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节第13章 明刀暗藏

    此时此刻，世芳满脑子想到的不是那些无用的前尘旧事，而是眼下自己该如何脱身。秦百流是何等人也，相国公府上的嫡亲长子，秦怀玉宠爱非常的膝下爱子，自幼家教甚严，为人处世滴水不漏，端庄大气堪为世家子弟中的典范。

    世芳万万没想到，他还会使这种手段，大概是听见簪子落地的声响，猜到有人躲在锦榻床底，便出此声东击西的下流招数，三两下引得她暴露自己，再抓起来好好审问一番。

    她猜得没错，秦百流确是这样想的。

    如今，他正将假扮成家童的曾世芳压在身下，声色俱厉质问道。

    “好一个猖狂小贼，偷鸡摸狗竟敢摸到相国公府的床底下，说！谁派你来的？”

    世芳心里波澜万千，面上却风轻云淡，强作镇静说道，“人人都说，秦家公子知书识礼，乃世家大族里的谦谦君子，怎会一出手就把刀子搁在人脖子上？”

    秦百流一愣，这个小贼还真是不同一般人，换做其他盗贼被人抓个正着，早就忙不迭跪地求饶，这小贼倒好，还能不慌不忙地拿话来堵他。

    秦百流平日里本就对人防心重重，这回竟有人能躲到自家咫尺之下的床底。他若不是多留个心眼，恐怕早就被这小贼暗算了。这小贼倒是沉得住气，他这房间的东西随便拎走一件，都是价值连城的好宝贝，这人偏偏不拿，长得风一吹就倒，全身上下像条扁豆一样干巴巴。莫非是有什么暗器，想来取自己的性命？

    思及此处，他不由得小心谨慎起来，略略离得世芳远些，生怕她施出什么暗计。

    “你说得没错，君子不与贼子一般见识，我这就喊家仆进来，先把你打上五十大板，再绑到衙门里吃牢饭。”他把她的下场轻描淡写描绘了一番，看到那小贼眼睛陡然瞪大，又忽地扑闪扑闪，眼珠子一转，短短一瞬，变了好几变。

    形势急转直下，世芳眼看手脚略微松动点，马上红脸唱罢白脸上场，“公子且慢！小人是怕寻错了房间，回去遭苏姑娘责骂！”

    果不其然，‘苏姑娘’这三个字一出，对方的眼神立变，神色当下便略微松懈。

    世芳咽了口口水，谎话便滔滔不绝从嘴里滚滚而出。

    “秦公子，我本是檀香馆里的茶水小厮，平日得过苏姑娘不少恩惠，她今日突然差我来捎话给你。小人眼皮子浅，又没见过公子，偷偷摸摸翻墙进来，见公子床榻上幔帐厚重，以为榻上没人，唯有暂时躲在榻下，候着公子回家。不料候着候着竟睡着了，方才听得公子与丫鬟说话，才知道公子一直在房内，小人愚钝，还请公子见谅。”

    秦百流听得疑窦丛生，“苏姑娘身边有丫鬟荷香，怎会信你一个茶水小厮？再者，苏姑娘虽为女儿家，文采却冠绝京华，为何不写信却偏偏要你来捎话？你躲在床底多时，早不出来，为何一听见我关门才匆匆现身？”

    世芳嘴上继续信口开河，“秦公子，苏姑娘说写信怕会留下话柄证据，还是让小人口述好些，小人醒来躲在床底见公子又是脱衣又是解带，怎好意思这时候贸然爬出来，公子若不信小人，请看这信物，便知苏姑娘心意一二！”

    言罢，她伸手去掏袖里藏的簪子，这支玉簪子陪伴她走过长路，早已被世芳视为吉物，如今又再救了她一命。

    “这簪子，当真是她要你给我的？”秦百流又惊又喜，接过那支玉簪子，一眼便瞧出绝不是个伪石赝品，这手艺雕工看似粗朴，实质藏精，分明是多年老工匠的做派，断然不是他自家里的东西，想必是来自苏家小姐的信物。

    眼看这玉簪子藏了多时，转眼间送给家中已有金山银山的秦百流，世芳着实有点心疼，嘴上还得连连称是，“是啊是啊，那么好的簪子，苏姑娘若信不过小人，是断然不会让小人给公子捎来的。”

    秦百流手里的短刀一松，才放了她自由，正色说道，“你若早点拿出来，便不会生出如此多事端了。”

    世芳见百流安然无恙，不止身壮力健，还有功夫惦记风尘女子，心想你这等纨绔子弟，我还有好多事端要生呢，你且看着好了。

    想到此处，她双腿忽地一软，就在这云纹幔帐，膏粱锦绣的锦榻之中跪了下来，声泪俱下。

    “上天不仁，苏姑娘怕是活不长久了！”

    话说到一截就晾着，她忙不迭提起袖子佯装擦泪，凄凄惨惨戚戚。

    秦百流大惊，忙问道，“何出此言？快快说来。”

    世芳故意吊他胃口，偏要抽抽噎噎，拖拉上半天，秦百流等得心急如焚才等到两句半，“苏姑娘身患重疾，外表与常人无异，内心却煎熬得很”

    秦百流听得云里雾里分外心惊，世芳见他提心吊胆心中窃笑，终于假惺惺道，“秦公子，苏姑娘患的是相思病啊，药石无效，心病只得心药医！”

    秦百流脸色骤变，颤声问道，“你是说，苏姑娘是因着中意我才如此煎熬？那她可知道，我也和她一样感同身受，备受煎熬？”

