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47.国子监

    国子监, 全国最高学府，但是他并不想去。国子监, 权贵多, 并不是一个真正读书的好地方。

    只是当着这么多学生的面，李千星不可能拒绝解缙, 只能是从从容容地向他作揖：“多谢先生。”

    解缙很满意，捋捋胡须：“明天你就随我去国子监吧。”

    连假期都没有了，李千星心塞极了。

    刘子钦冲上来道：“先生，我哪里不如他？”他抖着手里的卷子，脸涨得通红, 似乎被解缙羞辱了似的。

    解缙本来很喜欢他的, 从刘子钦身上他似乎看到了年少时意气风发的自己，但是刘子钦屡次不识好歹, 他的耐心终于告罄。他似乎有点明白太/祖爷以前明明很喜欢他，后来又把他赶回去的原因了——没有眼色。

    解缙冷冷地说道：“哪里都不如，你反省反省吧！”

    刘子钦紧紧捏着试卷，当众被下面子, 如同被扇耳光，他一言不发, 推开众人, 转身就走。

    曾棨瞟了一眼刘子钦，头也不抬, 对李千星悄悄道：“先生看上了你的字, 要你去帮他抄书哩。”

    李千星这才想起解缙是永乐大典的总主编, 让他去国子监，搞不好真要他去抄书，之前瞿秋莲的爹不就是个抄书吏然后过劳死吗？可见抄书任务繁重。

    李千星无奈：“走一步看一步吧。”

    回家以后李千星来给陈氏请安，恰好立雪也在，正在垂泪哭诉着什么。

    李千星关切问道：“姐姐怎么了？”虽然立雪是庶出，但礼法上是他姑妈的女儿，算是表姐。

    立雪素来温柔大度，李千星去过她家里一次，她也是很照顾的，他对这个姐姐的印象还不错——比二嫂胡氏要好一些。

    立雪用手绢擦擦眼泪，叹道：“千星是男孩，定然不会有这种烦恼，这个世道，对女人太不公了。”

    李千星道：“姐夫对你不好吗？”

    立雪哀哀戚戚：“父亲以前和杨大学士关系好，觉得杨大学士人不错，可是他的儿子实在太差劲了，家里的丫头淫遍，杨大学士也不管管。只有老太太能说上几句。”

    李千星惊讶道：“他不是兵部给事中吗？人品这么差？”

    “那是靠他老子恩荫的一个名额。”立雪强打精神道，“我们都以为是他儿子考上的呢，而且前面也不曾听见他有什么负面的消息，哪知道都是被关在门里面的，外人不知道罢了，我算是跳了一个火坑。”

    陈氏只能劝道：“好歹老爹是内阁大学士，以后也能再进一步，这婚姻没有里子好歹也有个面子罢。”

    立雪叹道：“我也只能这样想，只是结婚两年，还没有孩子，这是我心头大病啊！”

    李千星听了一会儿就悄悄退出了，这种事听着太心酸，他这个乐天派既然改变不了就不要听了。

    千兰跑出来迎接他，他柔声道：“外面这么冷，以后不要出来了。”

    千兰眨着萌萌的大眼睛：“哦”声音软软的，融化了他的心。

    想到妹妹也是女孩儿，李千星压力山大，以后怎么给千兰找夫婿啊，千月有她嫡亲的两个哥哥帮忙挑，千兰估计只能他一个来挑了，又是庶出，将来也是难啊，挑到了还要看她能不能生儿子，不然又是矮夫家一截。

    和妹妹学习了一会儿，文舒就来了，她来找千兰玩耍，两个小姑娘安安静静打络子，李千星则翻看着葡萄牙语的一些书籍。考完试了，他可以弄一些自己感兴趣的东西了。

    他记得《太/祖实录》对国子监的描述，对国子监印象很不好，以前的国子监祭酒是宋讷，元朝降臣，可劲儿地讨好朱元璋，他严格执行朱元璋的命令，对监生管理十分严格，想请假，需要皇帝亲自批准，饮食大锅饭，严禁喧哗，不准议论伙食好坏。

    凡是侮辱师长，生事告讦，杖一百，发配云南。在国子监就是一个微型小社会，怎么样叫侮辱师长，由学官随意解释。

    这种高压环境下，每个月都有学生被他逼得自缢身亡，宋讷还要亲自验尸才准下葬。当时其他教官看不过去，向吏部说明，由吏部令宋讷致仕，宋讷辞行的时候跟皇帝说他并非自愿致仕，朱元璋大怒，杀了教官和吏部串通的人，宋讷于是在国子监祭酒的位置上待到寿终正寝，现在国子监司业是他儿子宋复祖。

    宋复祖跟他老爹一样——戒诸生守讷学规，违者罪至死。

    这哪里是学校？这简直是监狱，比得上锦衣卫的诏狱了。

    一想到进入这样一个毫无人性的学校，李千星头都大了。

    第二日，他来到鸡鸣山下的国子监大门，这个国子监是洪武十五年落成，庄严肃穆，里面绿树成荫，他递上解缙给的手信，经过一番询问，就被放进去了。

    鸿胪寺旁边也有个国子监，后来李千星才知道那只是个国子监的出版社或者说卖书的。真正的国子监范围很大，东至小校场，西至英灵坊，北至城坡鸡鸣山，南至珍珠桥。监内有房屋1089间，菜地80余亩。

