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玉京(十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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扶摇次日便去了工部报道,被分在营缮司底下。营缮司郎中忙得脚不点地,吩咐手下的一个主事打点她。主事大笔一挥,写出一封引函盖上印信,让她去灵济宫监工。
六部衙门,吏户礼兵刑工。扶摇为六部观政,便是从排名最末的工部观起。
工部下分营缮司c屯田司c都水司和虞衡司四大清吏司。其中营缮司掌天下经营兴造之众务,据《工部职掌》,凡城池之修浚c土木之缮葺c工匠之多寡c程式之经度等事务,皆属其责。
扶摇昨日见过水执之后,回去整整想了一个晚上。水执希望她在六部历练数年c熟谙六部政务的意图,她并非不能接受。毕竟她年纪尚轻,许多事情只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揠苗助长急于求成的害处,她也并非不晓。只是她心底深处,始终有一处抑郁难消。这一处,她却不敢与水执直言。
她最终还是想入阁。
她只剩下三十年好活,每一时每一刻于她都珍重,她怎可能不将这三十年的路仔仔细细筹划?
可是失去了做庶吉士的机会,依照“非进士不入翰林,非翰林不入内阁”的常例,她也失去了入阁的机会。
只是她从来不是轻言放弃的人。正如她在左家容颜尽毁,禁足于无尽藏阁中,她也从未有一日放弃过要蹑足于庙堂之上的愿望。
她默默地让自己生出羽翼,只要那十方混沌泄入一线光明,她便会一跃而起c展翅冲天。
今世朝中,阁臣选拔之法,主要为“廷推”。
所谓廷推,便是六部c都察院c大理寺和通政司的长官,即大九卿,会同科道官共同推选,由皇帝最终从拟定名单中圈定人选,乃是公允之法。
若是走这一条路,她非翰林出身,断无可能。
然而她熟谙本朝历史,晓得内阁设置之初,皇权鼎盛之时,走过“特简”一路——也就是皇帝亲自下中旨,将物色的臣子拔擢入阁。
弘启时第一位阁臣姜离c后来的女阁官左钧直,均是以非进士c非翰林出身,特简入阁。
特简之法,因为有任用私人之嫌,非议极多。彼时只因弘启帝施展铁腕,方得以压制群臣反驳。
本朝神策帝她至今方在中进士之后遥遥看见过一眼。虽然不过三十八岁,却脸上肌肉松弛垂坠,看起来像个年过半百的老头子。眼神阴郁,透着一种众生皆蝼蚁的鄙夷,以及百无聊赖的厌倦。
指望这样一个皇帝特简自己入阁?扶摇心中暗暗叹了口气。
只不过,这不是她现在就要急着考虑的事情。
十年时间,还有许多变数。
变数就意味着机会。
灵济宫在宫城东边。扶摇牵了工部的一头驴子骑了过去,临得灵济宫下,但见一座巍峨三洞七幢黄彩琉璃牌楼,歇山房顶,鸱吻和螭吻栖息于正脊两端,拱卫中央的火焰宝珠。牌楼正间之上,一块巨大石匾上书“秩祀岱宗”四个大字,拙朴峻厚,骨法洞达,扶摇识得出恰是出自首辅严弼之手。牵驴穿过牌楼,回头见北边的那一块,题着“永延帝祚”。
好书法。
只可惜严弼那一身的才学,不为黎民谋福祉,却用来打击异己c阿谀媚上。这给灵济宫匾额的题字,正是为了取悦笃信道教的神策帝。
神策二十六年,严弼向神策帝推荐玄教大宗师许留孙。许留孙很快得到神策帝的宠幸,赐居显灵宫,专司祷祀。
尔后,雨雪愆期,而许留孙祝祷有验,又被晋封为“清微妙济守静修真凝玄衍范志默秉诚致一真人”,统辖朝天c显灵c灵济三宫,总领道教。其父母子孙随之鸡犬升天,均得以加官诰封。
今岁,神策帝又封许留孙为二品文泰真人,赐紫衣玉带。不仅赐建真人府c庄田园地,还命令工部拓建朝天c显灵和灵济三宫,以增供养。
一个日日只作祷祀的道士,竟可以与六部尚书平起平坐。神策帝对其言听计从,疏远群臣,令国之权柄落入严弼和司礼监掌印太监孟祥之手。这怎能不令满朝文武或义愤填膺c或心灰意冷?
扶摇仰首只见坐北朝南的高大山门和深邃殿堂均被密集的木制脚手架所围绕,数十灰巾包头的工匠正攀援其上,忙于修葺。
她问了人,寻到工部监工官员所在的临时值房,却惊喜地见到一张熟悉面孔——
“江默生?”
