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9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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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时照不费吹灰之力就捉住了凌非,长歌往蓁蓁看去一眼。

    时照余光扫过,似笑非笑看向长歌:“赵修身负皇命,出京拿人。你身为人女,却要与他作对,将人放了?”

    长歌脸色顿变,脱口而出:“你怎知……”

    时照若有所思地笑了:“原来还真是啊……我说怎会这么巧,赵修的女儿十多年来都活在传说里,今日他方才提起片刻,你就出现在了我面前。”

    长歌:“……”

    时照将凌非带回碧海潮生交给了赵修,他毕竟是皇子亲王,他亲手交给赵修的人,长歌也不好再为了自己的私心去让赵修难做,只得作罢。

    “白忙一场。”三人回房,夭夭揉着还有些痛的脖子,闷闷不乐地埋怨。

    “不算白忙,”长歌勉强笑着安慰她,“至少我们知道了那女子名叫姝姝。”

    夭夭惯会拆台:“所以姝姝到底是谁?和秦王殿下有什么关系?她死了,凌非不去找杀她的人报仇,为何却要来找秦王殿下报仇?”

    总不会秦王殿下是她夫君?……这句夭夭没敢说。

    长歌:“……”

    行,还真是白忙一场。

    “都怪晋王,如果不是他突然出现,等凌非醒神过来的时候早就交代得清清楚楚了,白费了姑娘无往不利的演技。”夭夭轻哼,又忽然想到什么,眼睛一亮,“反正他如今还在赵大人手上,赵大人最疼姑娘了,不如姑娘去求赵大人,让他好好用一用大理寺那些刑具啊。”

    “没用的。”长歌淡道,一面走进屏风后,换下了一身生硬的道袍。

    像凌非这种人,死都不怕,还怕严刑逼供?要从他嘴里撬出东西来只得智取。可惜她好不容易想出这么一招,就要成功了,中途又杀出个时照……

    她换回自己的衣服从屏风后出来,蓁蓁面色沉凝走上前:“奴婢收拾姑娘的东西,发现少了张帕子。”

    长歌一面走向梳妆台,一面随口道:“无妨,我的帕子就是防着弄丢准备的,素白色连个针脚都没有,这种帕子满大街都是,即便被捡到,也不会有人知道那是我的东西……”

    她说到这里,猛地福至心灵,停了声。

    她不过丢了张帕子,怎么这么巧时照就能找到了荒郊野外来,还一眼将她认出?

    “蓁蓁,再帮我取张帕子过来!”

    蓁蓁不敢耽搁,连忙就要去取,这时,外面却传来敲门声。

    “长歌。”

    是时照。

    蓁蓁和夭夭同时看向长歌,长歌默了默,对蓁蓁道:“让晋王在厅中稍候。”

    说完,对夭夭道:“过来替我梳头。”

    时照在厅中等待,没有丝毫不耐,反倒觉得前所未有的时光静好。他不疾不徐地饮着杯中茶水,此时正是夕阳西下,外头晚霞绯红,倦鸟归巢。

    他终于,还是找到她了。

    他闭上眼睛,想起她一身道袍手持佛尘不苟言笑将自己装成个世外高人的模样,又有些忍俊不禁。

    这么多年了,她再如何,在他眼中,还是当年那个调皮的小丫头。她这些装腔拿调糊弄人的手段,真是一点没变。

    所以她怎会认为这样的她,他会认不出?

    她迎面往他走来的刹那,他就认出她来了。故意面不改色与她擦身而过,不过是生怕凌非威胁到了她的性命,投鼠忌器之下才用了缓兵之计。

    不到半盏茶的时间,长歌就到了,时照听见外头传来不疾不徐的脚步声,眸底掠过一丝愉悦,将手中茶盏放到桌上,就站起身来主动向外走去。

    却在抬眼看见长歌的模样时,脚步重重僵在原地。

    此时的长歌褪下了一身宽大粗.硬的道袍,换上月色滚边的三绕曲裾,袅袅之态,若柳扶风,与她原本的花容月貌相得益彰,叫人惊艳。

    然而时照的目光却不在她的脸上,反而一双眸子死死盯在了长歌的头发上。

    只见她将满头青丝束起,攒成了堕马髻,发间无甚多余的装饰,唯有一支绿松石色的步摇,随着她款款走来,轻轻摇曳。

    此时的长歌,不见了她做长宁郡主时的灼灼锋芒,周身素淡的衣裳与发饰都衬着她宁静平和的一个,妇人髻。

    然而如此温柔淡静的她,却刹那间将时照刺得眼睛都红了,他袖中的手骤然间攥紧。

    片刻后,时照却又倏地笑了。他凝着长歌的脸,轻叹一声:“你这些年的花样真是越来越多,连我都快招架不住了。也是亏你想得出来,为了躲我,竟连妇人髻都梳上了。”