    走进国子监，静悄悄的，他来得比较晚，学生们正在上课。

    给他引路的人身穿绿色官袍，袍子上缀着黄鹂纹的补子，头戴一梁冠，是一个八品小官，小鼻子小眼睛，个子不高，其貌不扬。

    那八品小官笑眯眯道：“我来了国子监这么久，这还是第一次看见解首辅亲自推荐学生来国子监呢。”

    “敢问先生贵姓？”李千星轻声道。

    “免贵姓蒋，忝居国子监监丞。”那监丞笑道。

    原来是监丞，虽然是八品，但是却拥有对监生生杀予夺的大权。

    “蒋监丞好。”李千星对他作揖。蒋监丞连连摆手：“不必多礼。”

    蒋监丞把他引到国子监左边一条路上，陆陆续续有人出入，每个人都会向他行礼，喊一声蒋监丞好。

    蒋监丞只是微微点头，并不多做理睬。

    走了一会儿，蒋监丞来到一座三层楼前，敲敲门，恭敬道：“解首辅，昨天的人我带到了。”

    李千星上前一步：“学生李千星拜见先生。”

    里面有声音传来：“等一会儿。”不久，那门打开了，是一个相貌凶恶的僧人，李千星冷不丁看见这样一张面孔，吓了一跳。

    那僧人见惯了人们对于他相貌的第一反应，并不生气，微微一笑道：“李千星？”

    李千星应是，他笑容加深：“进来吧。”

    这座小楼里面充斥着一股墨香，或者说墨臭，李千星很不适应，耸了耸鼻子，那僧人笑道：“这是程氏徽州墨，着色深，不褪色。”

    徽州程氏墨和方氏墨是明朝最顶级的墨，以黄山松烟加多种配料制成。

    李千星点头，环顾四周，十张长长的桌子，上面的书籍摆成两排，两边分坐着一列抄书人，那字儿都写的是端端正正的馆阁体，一长溜儿都是跟一条直线似的。就这么一间大厅，起码五十人在抄书。

    那纸张洁白柔韧，是如今产量最大的白棉纸。

    四周的窗户都是打开的，有光线透进来，但是也有风灌进来。好在人多，不是特别冷。

    他把李千星带到解缙面前，解缙正埋头在一大堆书籍当中，听见李千星来了，头也不抬问道：“你记忆力如何？”

    李千星答：“尚可。”

    “那你把这遗失的《夷坚志》给我找出来抄录一遍，有不懂的问我。”

    李千星纵有满肚子疑问，也先找书抄起来，这里的人看起来太忙了。

    抄了一上午，解缙看完了，很满意：“我就知道你写得快，有些人字写得很好，但是速度太慢。去吃饭吧。”说完他就急匆匆走了，李千星只听见他喊道，“备马，去文渊阁！”

    他又转头对那僧人道：“道衍兄，一起？”那个面相凶恶的僧人便笑道：“走吧。”

    李千星在旁边听得惊讶，原来那个僧人就是明朝著名的黑衣宰相道衍吗？

    李千星认识的两个人都走了，国子监如此之大，饭堂在哪他也不知道，只能跟着那群抄书吏走，穿过集贤门，一个黄色琉璃的高大的牌楼，就到了一个四四方方的楼，两层廊柱，皆朱描漆金，中间一个圆坛，李千星猜测这就是讲学的地方。

    再往后面走，有好多碑刻，有一块是朱元璋写的，旁边有个长竹竿，似乎都腐朽了，旁边的一个抄书吏对他笑道：“这是之前闹事儿的学生赵麟挂脑袋的那根竹竿，平时从没人敢看，敢看的都是新来的。”

    李千星擦擦不存在的冷汗，笑道：“初来乍到，都不懂。”

    妈呀，太可怕了，闹事儿一般都开除了事，朱元璋居然砍了人家的头。还挂在这里枭首示众，简直把学生当囚犯了。

    到了饭堂，吃饭的人很多，但是除了排队打饭的人说打哪个菜的声音，和膳夫打饭打菜的锅铲声，几乎听不见任何其他声音，所有人都在安安静静面无表情地吃饭，饭堂极大，李千星目测了一下，大概上千人。

    一股压抑的气氛扑面而来。

    伙食看上去还算可以，之前那个抄书吏教他如何打饭，李千星顺利吃到了大锅饭。

    说实话，他吃不惯，他很挑，不表现在食物种类上，表现在食物味道上。

    但是食堂不准浪费粮食，李千星费了水磨功夫，总算咽到五脏庙里了。

    中午李千星想回家，监丞笑道：“在这里想回家，得向皇上请假。”

    李千星说：“我不是国子监的学生，只是解首辅看我字写得好，让我来抄书的，我是应天府府学的廪生。”

    那监丞寸步不让，笑眯眯道：“那得解首辅来了再说。”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