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48.邱禄

    下午解缙来了, 把救荒本草带了来，让李千星抄写。

    救荒本草是周王朱橚编写的, 朱棣很宠爱这个弟弟, 经常让女婿们给他送东西，周王这个人本身也是个醉心学术的, 朱棣可能比较放心，救荒本草也被要求编进永乐大典。

    李千星给解缙说了他不能出去的情况，解缙笑道：“现在年底，有些官员不在，实在腾不出人手才想着叫你来帮个忙, 怎么, 不喜欢国子监？”

    周围抄书的人虽然没有回过头，但是翻页声都停了下来, 可见都在偷听着呢，李千星硬着头皮答：“没有不喜欢，只是我也不是国子监学生，没有住宿的地方, 家里离这里近，就在明仁坊, 回去比较方便。”

    解缙呵呵一笑：“行吧, 你确实不是国子监学生，待会儿我跟蒋正说一声就行了。”

    李千星道谢, 解缙笑道：“等过完年人多了就不要你帮忙了, 实在是现在赶工, 要求明年底完工，现在还差十几亿文字没写上呢。”

    李千星差点滑倒在地——十几亿？怪不得瞿秋莲爹爹过劳死。

    解缙道：“你就把这本救荒本草抄完就行了，会画画吗？”

    李千星点头，接过这本书，救荒本草一种植物配一副插图，比较复杂耗时间，估计抄完这一本得将近一个月了。

    “有什么不会的找陈立言，他负责。”解缙最后匆匆交代了一句，又离开了。

    陈立言？李千星正寻思着这名字听得耳熟，目光和解缙指的人四目相对，那陈立言对他一笑，和姑妈李建薇相似极了，他顿时想起来——这不是姑妈的小儿子，曾经的状元，现在的翰林院侍读陈立言嘛！

    不过陈立言显然是不认识他的，对他点点头复埋头书堆里了。

    看来，皇帝为了编永乐大典把翰林院的编修或者修撰都弄过来了。

    抄书的时光倒还是十分惬意的，国子监的学生和他们是泾渭分明，只有国子监的高年级学生，六年级中的善书者会来抄书，李千星因此也认识了几个学生，其中有各地报名的优秀的秀才，属于民生，还有一些权贵家庭的公子，属于官生。

    官生和民生互不往来，那天告诉他那个竹竿上以前挂学生人头的抄书人叫张新平，是国子监六年级的民生，成绩很好，估计毕业以后就会被派出去做县令之类的干部。

    还有一个是官生，是明朝靖难战役中的大将漠国公邱福的孙子邱禄，为人十分仗义，当然，成绩不咋样，他爷爷把他送进来纯粹是为了不让他闯祸，没指望他学个什么东西。

    那天李千星在饭堂吃饭，那饭不好吃，他一粒一粒地吃得艰难。

    他现在每天晚上回去都吃特别多，个子也是蹭蹭往上长，已经比赵以然高了，只是中午这顿饭实在不好吃。

    正在他寻思怎么偷偷把饭倒掉时，对面一个壮实的小伙子坐到他旁边，低声说：“兄弟，我看你吃不下，不如给我如何？”

    李千星惊讶地看着他，那人笑笑，亮了亮自己干净的饭盘子：“不够吃。”

    他这才想起国子监不仅有学生吊死，还有学生饿死呢，可怜的娃，他把饭盘子往那人面前一推，小声道：“你吃吧。”

    安静地吃完饭之后，两个人便相互介绍自己名字的家庭，邱禄听说他只是来抄书的，苦口婆心道：“千万不要来这里读书啊”

    他叹口气，指着前面的绳愆厅，用沉痛的语调说：

    “只要一犯事儿，就要被带到这里，初犯记过，再犯用竹蓖打五下，三犯打十下。”

    李千星觉得他的表情十分有趣，笑道：“那你被打了几下？”

    邱禄想了想：“不记得了。”他嘿嘿一笑，“家祖是国公爷，那司业不敢开除我，就只能打我板子。”

    李千星忍俊不禁，自从进入这个拟真游戏，他还是第一次看见不爱学习，调皮捣蛋的学生。

    两个人聊得投机，邱禄邀请他去他家里玩，李千星笑着摇头：“你家是国公府，规矩大，我还是不要高攀了。”

    邱禄哈哈一笑：“那你就错了，我家里人要是知道我认识了一个好学生，那是巴不得供着你哩！”

    李千星笑道：“这国子监这么多好学生，怎么不见你与他们来往？”他也注意到邱禄以前吃饭老是一个人坐在角落吃，和他一样。

    “本来还有新城侯长子张论，只是他在这里生了病回家去了。”邱禄感伤道，“已经去世了，新城侯现在还在安南苦战呢，估摸不知道儿子已经不在了。”