正埋头看书的年轻官员抬起头来,一见是她,眼中注满笑意。亲自为她搬来椅子,又斟了杯粗茶。局促道:“这儿简陋,也就这种茶叶了,将就喝吧。”
扶摇瞅着他胸前官服补子,是七品都吏所用的鸂鶒,不由得愣了一下。以他三甲末名的功名,竟会被授予七品京官职位,确乎不合常例
江默生虽然忠厚老实,不善言辞,脑子却不笨拙。他看出扶摇心中疑惑,咧嘴笑开,主动解释道:“说出来可能让你不齿。我生性懦弱,不善与人打交道,小时候读书也读得不大好。父亲去世后,我哥担心我未来生计,便花钱给我在工部捐了个杂官。”
“但我哥也一直督促我去考个功名,因为没有进士身份,我总是只能做一个不入流的胥吏。前几年我突然开了窍,发奋攻读了三年,今年竟勉勉强强考上了。”他摸摸头,发现已经带了乌纱官帽,又垂下手来,憨憨笑道,“工部的侍郎大人看我在这里已经做了三四个年头,便提请吏部直接给了我七品都吏的官儿。”
扶摇见他如此坦率真诚,倒是她斤斤计较心胸狭隘了,心中生出惭意,刚道了声:“我”却闻江默生歉疚道:
“我也听说了你的事若不是我那日连累了你,你也不至于被打压为六部观政。我委实愧疚得很,恨不得把自己的官给你做,我去做那观政。”说着竟向她一揖到地。
扶摇慌忙阻住,道:“这是说的哪里话!我除了念书,什么都不会。在官场上你是前辈,我来工部观政,以后还得麻烦你多多指教。”
江默生急忙道:“哪敢称指教!你一个娇娇女儿家入仕做官,我佩服得很。工部是个下苦力的地方,你既然来了,只要我江默生力所能及处,定不让你受苦。”
扶摇噗嗤一笑,半开玩笑道:“多谢江大人。”
江默生却认真道:“我表字时良,你叫我时良就好。”
江默生管着拓建灵济宫的百来号工匠,带着扶摇在灵济宫前前后后走了一遍,详细地给她介绍工程事务。
扶摇这才发现,江默生虽拙于交际,然而论起工部建造事务来,却是口若悬河,条分缕析。甚至连道教宫观的规格制式,他都一个殿一个殿地给扶摇指点出来,大者如灵济宫原本供奉东岳大帝和淑明坤德皇后,乃是前朝后寝的宫殿式布局,规制极高;微末处如棂星门乃观星望气之所c山门三洞寓示无极界c太极界c现世界三界,所谓进山门c过三界c出家为道
江默生说起这些他所擅长的事情时,平时的那种拘谨腼腆一扫而尽,目中尽是自信之色。他不过十八一九岁年纪,本就生得俊朗,这时更有一种令人折服的气质,令扶摇心中激赏,心道人果然不可轻易以第一眼论断。倘若朝中尽是他这种务实不务虚之人,何愁民之不富c国之不强?
扶摇此前专研儒学,于道家了解并不深,更别说土木营造这种实务。听着江默生讲了建筑,又说工部的营造组织之法,只觉得这朝政事务,她要学的东西太多太多。单这一日从江默生这里知道的,几乎就胜读十年书了。然而中午同工匠们一起吃饭,工匠们所说的那些话,又让她心中难受得紧。
“武成一朝之后,黄淮两河年年决堤,也不晓得死了多少人。工部不去修堤坝,倒是肯花大把大把的银子来修这几个破道观!”
“听说治水的银子每年也拨,但都被那个水部郎中严九思哼哼,大家心知肚明,咱也不直说了!”
“真他娘的扯淡!这世道,就不是人过的日子!”
这些工匠都早与江默生打成了一片,深知江默生的为人,所以在江默生面前口无遮拦,什么都敢说。
江默生大多时候是默默地听,偶尔透露一两句工部的安排,同扶摇解释几句。
扶摇听着那些只属于寻常百姓的颠沛流离c骨肉分散,只恨自己不过个九品芝麻小官,没有通天之能,更没有匡扶之力。
高高在上的皇帝,深居于宫廷之中c沉醉于炼丹的青烟之内,又哪里在乎这些民间疾苦?恐怕是知都不知道罢!而别的官儿,大多自视清高,肯像江默生这样与工匠同席而食的,又能有几人?更不可能从下面人口中听来这些真实到不能再真实的故事了。
她本以为过去自己所历之苦已经堪称深重,却不知这个世上还真的有易子而烹的惨剧。不在史书之中,而正在这个所谓太平盛世的当下。
她忽然有些了然,为何水执一定要她去做六部观政。
这些东西,果真是她在翰林院中c故纸堆中c觚不觚书院抑或无尽藏阁里所不可能接触或者体会到的。
不知不觉夕阳将坠,江默生招呼着工匠们准备散工,扶摇拿了花名册让工匠一个个签出,算清工时。
这秩序本是井然,忽听见山门那头一阵喧哗,兵戈之声哐啷不绝,又有人高声嚷嚷道:“不许走!通通都留下来!”
