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节第11章 美人在榻

    王二和世芳跟在老仆后头，长廊池畔九曲十八弯，直走得头晕眼花，绕过不知几重深院拱门，方入得秦家公子的卧房，远远瞧见那位富贵公子的病榻，此见却还不算真正的见。

    美人在榻，高高帐幕四垂，麒麟兽香炉袅袅生烟，帐幕之间斜卧一道身影，室内弥漫着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香气，熏得人如沐暖风，好生矜贵。房内一个丫鬟，一个嬷嬷，恭顺地低头候在榻前，世族大家的森严规矩，即便旁人不说，从身边凝重气氛中也能感知一二。

    老仆恭恭敬敬退了出去，原本想候在门外，却在假山后头发现一野猫儿，不知从哪里偷窜进院，便忙不迭去捉猫儿，不知不觉竟走远了。

    王二听世芳的话，老老实实跪在地上，一动也不敢动，他瞧不见百流卧房里的气派景致，自然不知自己正跪在满室满堂的古董宝贝当中，千金万银买也买不到的富贵玩意里头。

    世芳倒是知道的，卧房内四壁光可照人的紫檀多宝阁上摆满了一般人叫不出名堂的玩意儿，铜的c玉的c瓷的c漆的c刻的富贵人家手里头用来寻开心的玩意，都不知能抵上寻常百姓家几年的吃穿用度。

    不远处的案桌上摆了七八方上品宝砚，什么荡青花砚c端石双龙砚c歙石竹节砚随意摆置，旁边三四个翡翠雕笔筒，无心晾到一边，澄心堂纸c李廷硅墨半点不缺，麒麟玉雕镇纸儿跟前，用墨汁草草勾出三两只鹧鸪小雀儿，公子哥儿的百无聊赖可见一斑。

    案几后头硕大一个金玉满堂福寿缸，瓷质如玉，放在紫檀架子上，盛一缸清水，养着十九八尾龙凤锦鲤，更别说，东壁上那些恰到好处的名家墨宝，西墙上头这些高悬的大师丹青。

    “丫鬟妈妈刚才与我说了，有劳道长费心。”对方的声音从帐内悠悠传来，低沉清晰，略微带了些倦意。

    “公子有礼，贫道且先与公子把脉，再作诊治。”王二这边说罢，世芳便恭恭顺顺行前两步，递上诊脉用的红线，让丫鬟轻轻系在百流的腕上。

    世芳全部心神都放在榻上人的身上，无奈对方的侧影在帐幕背后模模糊糊，根本看不清。二人离锦榻太远，她只能瞥见一袭锦缎衣袖从那帐幕间漏出一角，衣袖褪至上臂，底下露出这么一段雪白手腕，骨节修长，指盖饱满，修得圆润，十指上明明未戴任何玉石扳指，却有种说不出的富贵矜重。

    世芳隐隐觉得有些古怪，她前生乃百流之妻，知道百流乃谦谦君子，行事素来端庄大方，为何如今竟像个深闺女子一般矫揉造态，躲在帷帐后头不肯见人。这般想来疑窦顿生，她越看那手，便觉得不像秦百流的手。

    她稍作犹疑，随即悄悄附到王二耳边，低声道，“二哥，想个法子叫那公子露出脸来。”

    王二听罢面色不改，依旧像个没事人一样，小心翼翼将二指覆于手腕上，把脉切诊。稍候片刻，即抚长须曰，“奇哉怪哉，公子脉象平稳，却身患沉疴，贫道需观公子病容，才可判定一二。”

    帐内久久没有回音，半晌才传出重重的咳嗽之声，“敢问道长，把脉与面容有何相干？”

    “公子，诊断要诀无非是观c闻c切c诊四字，可公子却连脸都不肯让贫道瞧一瞧，贫道好人难做啊。”王二看似言辞诚恳，实质以进为退。

    “道长言重了，我听仆人说道长乃华佗托世，岂能拘泥于区区切脉观相之雕虫小技，还请道长拿出真本事救我一命。”这富家公子和他娘一样，都是话里带刺的硬骨头，三两句话便话锋一转，冲着王二直刺过来。

    王二当即口气里透出点伤心，仿若是对方曲解了他的善意，“贫道远道而来，为救公子于病厄之中。怎料公子如此这般推托，竟将自己性命置于不顾，实在让贫道忧心不已。”

    此话一出，榻上人影略动，声音里隐隐有怒，陡然提高了几度，“道长的意思是，非要我露出一脸病容来见你才是待客之道么？”

    王二扯扯世芳的衣袖，暗示她言尽于此，再逼就没戏唱了，世芳只好作罢，另想他法。王二忙自圆其说道，“贫道并无此意，只是想早日治愈公子，让夫人舒眉展颜吶！”