    李千星已经很久没听到安南战役的消息了，不由得关心道：“听说安南多用大象，新城侯打得赢吗？”

    “打得赢。”邱禄笃定道，“新城侯做事缜密，足智多谋，比安南那群南蛮子聪明多了。”

    新城侯张辅，是靖难之役名将张玉的长子，后来封英国公，最后在土木堡之变中战死。

    “等我抄完书，就去你家里玩。”李千星笑眯眯道。

    “没问题。”邱禄大手一挥，“我的爷爷，老爹，老娘肯定都欢迎你。”

    这天抄完当天的份额，李千星回家，路上遇见曾棨，他连忙往旁边的小饭馆一躲，谁知道曾棨眼尖，一下子就发现了他，一个箭步冲上来，抓住了他的手，笑眯眯道：“你又要请我吃饭啦？”

    李千星无奈：“前段时间吃的福满楼花掉了我十两银子，曾兄还没吃够吗？这一顿饭抵得上好几顿了。”

    曾棨呵呵笑道：“这个小饭馆不贵吧，不算坑你，之前你说请我到乡试前呢，可不能出尔反尔。”

    李千星没辙，找了个干净的位子坐下，点了几个菜，道：“曾兄，你那天怎么知道解首辅是让我去抄书的？”

    曾棨喝了一小口酒，道：“你知道永乐大典朝廷有多少人参加吗？”

    李千星摇头，曾棨伸出三个手指头，晃一晃：“三千。”

    “一般前面都在文渊阁准备资料，整理好了就送到国子监抄书，现在年关，官员回家探亲，但是国子监放假晚，所以解缙正在招人呢，你那天把馆阁体字写得那么好，解缙老哥儿不惦记你才怪。”

    李千星冷笑：“你既然知道，怎么不告诉我？”

    曾棨也冷笑：“你用我的名字抵押饭钱，怎么没经过我同意？”

    李千星哑口无言，曾棨接着道：“不过，你去了国子监，应该认识了一些勋贵吧？”

    李千星点头：“解首辅应该以前也请你去抄过吧？”

    曾棨露出一个高深莫测的笑容：“我是平民家庭，和勋贵是没有共同语言的，而你只要认识其中一个，对你将来的仕途都是有好处的。”

    李千星没想到这个家伙想这么远，一时间只能感叹道：“曾兄，别人只想了一步的时候，你的脑子已经拐过十八个弯儿了。”

    “过奖过奖”曾棨嘿嘿一笑，“我平生只爱喝酒，对这些不感兴趣。”

    吃完这顿饭，李千星回家，千兰正在做女红，看见他回来了，欣喜地上前道：“哥哥，我给你做了一双袜子。”

    李千星随兄嫂来这里时，没有带锦瑟，贴身的衣服没人帮他做，都是赵以然让身边丫头做的，千兰道：“每次都是然姐姐给你做，一送好大一箱子，我这个当妹妹的，怎么能被比下去？你试试怎么样？”

    他心中一片温暖，弯腰摸摸妹妹的头，嘴角笑意扩大：“兰儿长大了，都会做袜子啦。”

    千兰显然很享受兄长的抚摸和夸奖，眼睛都眯起来，像一只小猫咪，不过仍然不忘记她亲手织的袜子：“哥哥你快试一试，我用的最好的羊毛线织的，可暖和啦。”

    他接过那双袜子，柔声道：“有没有给哥哥嫂嫂和舒姐儿松哥儿做呀？”

    千兰歪着头，不明所以：“我是给哥哥做的呀”

    李千星耐心道：“虽然哥哥是你最亲的人，可是哥哥嫂嫂也关心你，养着你，给你衣食无忧的生活，如果你只给哥哥一个人做，他们也会伤心的。”

    千兰点点头，又羞涩道：“可是我做的不好看，不好意思给他们，怕嫂嫂说我没有好好学针线。”

    李千星气笑了，这个丫头心里门儿清呢，他用手指戳戳她的光洁的额头：“合着丑的就先给哥哥用，嗯？”

    千兰嘻嘻一笑，抱着他的胳膊扭来扭去：“好哥哥，丑的给你用，你肯定不会嫌弃，哥哥嫂嫂就不一定了。”

    李千星笑道：“行吧，我先去穿穿你的丑袜子，等着。”

    待李千星换好居家的衣服袜子，穿上拖鞋，让千兰来看看她的作品的效果，小姑娘居然还很专业地说：“嗯，这里要收一点，这里要给多点线”

    “怎么样？”

    “我知道怎么给哥嫂做啦，谢谢哥哥！”小姑娘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

    李千星在心里叹口气，柔声道：“等哥哥两年，你就不用小心翼翼了”他复笑道，“到时候叫你什么都不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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