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七十八曲折

    代理教皇的提议得到通过，先前保持低调的泽梅尔与狄兰达尔联盟在政事上的态度也随之再度强硬。

    家族的稳固让族人也重回趾高气昂。当斯特凡尼维安又听到熟悉的“哦吼吼吼”笑声时，心中无奈地蹦出两个字：“果然。”

    “果然。”来者像是读到了金发青年脑中所想，“所谓真相，都是由胜利者创造的。”

    “胜利者？该说是掌权者吧。但地位改变不了真相，你的那些小动作，终有大白于天下的时候。”

    “败犬也就逞逞口舌之快了。”对方摊摊手，“地位改变不了真相？相信你也听说了皇都最近传得沸沸扬扬的流言了吧。那可正是地位改变真相的实例。”

    “只是掩盖。”斯特凡尼维安盯着他，“而掩盖总有被除去的一天，即便过了千年也一样。”

    “随你怎么说。然而现状却是，艾默里克阁下接受了代理教皇的冠冕，伊修加德一切规则仍照旧制。你若想寄推广机工术的希望于新君上马，大可收了这个美梦。”

    “哈，要是艾默里克因为我家和福尔唐家是盟友关系而着意照顾，我倒还真看不起他。”金发青年昂着头，“说事吧。提达尔格兰什大人过来，总不会是要跟我废话政体。”

    “怕你不开窍，我才特意提点几句。看来顽石永远都是顽石。”泽梅尔骑兵团团长玩笑地行了一礼，“如我所说，一切仍照旧制，那么机工房要想证明自己没有参与此前异端者引发的基础层骚乱，艾因哈特家没有密谋造反，就还得靠战功表示自己的忠诚啊。”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直说你想让我做什么。”

    “很简单，只需要在教皇厅的祭司面前击败近期反复袭击运输队的大型龙族即可。”

    “喔，可是连骑士大人都应对不过来的强敌？”

    “骑兵团当然应对得来，只不过某家落魄贵族亟需这个表忠心的机会，我便为你运作了一下，将这个好事交给了艾因哈特呀。”

    “好事，哈哈。”斯特凡尼维安双手抱臂，“没有公平的调查，仅靠家族的话语权就能把骚乱嫌疑安在机工房上，还真是好方便的好事。”

    “这就是现实，亲爱的斯特凡尼维安。”提达尔格兰什笑着说，“人会变，事不会变，人如何做事更不会变。艾默里克阁下思想如何开明，他也只是一个人，无法面面俱到，更无法压制住泽梅尔狄兰达尔两大家族。神殿骑士团既已不为你们立案，要想证明自己的清白，还是得按我的提议来接受审查啊。”

    机工房涉嫌谋反的原委，还要从斯特凡尼维安此前聘请到合心意的□□教官说起。

    教官是奥瓦埃尔寻到，由斯特凡尼维安面试后留在机工房训练招募到的平民。但一段时日后，教官却突然留书出走。发展势头眼看渐好的机工房无法承担这样的损失，金发青年和在机工房学习的艾因哈特家女仆乔伊主动出击，历经千辛万苦才将其寻回。而后听教官本人说是有人支付了佣金，请他离开机工房。

    几乎不用猜测，斯特凡尼维安知道一定是常年热衷于骚扰他的提达尔格兰什做的手脚。

    然而一则没有确凿证据，二则阿德内尔占星台发布了龙族再度来袭的预警。国难当头，从良心讲实在没法在这个时点控告肩负保卫任务的骑士团团长。可惜对方不仅毫不领情，还将金发青年的隐忍当做自己的胜利，愈发得寸进尺。不仅在艾因哈特家为迎战宿敌黄龙斯瓦拉时派人蓄意袭击机工士、意图纵火，又再度拿教官的身份做文章，称机工房是窝藏罪人的老巢，该被暴力踏平。

    原来教官的受聘也是被人操纵的一环：他曾是威名远扬的骑士团长，也曾是恶名昭著的海上盗贼。人生的前后两段被分情况地掩盖起来，求贤若渴的斯特凡尼维安看到的是前者，对机工房与平民手握武装感到不满的看到的则是后者。要煽动仇恨、散播不安，自然要利用的也是后者。

    始作俑者仍不难猜。家族当权又有足够的政治敏锐畏惧平民夺权，同时还精通“掩盖”之策的，不是提达尔格兰什又是谁。

    高明的政客不曾编造谎言，而是只给他人看到部分真相。至于他人如何联想、如何反应，牵连不到政客身上：他没有撒谎，也没有扭曲事实，干干净净地让政敌气个半死。

    瓦解平民握权的可能，要从不给他们武器起，也要从舆论上着手。“沾染机工房等于与罪犯有瓜葛”，只要这个说法散播出去，成效可谓双重：平民们宁可贫也不愿身世不清白，不会再想与□□扯上关系；教官的身份敏感也是事实，负责人要想机工房能持续下去，必须壮士断腕，割舍掉人才以求自保。

