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6.复仇之路（7）

    天迎小时候, 跟在文华仙君身边居多, 其他时候, 她总呆在父母身边。她父母同文华相比, 木讷许多, 看着她时，总是表情愁苦, 把她小身子抱在怀中，像在抱一件, 随时要消失的珍宝一样。

    搞得她很无趣。

    所以多数时候, 她总摇摇晃晃站起来, 趁他们不注意，跑出他们视线去找文华仙君。即使每次回去时候, 总要免不了被一些“毒虫”、“火焰”、“利刃”......弄得皮开肉绽。

    这样次数多了, 有次, 她偷偷跑走时回头看了眼。她发现她母亲就站在她后面不远处, 即使伸手就能够到的距离, 她母亲并没有阻止、抓住她。母亲只是跪在地上, 眼中蓄满泪，无声看她。阳光从她身后落地窗透过来，像这样的场景，已出现千万次。

    她脚步一顿, 踉跄摔在地上。

    她母亲腾地朝她爬来, 似乎要把她护住扶起。可她自己站起身, 拍拍身上虚无的土, 蹬蹬蹬开门跑走了。

    等跑出很远距离，她鬼使神差又向后望了一眼，她母亲就趴在那片阳光下，手保持向前伸的姿势，手掌朝她张开。

    像一片热潮促地朝她袭来。

    她仓促转回头，三步两步出了这栋别墅。文华仙君说，他今日要去文晏星君那里商谈事项，她没多想就去找他。

    可她这些年甚少出门，这文晏星君在哪，她确实不知道。她一直四处乱走着，走着走着，突然就被一个少年拦下来。

    少年与她一般高，头上梳两小小的发髻，用青色线绳绑起来。他伸手拦下她去路，稚嫩脸上偏要装得十分严肃：“你也是要来青鸾学堂上课的吧？”

    他轻咳一声，扬声道：“我是领你上课的学长，跟我来。”

    不等她辩解，他不由分说拉住她的手，把她牵进一座房中去。

    房中烟雾缭绕，入鼻全是香气，她吸吸鼻子，听见孩子们声音清脆，传入耳中：“合抱之木，生于毫末；九层之台，起于累土；千里之行，始于足下......”

    她坐在那坐了一下午。

    .

    回去时候，她在文华仙君住处门口看见文华正站在门口，她用两只小短腿狂奔进他怀中：“文华！”

    文华伸手接住她。

    她兴奋得双眼亮晶晶，小腿一翘一翘的：“文华！我也想去青鸾学堂！”

    听到这话，文华弯腰去抱她的动作一顿，笑容一僵，眼睛霎时眯起来：“你说什么？”

    他最终还是把她抱起来，抬腿向屋子里面走去，他走进一间房间，直到房间上锁，才吐出下一句话：“不是不让你乱跑么？”

    他把她放下来，推到一个十字铁架子前，施法把她四肢固定在架子上。

    他似乎没心思听她解释，天迎也没心情辩解，她惊恐看看完全动不了的双手双脚，铁架冰凉，她吓得声调拔高：“文华！这是什么！我怎么都动不了！”

    泪珠霎时从眼眶滚落，她哭得满脸都是水：“我有点害怕，文华，我有点害怕。”

    他似乎叹了口气。

    他走过去，伸手摸摸她的发顶：“怎么这么长时间了，天迎还没习惯。”他的手轻轻放在上面，丝毫感受不到重量：“上次吞毒的伤，明显已经好了，天迎要想变成成熟的天迎果，就要时刻承受世间的剧毒和伤害。”

    她抽泣声依旧，突然道：“人活着，就要承受痛苦么？”

    她眨眨眼，突然想起今日从学堂听的句子。

    青云将可致，白日忽先尽。

    唯有身后名，空留无远近。

    她觉得他们都一样。

    文华怔愣片刻，笑了笑：“怎么突然开始多愁善感起来了？你要知道，虽然天迎受这么多苦，可天迎确实在向成熟的天迎果发展啊，从前受伤，要用七八天才能恢复完全，现在只需四五日。你想想，上次你躺在忘川河上，回来时明明全身溃烂出血，就连胃里面都烂了，往外吐血。可仅一天，你身上的血完全止住，五天后，更是能活蹦乱跳跟我泡温泉了是不是？”他声音温柔极了：“等天迎真正长成天迎果时，天迎就会发现，现在经受的这些，都不算什么。”

    她眨眨眼，眼泪不停掉下去，她哭得更厉害，却哭得安静。她哭了很久，很久之后，突然喃喃问：“从前七八天，现在四五天，意味着，要更快被那些东西欺负吗？”

    “我是不是要更经常，承受那些痛苦？”

    他不再说话了。

    文华低头，单手扶扶架在鼻梁的金边镜框，他皮肤很白，透着光。他沉默向后退几步，直到退出很远，手上施出术法。

    十几把尖刀呼啸着从她身后，刺透她的身体。

    “啊——！！！！！！”血喷溅出来。她实在太疼了，疼极了，她在架子上拼命扭动，拼命挣扎，像一条躺在砧板的鱼，明明被人捅了好多刀，明明已没力气，却还想着跳出来，扯动伤口，拼着最后几分力气。

    这时，十几把尖刀又瞬间调转方向，再次从前方飞过去，再次在同样地方，穿透她身体。

    文华连眼睛都不眨，无视她的哭喊求饶，又一次控制尖刀穿过来。

    鲜血喷溅一地，落在他脚尖前半米，虽然前方被她的血和肉末弄得一片狼藉，他身上却没沾染半分污垢，更衬得他白衣如雪，西装裤纤尘不染，笔直挺立。

    .

    每五天，她都要经历一次这些。后来，她痊愈速度更加快，三天、两天、一天......他每日都会对她用花样百出的东西，疼痛变成家常便饭，像要把她身上鲜血全部榨干。

    他后来还是答应她去青鸾学堂的事，却是用一块烙铁换来的。求他的那天晚上，她身上伤痕还没好，他拿出一块烧红烙铁狠狠压在她伤口上。

    “别怕。”伴着烤肉一样吱吱声，他声音还是很温柔，眼睛一眨不眨看着她，“挺过去就没事了。”

    “挺过去就没事了。”

    .

    她坐在青鸾学堂角落，脑中反复重复这句话。她旁边坐了个小胖子，正偷偷吃一块烤鸡腿，香味传进她鼻里，她伸手，突然拍拍他胳膊。

    她看着他转过来的脸，黝黑眸子一眨不眨盯着他：“你回去都干什么？”

    小胖子挠挠头：“还能干什么？吃鸡腿，听父亲母亲教诲，练习法术，和黄玉那个小混蛋玩。”

    她顿了很长时间，侧着头看他，张着嘴，很久才能发出声音：“有没有蝎子咬你？有没有刀割你的肉？有没有烙铁烫你？”

    他听她说话一顿，连鸡腿都放下，莫名其妙看她一眼：“你看多看出毛病了吧？谁会这么对我？有病么？”

    她轻轻吸了几口空气。

    她是小心翼翼吸的这几口气。她想用这种轻轻，不会被别人注意的方式，掩饰她心中到底有多翻天地覆。心脏很疼，疼得她手都抖。

    她僵着脖子扭过头，低着头，她还能从自己衣服空隙中，看见翻着肉的伤口，不见血，可是一碰就疼，尤其穿上衣服时候。

    她深深吸上一口气。

    .

    她低垂着头，鼻腔刚刚接触冰凉空气，泪水突然挤着落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