    只见他话音刚落，案几下便又钻出一只小小猫儿，吓得小丫鬟一声低呼，嬷嬷狠狠瞪了她一眼，一老一少当即急着去抓那猫。

    “公子切莫惊慌，小奴听那猫儿叫声，应该是方才在假山后头见到那只母猫的幼崽。”世芳恭恭顺顺答道。

    “嗯，这时节院子里头多有越墙过来的野猫儿，且让她们去驱走便是。”榻上之人的声音透过重重帷幔，传到世芳耳里，连她也分辨不出真假。

    眼下房内无人，暗香浮动在鼻端，又有一计涌上世芳心头。

    待得王二行出厢房，那老仆和丫鬟嬷嬷手忙脚乱抓住母猫和幼崽，气喘吁吁刚回到门外，见他独身一人，不由得奇怪，“道长，你那位伶俐的家童呢？”

    王二面色如铅，字字沉重：“贵家公子的病情甚危，我差遣家童速速赶回家准备药汤，好帮公子再行深入的医治。我先在此开一剂药方，你熬了让公子喝下再算。”

    说罢，就从怀里掏出事先写好的方子，交给老仆。

    老仆一听此言，似是十分严重，忙接过药方追问，“好好好，老奴这就去煮！莫非公子病情有变？”

    王二还没张嘴，就听见对方恭恭敬敬喊了一声，“大当家。”

    原来是秦怀玉思前想后到底还是不放心，便跟来内院里瞧瞧，见到王二人在院中，当即追问道，“道长见过我孩儿，脉把得如何，可有治愈良方？”

    王二一听见秦怀玉的声音，立即以袖遮面，迅速将藏在袖里的生姜片拿出，往双眼狠狠一抹，顿时被辣出两行热泪，凄凄切切道，“大当家，贫道惭愧，公子之病恐怕要用非常之法才能根治了！”

    秦怀玉见他眼含热泪，真真切切不像是巧辞令色，心中不禁一惊。

    “大当家，只怕公子并非身染重疾，而是遭阴险小人下了巫咒！”王二短短一句话，惊得主仆一行人面色骤变。

    “贵府宅邸占地广阔，若想找出那被埋的巫物，且容贫道回家准备好作法的物什，再来府中施行作法，逼问鬼神那几道巫咒藏身的位置。”王二面色严肃，将世芳交待给他的一出独角戏，唱得声色俱备，以假乱真。

    秦怀玉对他的话深信不疑，差人遣走前院中候着的其他医师郎中，亲自将王二恭送到正门口，派上几名家丁跟着王二，声声催促他早点归来。王二怎可能让她的人跟着自己回家，那岂不是露出破绽让人抓住把柄。

    他面上微微一笑，张嘴就胡诌开来，“大当家，作法的物什岂能让下人触碰，贫道自幼便通鬼神，泄露天机才导致眼瞎目盲，如今只派一人随我回去就好。”他知丁泉就在外头候着自己出来，想要再讨点银子花花，这老翁拿了银子就办事，可以一用。

    王二猜得没错，丁泉独自在院子墙外守着马车，等到日落西山暮色降临，方才等到王二被秦府家丁殷勤送出来，立即恭迎上前。

    “敢问道长大人，我家公子可好？”他一见王二连忙问道。

    “不必担忧，贫道自有妙计。”王二任由他扶着上车，趁四下无人，忍着心痛又给他一锭封银，自然是世芳刚才偷偷塞给他的。

    “方才夫人让我的家童从后门走了，抄小路回家拿点东西，你且送我回客栈歇息。”

    王二随口撒了个小谎，骗得他上马送自己回去。不然他一个瞎子，又没有三弟在身边，真不知道京城这复杂的大街小巷如何走才好。

    “好的，好的，小人自当竭力，为道长分忧。”丁泉收下封银乐得合不拢嘴，当即上马挥鞭，载着王二往回走。

    直到此时，王二独个坐在车里头，才敢如释重负脱下外袍，里面的衣衫早已被冷汗湿透。方才在秦府真是惊心动魄，三弟那家伙根本不按牌路出牌，原本两人商量好的计策，他竟然临阵变改，差点害得王二阵脚大乱，露出马脚。

    幸好，他王二并非浪得虚名，这等场面还是应付自如，不动声色就将那秦怀玉忽悠住了，王二擦擦额头上的汗，心里念叨着，如今这事成与不成，就全看三弟那小子的本事了。

    他方才想罢，便听见车外传来一阵高亢明亮的口笛声，如斯耳熟，当即认出正是以前在山寨子里吹过的鹰笛声，那曲儿还是三弟闲来无事时随口作的，他与李四都觉得悦耳动听，便用来做兄弟之间的暗号。

    王二喜上眉梢，匆匆掀开车上的帷帐，还没来得及出声，便听见耳边有人沉声道，“别做声，二弟，是我。”

    丁泉仍旧在前头驾驭着马车，车子行得四平八稳，丝毫没有察觉车中此时已经多出了一个人，正是风尘仆仆的山贼李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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