    没待斯特凡尼维安有所反应，博朗杜安却先坐不住了。

    身在政坛多年，这些手段他都明了。平心而论，机工房给他带来的麻烦可远大于收益：不仅勾住了长子的一腔热情，还屡屡涉及最敏感的权力问题。但他自己几次三番想让长子回归传统路线是一回事，他人用手段用舆论来迫使长子如此，又是另一回事。

    前者是家事，后者是多管闲事。

    艾因哈特家近年来没落，伯爵常需在外低头，连对身份比自己低的提达尔格兰什也不得不巴结。做是一码，心中有没有感到憋屈却是另说——哪个当权者愿意被巧妙陷害，哪个父亲又愿意听别人说自己孩子的不是。

    我怎么说我儿子都行，别人说我儿子怎么都不行。

    受胸中一股气的驱使，在看到斯特凡尼维安带领的机工士成功击退进犯天火要塞群的黄龙斯瓦拉后，博朗杜安立刻让儿子全权负责机工房，并要求他“一定要在模拟战中给泽梅尔家好看”。

    机工术的可能性，金发青年早有预见，只是没有想到一直那么固执地反对的父亲会被实战战绩说服之外，更讶异于对方那股小孩子般的不忿。

    政坛受制，父亲也一定早就看泽梅尔家不爽——斯特凡尼维安在心底里暗笑——所以也想找机会报仇雪恨呢。

    解决内部矛盾的最快途径果然是让二者有一个共同的敌人。

    这一理论落在国上，便有了伊修加德无论平民还是贵族都同仇敌忾，迎战龙族；落在家上，则是提达尔格兰什的挑唆让艾因哈特父子处在了统一战线。

    可惜这个外部矛盾还是太过聪明强大又不择手段——作为友军共同迎敌时，后者可算得上褒义；而作为对立方显然就不是了。教皇厅主持的四大家族模拟战前夕，先是有人蓄意破坏了机工士们的武器，意图确保艾因哈特的败局；在机工士们艰难地获胜后，又绑架了乔伊的父亲，为乔伊安排了婚约，逼迫机工士的主力离开工房。

    虽然在机工士伙伴们的协作下，乔伊父亲终于得救，乔伊也重回机工房，斯特凡尼维安救人时放的一枪却成为了密谋叛乱的引子。加之正赶上邪龙陨落、底层民众将异端者放进皇都纵火骚乱的时期，此前龙族进犯时金发青年曾给工人武器的事情也被一并结合起来，眼看要坐实罪名。

    教皇的突然离去却给了机工房暂缓之机，政权的动荡却也更让提达尔格兰什警惕平民手中的武器。借由平民伙伴的帮助，斯特凡尼维安掌握了泽梅尔家胁迫平民的证据，上报给了神殿骑士团。

    一旦起诉的人名誉不佳，罪名自然也不会被人当真处理。然而运气似乎更眷顾提达尔格兰什，泽梅尔与狄兰达尔联盟再度稳住了阵脚，人数减半的神殿骑士团也无暇顾及大贵族间的龃龉。教皇厅对机工房的监视依旧，骑兵团长的恶行却没有立案，这便有了提达尔格兰什先前的“所谓真相，都是由胜利者创造的。”

    “而他提出的审查，就是让机工士们去西部高地剿灭大型龙族‘维里赛冷’。”

    提达尔格兰什走后，斯特凡尼维安面色沉郁地对一众机工士伙伴们说：“我得诚实地告诉你们，维里赛冷是龙骑士团都为止束手无策的大家伙。审查的地点又是泽梅尔与狄兰达尔的领地，谁知道背后还能有什么手脚。”

    平民机工士塞莱斯特却显得比上司更有自信：“龙骑士们束手无策，正说明对付它，近身作战远没有远程攻击有利。工房长，打起精神来，这正是在教皇厅面前展示机工士战力的好机会。”

    听到曾属于艾因哈特伯爵的称谓，斯特凡尼维安微微苦笑：“你不这么叫，我都忘了父亲升了我的职。也是，模拟战终归是人与人之间的竞技，对龙才是真正的实战。但……唉，我说出去，恐怕回头又要被父亲追着责骂。当年他也是位名骑士，竞技场上获胜无数；可看到邪龙袭击芬戴尔村时，却吓得根本无法走上前线。”

    “伯爵大人是伯爵大人，小安是小安。”塞莱斯特说，“而且工房长，你要是想暗示艾因哈特血脉中有懦弱的一面，可就是对自己和自己的兄弟姐妹太没自信了。”

    “确实。”金发青年这回笑得真诚，“弟弟妹妹都在前线，我这个大哥也不能输给他们。”

    “就是这个精神！”另一位平民机工士佩尔德兰鼓掌道，“放心吧，小安。我们不会给你、给伯爵大人丢脸的。”

    “谢谢，我相信大家的力量。”

    新晋工房长点头，“这段日子以来，提达尔格兰什在背后搞了太多麻烦，差点叫他折腾得连本心都忘记了。我们拿起枪的目的不是为了向谁证明什么，而是为了守卫皇都、抵御龙族啊。现在却反过来，为了证明□□的威力而在他人有心的安排下与龙族对抗。但这将是我们面对的最后一次不合理。”

    斯特凡尼维安伸出右手，握成拳：“打败维里赛冷！让所有人都看到机工士真正的实力和可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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