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7.复仇之路（8）

    别人的生命多姿多彩、无忧无虑, 只有她在承受这些痛苦。

    这是她在学堂首先学到的。

    她自小便生长在文华仙君制造的环境中, 身边没有任何同伴、朋友, 没有人告诉她, 你这样的生活是与别人不同。她以为大家都同她一样, 拿受伤当家常便饭。所以，虽然每次的疼痛让她有些不情不愿, 可并没产生过多异样情绪。

    但她一旦知道别人是怎样生活。她开始羡慕，开始向往——

    开始想逃了。

    .

    她很聪明, 计划开始时, 她只是跟在小胖子后面, 跟他和“黄玉小混蛋”呆到一天结束。文华仙君如她预料的，在转天找到她, 那时她揉着惺忪睡眼, 奶声奶气开口：“我怎么睡着了？”

    小胖子父亲白虎哈哈大笑：“小丫头, 你昨天跟我儿子玩到太晚, 直接在他床上睡死过去, 怎么叫都叫不醒。你还记得么？”

    她眨眨眼, 听到这话，看向站在一旁的文华。

    如她所料，他并没有过多责怪她，弯腰把她抱进怀里, 向白虎寒暄几句之后, 出了门。

    刚出大门, 眼看空间只剩他二人之后, 天迎瞬间弯腰，把脑袋埋进他胸膛里，手紧紧抓住他衣袖：“文华文华，你是不是在生气？”

    她头往上仰，以一种极为不舒服的方式看向他脸，却只能看到他弧线完美的下巴。她用手轻轻晃晃他袖子：“你别生气嘛，好不好。”

    他抱她的手紧了紧：“我在房门口等你很久。”“我......”他嘴张了张，他想说，他发现等不到她时，又连夜寻了她一晚上。等他找到她，却发现她只因为贪玩，她没受任何伤害，她甚至在别人家里睡得正香。

    然而话到嘴边突然止住。

    他喉结明显上下滚动一轮，停了半晌，他吸了几口气，又慢慢笑出声：“你都耽误昨晚本该做的‘功课’了。”他的话轻飘飘的，不知什么时候，他开始把那些东西叫做功课。

    无视她在一瞬间惨白的脸色，他掰开她的嘴，把一颗丹药塞进去，又用法力加速回去的速度。

    刚刚进了家门，天迎突然全身鲜红，从七窍，从毛孔，从全身各处流出血。她的血把他衣服染红，他面色不变关上门，抱她进了卧室。

    她一直在流血，像要把身上血液流干。文华把她放在床上，手中掐个诀，让她不能动弹，他在她目光中拿出一把刀，抿着唇，从她肩膀割下片肉来。

    “乖。”他面无表情捂上她眼睛，“昨天的功课今天要补上，但是，今天的也不能落下。”话音未落，他又从同样位置片下块肉。

    .

    做功课的时间，长得像部加长版纪实电影，她嗓子喊得哑了，泪水混着血把整张床浸湿，她双肩被他割得仅剩骨头，她张张嘴，突然出声：“文华......”

    她嘴里不时冒出血沫，她眼睛被他蒙住，也听不到回应，可刀依旧割在身上，她极力张大嘴，依旧坚持道：“文华......”

    捂在她眼上的手抖了抖：“别叫我。”

    可她怎么会听话，她仅仅停顿一下，又道：“文华......我想在天上飞。”她咽下一大口血，接着出声：“文华......你教我轻功好不好？”

    他一顿，突然把手从她眼睛上移开。

    她现在才看见他现在的样子，他全身都是她的血，白衬衣像浸染进红色染料里，裤子湿哒哒黏在身上。房中暖光灯照在上面，能看见黑色裤子黑中透红色。连眼镜都被血溅上，糊成一片，根本看不到镜片后情绪。

    他说的话也变得极简短：“为什么？”

    她喘着气开口：“他们都会飞......学堂里所有人都会飞......尤其黄玉，他能在空中旋转三百六十度，又俯冲到地面......他们都在叫好......都喜欢他......他们经常在一起比赛......我什么都做不了，我只能看着......我怕他们嫌......嫌弃我，不跟我玩，不跟......不跟我一起玩......我......我好不容易......才找到这么多朋友......啊！”

    她短促尖叫一声，看到文华又从她胸口划下一块肉。

    她太疼了，都没发现他手抖得厉害。

    他一句话没讲。

    不知过了多久，等一切结束，他突然俯下身，把头埋进她只剩骨头的肩膀上，他闭着眼，感到床上的血，仅仅因为这一点点压力，冒了出来。

    这是流了多少血。

    他在她耳旁吐了几口气，眼镜掉在床上，他手一松，咣啷，刀应声而落。

    “好，好。”他手紧紧握成拳，突然张口，“等你伤好了，我就教你。”

    天迎就等他这句话，听到他答应后，她嘴角无力咧开，头一歪，彻底昏过去。

    她的头转到他旁边，她的嘴，她的鼻子，她的眼睛，离他不过几寸距离。

    他指甲几乎陷进掌心肉里，他张开眼，一眨不眨看着她，他叫她：“天迎，银天迎。”

    可怎么会有回应。他看了她许久，半晌，又对昏迷的她出声。他说得很认真，好像这些话，就是说给她听的：

    “你经历这些，是必须的，不经历所有疼痛和毒，就不能挖掘出天迎果的隐藏药性。你不这样，就无法长成果实，不这样，就无法成为天迎果。”

    说着说着，他合上嘴，眼神逐渐清明，他又看看她，手撑住床，站了起来。

    ......

    “......对不起。”

    模模糊糊时，天迎似乎听到有人这么说。

    **

    天迎开始变得贪玩。

    她开始整夜整夜不回家，等文华找到她时，她不是在小胖子家呼呼大睡，就在黄玉家玩着什么。尤其当她学会轻功之后，她只要身上不再出血，就着急穿好衣服偷偷跑出家门，去找小胖子和黄玉玩。后来，文华索性不再管她，只在需要“做功课”时，把她从别人家里抓出来，其他时间随她去。

    直到有一天，她彻底失踪了。

    当文华跑遍青鸾学院所有同学家，他站在半空，看着空空如也的这片空间。小胖子蹲在他旁边吃着鸡腿，心不在焉瞅他一眼：“跟你说了，她今天根本没来学堂，也没来我们家，我都没见过她。”

    他把鸡骨头放进嘴里嗦了嗦：“她这样很正常啊，她之前才不正常，明明天天跟我们呆一起，却从不跟我们玩。还有啊，她也不让我们跟父母亲说实话，还让我们帮她骗人，说她跟我们玩的很好。”

    他把骨髓都吸出来，吃完之后咂咂嘴，熟练捏个诀，把骨头残渣和油乎乎的手指清理干净。他拍拍手，站起身：“要不是她天天送我一根鸡腿，我才不帮她骗人呢。”他抬眼看文华一眼：“仙君，我看你着急找她，可把事情都告诉你了，这鸡腿的事情，你也别跟我父亲讲啊。”

    文华站在原地。

    他脑子嗡嗡作响，眼前景物模糊成一片，他听不见小胖子后来说的什么，他只是仰着头，静静立在空中。

    原来她会“贪玩”，是为了放松他的警惕心，原来她找他学轻功，是为了更顺利逃走......

    原来她一直想离开他。

    仙界中的风轻轻拂在他身上，吹动他发白衣角，慢慢钻进衣袖，冷不丁，把他全身染得冰凉。

    那一瞬间，他什么都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