    此话一出，世芳猜也猜得到他患的是什么病。

    她当即话锋一转，“秦公子病了多日，苏姑娘心急如焚，天天盼着公子病愈，万万没想到，公子也同为相思所困，与苏姑娘一样同患上这相思病啊。”

    “是，自然是的！”秦百流深深叹气，似是终于如愿以偿，“我原以为她对我无情，只钟情眷恋于李家公子，一病如山倒，没想到竟是我误解了佳人的兰质蕙心，险些错失大好姻缘。”

    世芳心里顿时如同打翻了五味瓶，酸甜苦辣咸什么滋味都齐全了。她的意中人秦百流，在十八岁的年纪，竟然会为一个风尘女子患上相思病，宁愿在家连药都不吃，连殿试都无心参与。

    这等纨绔子弟的作风，叫她哭也不是，笑也不是，反倒有几分嫉妒起那身陷风尘的苏重如来，心里又酸又苦。

    世芳尚未来得及回话，忽闻房门叽呀一声，又有不速之客入屋。百流当即一掀锦被，三两下便将世芳裹进被子里。

    秦百流生奢，富贵得连被褥都用昂贵香料熏得内外通透，世芳被裹进那重重叠叠的浓馥香气中，本就晕头转向，偏偏秦百流一个公子哥儿，又生得如此大力气，双臂如铜墙铁壁，令人挣脱无能，害她只能困在他的怀里。二人身体只隔着那一层薄薄的丝绸被子，胸膛紧贴着世芳的后背，心跳怦然，犹在耳畔。

    “百流，是娘亲。你身体如何？喝了药有无好些？”进来的正是盼子心切的秦怀玉，听说儿子喝完道长开的新药方子，放心不下又来瞧瞧。

    “娘亲有心，孩儿感觉好多了，身子轻松不少，不若往日般沉重。”秦百流背对母亲躺在榻上，怀里还用流云锦被死死裹住曾世芳，恨不得赶紧说些好话，哄得母亲早点离开。

    “真的吗？”秦怀玉一闻此言，不由得面露喜色，“看来那位道长所言非虚，你这病是该下重药，以毒攻毒。”

    说曹操曹操就到。秦怀玉示意丫鬟开门，将门外候着的王二迎进屋。王二那头见世芳久久不回，已经猜到世芳这边出了岔子，回头又遇上李四，二人一合谋，王二便匆匆带齐物什重返秦府。

    他依然那副不慌不忙的模样，弯腰作揖，“贫道返家后牵挂公子病情，快马加鞭研制好药方，眼下事不宜迟，今夜贫道就为公子开始以非常之法治疗，

    早日为公子除病解忧！”

    话音刚落，就有丫鬟和妈妈把热水毛巾悉数捧进房来，秦百流悄悄勾起幔帐帘子一角窥看，那该死的茅山道士竟搬出一整套银针来，在烛火映照下浩浩荡荡铺排开来，从小至大，由细至粗，起码有百余根，根根闪着寒光。旁边还摆满了大大小小的坛罐，似是药剂。

    王二脸色肃穆，说得口沫横飞，“既然公子喝完药有所好转，定要乘胜追击，贫道要用针喂药，刺进公子骨肉，等到药针吃透体内九九八十一穴，自然药到病除。”

    秦百流原本死死握着世芳的手掌，突然松了一松，世芳当下便知道，他被吓到了。

    秦百流无暇顾及被子里的世芳，反而情真意切对秦怀玉道，“道长这般有备而来，有他替孩儿医治，娘应当放心回房候着，且待我与道长将病情细细说来，道长更知道何处落针，何处用药。”

    说罢，便轻轻掀起幔帐一角，露出半张似倦未倦的脸，屋内众人都真真切切看见公子侧躺在锦榻上，气色似乎着实好了不少，心中均暗暗称道，王二这道士果然是人中藏龙，医术了得。

    为了方便施行针灸，王二被人扶着走近锦榻，他急着找世芳，便在锦榻附近格外留心，怎知脚下竟然踩到一只红绡鹰笛，王二以长袖遮掩，拾起在掌心内一摸，当即便认出是世芳的随身之物。

    他心里顿时大感不妙，脑筋转得奇快，当下便决定先顺着百流给的台阶，再作打算。

    只见他朝秦夫人微微躬身，“大当家，如今你已见过贫道本事，还请到厅中耐心等候，贫道行医向来不习惯有旁人在侧，再说这行针灸穴，药汤淋漓，场面吓人，怕惊了夫人。”

    秦怀玉听得二人同声同气，也不好勉强在此留守，带着一众丫鬟妈妈一步三回头，留下一间空厢房给王二和秦百流。

    厢房门一合上，秦百流怒拍案几，掀开帐帘露出真容，“好一个黔驴技穷的江湖郎中，竟敢借治病给我下如此毒手！你就不怕我当场拆穿你的荒唐伎俩，让你竹篮打水一场空？”

    王二常年招摇撞骗，如今骑虎难下不得不强颜欢笑，佯作淡定抚须说道，“公子明鉴，毒手一说从何谈起，贫道用的药，不正让公子中气十足，好了大半么？”

    秦百流冷哼一声，慢条斯理拿起香匙拨弄赤金兽炉中的残香，缓缓道，“且随你如何百般狡辩，即便你治好了我，我也有一百种因由让你出不了秦府的门口。”

    此话一出，王二便噤若寒蝉。

    世芳见情势急转直下，再不开口便迟了，怎料得，鼻端嗅到一阵阵浓郁甘香，霸气汹汹破空袭来。失去意识之前，世芳挣扎着摸摸袖底，那两丸香竟然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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