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28章 阿婆醒，红树根

    越秦和罗一身处山雾之中，地上的植物石块都染上了霜，他们往山下去时万般小心，互相靠近拉扶，深怕一个不小心便摔落山下。

    走了约半天时间，二人终于回到山脚下，辨别出方向后，急匆匆地向村子赶去。穿过几片小树林，忘山村的轮廓再度浮现在眼前。

    从村子西边进入，一路上没有碰到村民，不知都往何处而去。正值中午，不见村人生火做饭，两人觉得奇怪，心情进而有些紧张，罗一一回村子便往自己家中赶去，越秦则三步并作两步地往王阿婆家而去。

    离王阿婆家不远时，越秦看到门口处一个男孩正在那里玩着石子，他听到声音抬头看去，发现是越秦便一溜烟地跑到了屋内，接着几个年过半百的老人从屋子里快步走了出来，一个个神情忧愤。

    其中一个老人伸出右手指着越秦点了又点，似有千言万语却不知如何说起。他来到越秦身边，告诉越秦赶紧进去看看王阿婆。

    越秦早猜到事情不妙，一个箭步冲进屋内。屋子里的老床上，王阿婆正半躺在床上，面无人色，眼神呆滞，枯涩的眼睛仿佛已经干涸到流不出泪来。

    越秦慌忙地坐到床沿边，喊了一声娘，王阿婆听到，脸颊微转，看了一眼越秦，面无表情，又转回头盯着眼前的墙壁，一言不发。越秦见王阿婆不理自己，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于是看向旁边的几位老者。

    一个老人告诉他因为他和罗一天一夜没回家，王阿婆因为担心在家里茶不思饭不想，后来急了就跑去找村长，在其家里大闹一番。罗长生本就为罗一担忧，被王阿婆这么一闹，就说了许多伤人的话，王阿婆受到刺激，回来便这么一副模样了。罗长生自己今天一早就带着村里的人上山找越秦和罗一，现在还没回来。

    越秦大感懊悔自责，看着王阿婆心生愧疚，同时猜测王阿婆已意识到自己并非她的儿子。于是又试探性地问了一句，“娘，你没事吧？”

    王阿婆依旧没有理他，越秦无可奈何，此时他想到王阿婆应该还没有吃午饭，于是准备亲自为王阿婆做一些食物。谁知道刚一起身，王阿婆忽然转头问他，眼神直直地道，“你去哪儿？”

    越秦说他去准备午饭，不想让她饿坏了身体。

    王阿婆摇了摇头，示意越秦不用了，让他继续坐在那里，她有话要说。越秦听从。

    王阿婆沉默一会儿后开口第一句话说，“你不是我儿子。”

    越秦心里早有预料，轻轻点头嗯了一声。实际上，他觉得王阿婆知道事实是一件好事，毕竟他不可能一直隐瞒下去。

    接下来又是一次短暂的沉默。期间王阿婆脸上表情几番变化，时而欢喜时而哀伤，还伸出手摸了摸越秦的脑袋。

    她带着苍老的声音说，我活了快一百年，早该入土，只是因为过去的事情近些年来忘了个七七八八，一直记不起来。我十分不甘心就这样死了，我想人死之前就算看不到过去的人，也应该要记起过去的事吧。我儿子离开村子后，我每天都在村口等，几十年如一日。后来忘记了许多，昨天你不见了，我又回到那种状态下，竟然勾起了我往昔的回忆。也算是因祸得福了。

    越秦觉得王阿婆的话语中有轻生的念头，忙劝她不要瞎想，保重身体才是最重要的。

    王阿婆说心都死了要着躯壳有何用，教他不用管，立刻去旁边的柜子里把那个红盒子拿过来。

    越秦深知自己难以劝服她，只能顺着她的心意做事，拿过盒子将上面的灰尘擦干净交给她。

    王阿婆一手捧着盒子，一手在上面抚摸，褶皱的皮肤与盒面摩擦产生声响，回荡着百年的声音。她小心翼翼地打开盒子，里面的物品终于露出了面目。

    越秦好奇地看过去，只见一张白布上静静躺着一个红褐色，二十厘米长的根状物体，上面还有几条茎须。

    看上去这物体平凡无奇，与那树根极似。但是如果只是一个树根的话，至于要如此包装吗？越秦不信就问王阿婆这是何物，王阿婆说了三个字，红树根。

    越秦心里有些失望，原以为是流传下来的仙物，没想到只是一个普通的红树根。

    他心里的想法王阿婆自然不知，她说，这个树根是她年轻的时候挖的，当初一共挖了三个，与丈夫儿子各一根，现在只能睹物思人了。

    越秦不解，一来不知道这红树什么模样，二来不明白为什么要挖这红树根作为纪念呢？莫不是有什么特殊含义？他本想询问，但见阿婆虚弱的模样欲言又止。

    王阿婆接着看向越秦郑重地道，“孩子，拜托你一件事。”

