴”

    “是啊，你怎么知道的”

    这本就是他意料中的答案，可不知为何，听到时，卫询心中竟仍是有种莫名的失落，他方才就不该放这女人进来的。

    “翁主既已探望过了朕的病，这就请回吧”卫询又一次下了逐客令。

    “你为什么老是喜欢赶我走”乐阳抱怨道，反而上前一步，盯着他的眼睛问道。

    “其实我不光是来探病的，我还想问陛下一句，你当真不愿意我对你负责，嫁给你吗”

    卫询并不与她目光对视，淡淡地道“翁主先前不是说过，绝不会与其他女子共事一夫，怎么现下又愿意了”

    乐阳忙道“你可千万别误会，我可不是因为被陛下的姿色所迷，对陛下心生情意，才想着要嫁给你的，我只是只是想名正言顺的做奭儿兄妹的娘亲罢了。”

    听她搬出奭儿兄妹，卫询终于正眼看她，“翁主就这么想当他们兄妹的娘亲”

    乐阳用力点头，“嗯，我很喜欢他们兄妹，他们那么小就没了亲娘，我想替他们的娘亲好好照顾他们。”

    卫询忽然动怒，拂袖将案几上的药碗扫到地上，“朕自会替他们的娘亲照料好他们，不劳翁主费心”

    “你”乐阳气得正要同他好生理论一番，守在内殿外头的汪远忽然进来禀道“陛下，郑羽林郎带着二位小殿下来看您了。”

    乐阳一听奭儿兄妹来了，恨恨地瞪了卫询一眼，转身便朝外走。

    郑充国正牵着奭儿的手侯在殿门外，一见到仙女娘亲，奭儿便惊喜地扑上去抱住她道“娘亲，你怎么也在这里，你也是来看爹爹的吗”

    乐阳摸了摸他的小脑袋，“奭儿乖，今日可有好好吃饭，背了几页书”

    问了奭儿几句日常后，她又从乳母怀里抱过小公主，逗弄了一番，才恋恋不舍地让郑充国带他们兄妹进去。

    到了晚上，乐阳又是躺在榻上翻来覆去睡不着觉，正在烦闷，忽然听到有人在窗框上轻轻敲了三下，两长一短。

    她忙起身走到窗前，打开一瞧，果然是她的郑大哥立在窗外。

    上次郑充国来看她时，便同好商量好，若是下次再想来看她，可以先在长信宫外学狗叫，将阿奴召唤过去，然后他换上阿奴的衣裳，假扮做阿奴溜进来。他虽和阿奴长得不像，可阿奴为了遮盖脸上的胎记，总是会放下长发好将自己的半边脸盖住，郑充国只消也将头发放下来，遮住大半张脸，便能蒙混过关。

    “郑大哥，都这么晚了，你怎么来了”将郑充国请到屋里，乐阳问道。

    郑充国皱眉道“你怎地不披件衣裳就跑来开窗，万一被冷风吹到了怎么办”

    他握住她手，想赶紧送她回榻上，哪知他刚碰到她的指尖，她的手就缩了回去。

    乐阳快步走到榻前，抓过边上衣架上挂着的一件裘衣往自己身上一裹，这才回身朝郑充国笑了笑。

    郑充国心中有些不是滋味，他缓步走到她身前，问道“已经快三更天了，为何翁主还未入眠”

    “我我睡不着。”乐阳小声道。

    “可是因为陛下他不愿让翁主对他负责之故”郑充国问的直接。

    “原来你都听到了，郑大哥。”乐阳觉得有些丢脸。

    郑充国仔细察看着她的神色，问道“翁主从前曾说过，不但不喜欢陛下，更是有些厌恶于他，是决计不会嫁给他的，为何却又想嫁了呢”

    “自然是为了奭儿他们兄妹了。他们没有亲娘护着，只有个后娘虎视眈眈的，卫询那个当爹的也不像是能护住他们的样子，若是我也进宫做了他们兄妹的娘亲的话，那我就能名正言顺的护着他们兄妹了，看霍仪君还敢再打他们兄妹的主意。”

    郑充国瞧得分明，当乐阳说这些话时，脚尖微微惦了一下，眼睛并不看他，而是看向左下。

    他虽不像卫询那样和乐央同在一个屋檐下朝夕相处了十几年，可在入伍去戍边之前也是三天两头便往姑丈家跑去看乐央，对她知之甚多。他这小表妹，每当言不由衷时，便会微微惦起脚尖，眼睛不是看向左边就是看向右边，只是不敢看人。

    “翁主当真只是为了奭儿兄妹才想嫁给陛下而不是因为”

    “因为什么”乐阳问道。

    郑充国挣扎了半晌，才终于道“翁主可是对陛下动了情”

    乐阳有些丧气地往床榻上一坐，“为什么你们都这样说阿奴这样问我，母上也这样问我，现在连郑大哥你也这样问我。”

    难道她真的对卫询那家伙动了情不成

    “郑大哥，你说什么是动情，怎么样才能看出来一个人是不是喜欢另一个人，对那个人动了情”

    郑充国自认喜欢了她许多年，可是被她这么一问，想了半天才道“就是就是和她待在一起时，觉得很自在很轻松，觉得她就像自己的家人一般，一看到她就会心生欢喜，看不见她时会想她想得睡不着觉。”

    乐阳听了，歪着脑袋想了半天，才道“若是这样的话，那我应该是没有对陛下动情的。和他待在一起，我可不觉得自在轻松，总是忍不住想同他吵嘴，也不觉得他是我的家人，倒是更像冤家多一点，看到他时嗯，也不是心生欢喜，而是心里头会冒出来一堆乱七八糟的心绪，有觉得他长得好看的，有觉得他讨人厌的，至于想他想得睡不着觉，好像也就昨晚和今晚两个晚上，也就是入睡时有些艰难，最后还是睡着了的。”

    听她一条一条的这么否认，郑充国的心却是越来越凉。

    “看到陛下时，翁主心里头都会冒出来些什么心绪”

    “唔，也没什么啦，就是他有时候看我的眼神，让我觉得，觉得有些眼熟，好像很久以前也曾有个人用这样深情的眼神看过我，那种眼神怎么说呢，就好像在他眼里整个世界还有旁人都是不存在的，他只看得到你一个，你就是他眼中唯一的宝”

    “每次被陛下用这样的眼神瞧着的时候，我心里就麻酥酥的，觉得他是不是喜欢我，可是下一秒，他却又会立刻变脸，不是凶我吼我，便是要撵我走。郑大哥，你们男人，都是这么善变的吗”

    郑充国只觉自己心里的苦涩滋味一路蔓延到了口里，让他一时竟开不了口。

    想不到借尸还魂，失了对卫询的那一半记忆，已是乐阳翁主的乐央竟仍是喜欢上了那同一个男子。

    她虽然嘴上说着讨厌卫询，可当卫询抱她搂她时，她却从不闪避，而自己只不过是想牵她的手，都会被她躲开。

    难道，重来一次，他竟仍是争不过卫询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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