江默生匆匆奔去前殿,扶摇也紧随了过去。出得瞻岱门,但见一小队缇骑校尉赳赳然挡在门口,按剑执矛,对着那些将要散工回家的工匠虎视眈眈。
江默生走上前去,道:“在下工部都吏江默生,灵济宫营缮监理。敢问诸位军爷,这是出了什么事?”
缇骑兵中大大咧咧走出一人,豹头环眼,嘴唇肥厚,武官命服上绣着彩线彪形补子——看这身打扮,该是个六品的百户。
然而扶摇看见他腰上系的镶金犀角带c命服那捻金缂丝的质地,不由得皱了眉。
大复礼之后,为了严格尊卑等级,朝廷颁布法令,对不同阶品c不同民籍的人所能穿着的服饰都作出了严格限制。
革带分玉c犀c金c银c明角五等,似这人这种六品武官,根本没有资格服犀带。而那金靿丝的面料,也只有一二品武官可以使用。
这人竟敢如此明目张胆的僭越服饰,显然来头不小。
他高昂着头,小指拎印绶牙牌在江默生眼前晃了两晃,骄横道:“给爷看清楚喽!”
那牙牌几乎就要贴在江默生眼皮上,是一种极尽挑衅和侮辱的做派。
扶摇怒目而血热。江默生到底比她在衙门里头多待得几年,往后退了两步,施礼道:“原来是北镇抚司冯福冯大人,下官失礼。”
冯福根本懒得回礼,看都不看江默生一眼,提着柄绣春刀带着两个亲兵噔噔噔径自往大殿里头去。
大内之中,原本有上直十二卫亲军。弘启帝任太子时,四夷未定,数度被刺。故增设翊卫护卫左右,后来便成为常设卫队。武成一朝民乱四起,人心不定,武成帝为加强皇权,在翊卫之下设南北镇抚司,分掌本卫法纪军纪c皇帝钦定案件之巡察缉捕,为皇帝所直属。至如今,神策帝不问政事,不出大内,镇抚司缺乏约束,是以更加嚣张跋扈。
“看看!看看!都他娘的一个月了,你们连三官庙都没有建好!这让三官大帝的神像要供奉在哪里!江默生,你这是渎职!是无视圣上c藐视神官!”
扶摇一听这话,便知冯福根本就是刻意找茬。
三官庙是本次扩建计划中许留孙要求增设的庙堂。规划中取材全为金丝楠木,雕工精致c藻饰华美,需要手艺老到的雕工一斧一凿地细细完成。一个月时间三官庙骨骼毕具,已经实属不易,想要这么快完工,不是痴人说梦么?
江默生心平气和地解释道:“冯大人,这一个月来,我们的工匠日日赶工,一天都不曾歇息过。工部按照计划行事,绝不敢有半点违逆圣意。”
“呔!”
冯福大叫一声,打断了江默生的话,“这天都没黑,你就让工匠散工,难怪进度这么慢!传本官的命令,让所有工匠都回来,继续上工!”
旁边聚着的工匠好几个都是火爆性子,挽了袖子便要上来和冯福论理,被江默生伸臂硬生生拦了回去。
扶摇上前一步道:“冯大人,上峰拨下来的营缮银两,并没有匀出让工匠逾时作业的工钱。这般强迫工匠无偿劳作,怕是不妥。”1
冯福一听竟然有个小小女官敢反驳他的话,将那豹子眼瞪得铜钱大。看清了扶摇的官服,短粗的指头点着自己胸前的补子道:“一个他娘的九品芝麻官儿,有没有点眼力劲儿?老子这是彪!彪!你认得吗?”他摇着那柄明晃晃的绣春刀,恶声恶气道:“谁敢再说一句不妥,老子将他就地正法!”
一堂的人鸦雀无声,工匠们敢怒而不敢言,江默生扛着这莫大的压力并不施令上工。冯福见众人一动不动,霸道地一脚踹在身边的数丈来高的脚手架上。
“他娘的,动起来啊!”
这一脚力道十足,震得整个架子都在剧烈摇晃。那架子上头还有尚未退下来的工匠,紧抱住竹架的时候一个墨斗掉了下来,墨仓恰好砸在冯福的肩膀上,擦得他金靿丝命服上一片乌黑墨迹。
冯福登时怒气冲天,咣啷一声抽出绣春刀便照着脚手架的基座上挥去!
江默生和扶摇慌得去拦,然而哪里来得及?只听见哗啦啦一片竹架坠折之声,那工匠从高处掉下来,被数根尖利竹茬穿身而过,哼都没哼一声便断了气。
大滩暗红的血液很快从凌乱的竹架丛中淌了出来,触目惊心。
扶摇有那么一瞬间喘不上气。
不是没见过人死。
可是这么惨烈的死状,她只见过三次。
第一次是她娘亲,福寿膏的毒瘾发作,疯疯癫癫地缠着来抢她和弟弟的严府家丁要钱,被严府的家丁乱棒打死。
第二次是弘毅,自己将额头撞在桌角而死。
这是第三次。
人世间的悲欢离合有千百亿种,死亡,亦有千百亿状。
然而罪恶,却都相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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