    长歌对上他眸底漾开的柔情,心头微凝,而后波澜不惊道:“晋王殿下同我去院子里走走。”

    时照闻言眼中闪过一道惊喜的亮光。这还是许多年来,长歌第一次对他表现出亲近,她甚至屏退了蓁蓁和夭夭。

    蓁蓁是长歌的贴身婢女,这么多年长歌在京中肆无忌惮地横着走,仗着她长宁郡主的身份固然是一个原因,还有另一个原因却是蓁蓁。

    蓁蓁是当年的慕夫人亲自替女儿挑选的人,万人莫敌,只要有她在,便是皇宫里的禁军倾巢而出,没有小半个时辰也动不了长歌分毫。

    她此时却将蓁蓁屏退,时照一颗老成持重的心终于难得失了一回节律,走在长歌身旁,满心柔情。

    夭夭看着两人的背影,忍不住用手肘撞了撞蓁蓁:“姑娘这回不怕绿光一路跑去京城找秦王殿下了?”

    蓁蓁翻了个白眼:“……”

    ……

    长歌与时照两人无言,静静走到了院中最大的一棵桃树下。微风拂来,落英缤纷,带着淡淡的桃花香洒落两人肩头。

    长歌抬手,一瓣桃色花瓣落在她白皙的手心,她目光静静看着手中花瓣:“晋王殿下觉得,这世间什么花香最好闻?”

    时照闻言,转头看向长歌,倏地笑了:“你是什么时候发现的?”

    长歌收拢掌心,转头看向他:“此刻。”

    时照好看的眉头微挑:“我试探你一次,你试探我一次,倒是公平。”

    长歌转开目光:“回来这一路我就在想,分明你未见过我的真容,却一眼能将我认出来,要说是小时候那不多的日子里留下的记忆,我是怎么都不信的,总要有什么痕迹。直到刚才我发现,我丢了张帕子。你知道的,我这个人做人一向心眼儿多,我的帕子什么特点都没有,怎么我前脚刚丢了张帕子,你后脚就找到了我?除非,你不是用看的,而是用闻的。”

    “我这个人不止心眼儿多,还挑剔。我这香挑了数年才挑到,自觉天上有地上无,惊艳无双,十多年来从未换过,一直是出自同一个师傅之手。”长歌缓缓看向时照,“晋王殿下是如何做到不动声色在我的香中做了手脚?而我竟未有半分察觉。”

    时照凝着她,倒也不隐瞒,坦言道:“因为我就是那个调香师傅,你这十多年的香都是我亲手为你调的,你说我还需要动手脚吗?”

    长歌眼底刹那间掠过惊讶,半晌,她轻轻一笑:“晋王殿下深藏不露,竟还有这等本事。我说呢,你怎会从无探我容貌的心思……”

    连当年的时陌去西夏前都想法设法要看她真容,生怕世事难料,两人从此在人群里走失。

    时陌失败了,时照却是从一开始就没有露出过半分的好奇。

    原来他是在这里等她呢。

    自她用了他的香起那一日,她就已经被时照攥住了尾巴。可叹她竟毫无所觉。

    想想又不对。

    “这香我用了十多年,但我易容却不过六年,你怎会想到这么一招?”

    时照的目光缓缓黯淡下去,他沉默片刻,轻叹一声:“长歌,你还记得我们小时候的事吗?”

    长歌没吱声。

    时照静静看着她:“当年,皇上南巡,镇国公护驾。因随行有皇子公主,皇上对你偏爱,于是让镇国公将你也一并带上。你我年龄最是相近,那时他就曾戏言,等你长大了,要将你赐给我做王妃。”

    长歌抬眸看着他,似笑非笑:“是吗?怎么我记得你小时候不喜欢我呢?听说了那个戏言,转头就把我骗出去卖给了人贩子。”

    时照脸色一白,半晌,自嘲一笑:“大概无论我如何告诉你,我其实是喜欢你的,你也不会信了?”