    越秦愣了一下义不容辞地道，“阿婆，你说吧，只要我能做到的我一定做。”

    王阿婆脸上露出一丝宽慰的笑，她抓过越秦的手，把那红树根塞到他的手里说，“把它送回去，种到那棵红树下。”

    “那棵红树？”越秦疑惑。

    王阿婆苦涩地摇了摇头，这么多年过去，山上那么多红树，她早已记不清是这红树根是在那棵红树下挖的了，哪怕是她自己去找也不一定能找到。这件事对于越秦来说是一个不小的挑战。于是她又道，你把这树根种到红树林里便是，不用找那棵红树了。

    越秦拿着红树根顿感沉重，但是嘴上依旧向王阿婆承诺，一定完成这个任务，表示只要她身体恢复了，他就上山帮她把红树根还回去。

    王阿婆笑着摇摇头道，“你现在就去吧！”得到越秦同意后后仿佛嘱托完一切，浑身放松下来，躺在那里闭上了眼睛，气息逐渐均匀，像是要入睡。

    越秦静静地看着王阿婆安详的睡去，知道这一睡也许再也不会醒来，要撇去世间，带着她的回忆离开了。

    旁边的几位老人纷纷叹息说这么多年了王阿婆终于放下了。他们说，孩子这里就交给我们吧。

    越秦眼睛有些红，那是借来的泪水，缓缓站起身，拿着红树根出了家门，往山上而去。

    这承载了无数回忆的红树根应该回到她出生的地方，带着她已经枯萎斑驳的身体。

    红树林位于入云山北侧，比醉仙林的位置还要高一些。越秦沿着昨日的山路走去，先来到罗长生家，想看看罗一在不在，结果发现他家家门紧锁，看来罗一应该是到山上找罗长生了。

    这次他一天一夜没有归家，罗长生肯定心急如焚，否则也不会出动全村人的力量去寻找。

    忘山村现在人丁稀少，每一个年轻人都是村子的未来，所以才会被如此重视。

    在越秦看来，罗一这回一顿打骂是免不了的了。他自顾自想着，恰好碰到了从山上下来的人。

    罗长生站在最前面脸色阴沉，看见迎面而来的越秦，瞳孔里分明有几分怒火。旁边跟着低着头的罗一，灰溜溜的样子好像头顶一片乌云，后面则是其他村民。

    越秦上前向罗长生问好并解释了昨天他和罗一在山上遇到的事，表示这全是他的过错，希望不要责怪罗一。

    罗长生冷哼一声，没有再提及昨天的事情。他已经从罗一口中了解过，心里基本有数。只淡淡地问道，“你娘怎么样了？”

    他指的自然是王阿婆，越秦面露悲色地说王阿婆已经记起了过去的事情，看开过往后交给他一个红树根，让他把这树根种到红树林里，说着他把红树根拿出来给罗长生看了看。

    罗长生是认得那红树根的，或者说村子里无人不知，当初王阿婆可是拿着这红树根在全村人面前炫耀过。沉重的记忆感袭来，他轻叹一声道，看来她也要走到那一步了。“你赶快去吧，争取今天就把它种下去，然后回来和她说一声，了了她的愿望。”

    越秦重重点头，继续向山上走去。

    罗长生想到越秦对山上地貌并不熟悉，左右思量下想吩咐一名村民带越秦过去，这时罗一主动请缨，表示愿意将功补过，被直接拒绝。

    最后越秦跟着一个约莫三十岁左右的中年妇女往山上赶去。

    路上越秦问妇人红树根对村子里的人来说是不是一种特殊的象征。

    妇女拿过那他手里红树根轻叹一句，“这树根还种的活吗？”

    红树是一种生命力极其顽强的树，只要不遭受毁灭性的打击，凭借一块根茎也可以起死回生，所以一般从一棵红树上截下一块根茎就有可能种出另一棵红树来，但是眼前这红树根已经完全枯死，毫无生命力可言，恐怕很难种活。

    越秦见妇女没有理他，好像对他有意见似得，因为十分想知道红树根的含义，只好厚着脸皮又继续问道，“红树根代表着什么对不对？”

    妇女点了点头道，“我们村子里的人把红树根视为坚不可摧的感情的象征。无论是爱情，亲情，友情，但凡与情字挂钩的，红树根便可以代表这些感情，表达感情的连绵不断与不可破坏，并且拥有强烈的再生能力。”

    不仅仅是王阿婆，以前村子里的人都有挖红树根的习惯，男女之间把它作为定情信物，父母与孩子之间把它当成相互的保佑与祝福，作为不可割裂的感情线，表达人与人之间感情的亲密与坚定。只不过这些年，挖红树根的村民愈发减少，一方面是因为村人少了，另一方面人们已经不相信这些说法了。

    想不到红树根竟然还有这样的含义，只是可惜现实没能像红树根所代表的那样，越秦心里不禁百感交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