    长歌沉默。

    “我怎么会不喜欢你呢?我只是不喜欢时陌,而你却总要去接近他,我想让你注意到我。可恨当年年少,阴差阳错,竟让你落到了人贩子手里。”时照苍白一笑,“长歌,你走丢后,我四处寻你,日夜不歇。”

    “嗯,我知道。”长歌点点头。

    时照眸光乍亮:“真的?”

    “真的,我还记得,我那时候虽然发着高烧,但没有完全昏迷,半睡半醒着。”长歌笑了笑,“你那时候也就十岁,没有现在高大,挺小的,却独自一人骑着高头大马,带着皇家禁军风驰电掣地追过来,很是威风。你一声令下要搜车,将掳走我的人贩子吓得半死。我那时候浑身滚烫就躺在车上,你还亲自掀帘上来看……我迷迷糊糊间看到你了。”

    “可我明明搜了车,同你面对着面那么近的距离,却终究没能将你认出来。”时照拳头上崩出青筋,笑得极为苦涩。

    就是那一次的错过,注定了他与长歌这么多年来的走失,成了他心中愈合不了的伤。

    “这不怪你,我当时那个样子,别说是只有十岁的你,就是皇上亲自到了也认不出我来。”长歌公平地宽慰他,“主要怪我娇气过了头,头天落到人贩子手里,第二天就染上了水痘,到第三天就满脸都是高烧不退……”

    当年她可以说是面目全非了,所以她至今都不懂,当年的时陌到底是怎么把她给认出来的?

    那时候他不受宠,虽比时照大了三岁,身边却连一个人都没有。他没有时照出现得早,没有时照出现得威风,他独自一人自风雨里走来,狼狈不堪。可是他在她面目全非口不能言的时候,一眼就将她给认了出来。

    她记得,当年那两个人贩子是一对夫妻,他们掳了她以后就一路向南逃亡。晚上不给住客栈,只捡破庙和一群乞丐挤在一起。她出水痘以后,他们也不愿意给她寻大夫,直到她奄奄一息了,才勉强找到个江湖郎中来给她瞧。

    那天下着好大的雨,那个破庙四处都在漏雨。里面除了她和那对夫妻、江湖郎中,另有几个勉强来避雨的行人,但所有人都当她是那夫妻的女儿,没有任何人生疑。而她那个时候,烧得舌头都起了水泡,迷迷糊糊的,即使有片刻清醒也说不出话来。

    她难过得直哭,而那对人贩子夫妻还在假意慈爱,拍着她的肩膀直哄她:“乖女不哭,看了大夫就好了。”

    她好绝望。

    就是在那个时候,她猛然看到那对夫妻的身后,时陌自风雨中走来。

    十三岁的少年郎,纵然贵为皇子,身旁却一个人也没有。他应当淋了好一阵的雨,一身月色长袍全都湿透了,头发凌乱,袍脚一圈的泥泞,斑斑驳驳,很是狼狈,不知道在泥泞中走了多远的路。

    她含着眼泪,直直看向他。

    他若有所觉,沉黑的眸子立刻就对上了她。

    她眼眶一热,又落下一行泪来。可恨这个时候,那对夫妻生怕败露,连忙挡住了时陌的视线,嘴里心肝宝贝地疼着她。

    认不出来的,她那时想。她如今这副鬼样子,怕是这世上除了她的爹娘,再无人能将她认出来了。

    想到这里,她呜呜地哭出声来。

    人贩子怕她一直哭下去惹来怀疑,竟对那江湖郎中道:“看她哭着难受,给她扎一针,让她睡会儿。”

    江湖郎中竟然答应了,从袋子里拿出一根银针,明晃晃地在她眼前。

    然而那一日,那一针却终究没有扎下来。

    时陌不知为何忽然出现,护在她身前,一手就将江湖郎中的手拧得脱了臼,而后一手捂住她的眼睛,她不知发生了什么。只听得那夫妻两人同时惨叫一声,而后有什么重重倒到地上去。瞬息的安静过后,周遭又忽然爆发出来惊呼——“杀人了!”

    她那时候还没开始做妖妃,没见过世面,顿时就被吓得抖了一下。

    时陌用力将她抱进怀里,暖暖的药香霎时将她包裹,给她带来惊心动魄的安全感,他在她耳边柔声安抚:“长歌别怕,我在这里。”

    他那一声“长歌”落在她的耳边,刹那间就让她的眼泪肆无忌惮地落了满面。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