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8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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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士再不敢装断腿了,连滚带爬在地上爬了好几步才站起来,弯腰拱背地引路:“贵,贵人这边请。”
时照迈出长腿就要跟上,无猜连忙劝道:“请公子三思,那位已到京中……”
时照脚步一滞。
无猜见时照面色松动,又连忙趁热打铁地说:“再者,说不得这臭道士也是那人的棋子,故意在此处出现,不过想要拖住您回京的脚步。”
时照薄唇紧抿,一言不发,袖中的拳头捏得死紧。
时陌已经到京,以长歌的性子,如今却是必定不会同他回京的。那么,他在这紧要关头宁肯放弃长歌也要回京,如此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是想要做什么,不言而喻。
这个时候若是自己不在京中亲自坐镇,怕是这一局,所有人都要被他一网打尽。
但这手帕上的香……万万不会有错。
不管这道士是谁的人,长歌定在此处!
他已经错过她一次了,这一次不论付出怎样的代价,他都不会再放弃她!
当下,时照眼中露出义无反顾,无猜一见,心头大叫不好,死死劝道:“请公子以大局为重啊!”
时照转头看向他,未置一词。旋即,他抬步走向一旁,淡淡留下一句:“把他敲昏,你过来。”
话落,道士还没来得及反抗,就见眼前人影一晃,随后自己脖颈闷闷沉沉一痛,就人事不知了。
无猜敲昏了道士,转头就见时照走到了马前,以为他这回终于想通不再被祸水所扰,心中顿时生起一阵不切实际的喜悦,连忙快步上前。
却听时照淡淡开口道:“你先行回京,替本王向母妃转告两句话。”
转告?
“王爷果真要跟这道士走?”无猜清亮的眼睛里尽是不解,一时间竟就无畏无惧地脱口而出,“这么多年来王爷为了讨郡主欢心,不可谓不花尽心思,可是郡主呢?郡主连真容都不愿意让王爷看到,她如今既走了就让她走好了,没她碍着,这大好江山更是王爷囊中之物。”
话落,只见时照脸色沉沉,沉黑的眸子里情绪莫测,无猜一时噤声,但鼓起的腮帮子还是泄露出了他的不满。
“若是没有她,我纵得到这万里江山也不过是孤家寡人一个。”半晌,时照叹道。
时照又正色道:“时陌将本王拖住,自己先行回京,本王也并非猜不出他的意图。所以你此行回京,定要交代母妃两件事。第一,若是时陌拒接兵权,要她万不可操之过急,这兵权本王万不能要,因为这是时陌的祸水东引隔岸观火之计。”
“王爷这是什么意思?”
时照沉吟道:“此次时陌回京,有景王捧杀在前,父皇碍于朝臣呼声,便是个样子他也定会做一做。在时陌回京之日,多半会以交付兵权为饵试探时陌。但以时陌心性,他定不会接,不仅不会接,而且以他此时行事端倪来看,他还会将本王拉进这一趟浑水里,举荐本王。但本王不是他,本王还没有到无路可走这一步,所以现在不是露出锋芒的时候。总之你记住叮嘱母妃,届时要她无论如何也要拒兵权。”
无猜似懂非懂地点头。
“第二件事……”时照话锋一转,定定看向无猜,“时陌这个时候回京,实在是挑了个坏得不能再坏的时机。他又将本王拖在此处,真是司马昭之心。他这是想要赶在本王之前向父皇请旨求娶长歌。所以你回京之后,请母妃即刻向父皇请旨赐婚,务必赶在时陌之前,将本王与长歌的赐婚圣旨定下。”
“既是在这迫在眉睫的时候,王爷更应当亲自回京和秦王抢占这个先机才是,为何还要在此逗留?”无猜这么一听更是不懂了。
时照眸光微敛,沉默了片刻,才道:“因为比起她的人,本王更想得到她的心。甚至……”
甚至什么,他没再说下去。声音渐淡,指尖收拢,他重新看向无猜。
无猜意会,行礼拜别:“请王爷放心,属下定不辱命。”
快马一路骑行,转眼消失在街尾。时照这才转身,淡淡走进碧海潮生,在空无一人的柜台上拎过一只茶壶,里头还有隔了不知几天的半壶水。
时照走回那瘫在地上的道士跟前,面无表情地将茶壶里的水淋了他一脸。
“下雨了?下雨了!”道士迷迷糊糊抹了一把脸,一骨碌坐起来。
时照随手将手中空了的铜壶一扔,“哐当”一声落在远处,他眉梢清冷地看了眼道士,抬步走在前头:“走了。”
道士被他目光一慑,连忙从地上爬起来跟上。
……
长歌主仆三人回到破旧的茅屋前,蓁蓁自觉躲到了树上,长歌一手握着拂尘,一手拎着有些硬的衣摆,带着夭夭进门去。
里头的条件比外头好不到哪里,除了头顶上有一层茅草盖的屋顶略微能遮风挡雨,屋里简陋得不忍直视。
泥土糊的墙壁有几处垮了下来,屋子里没有多余的东西,只有正中一张桌子两只凳子,蒙着厚厚的灰尘,隐约可见破旧的边角。
角落里的不知是一张床还是一块木板,仅能容一人,上面躺着一个昏迷得人事不知的壮硕男子,一身黑衣,衬得他脸上半丝血色也没有,惨白骇人,胸口那一团沁出的血倒是鲜亮,在深黑的布料上都反着光。
他头顶上方,有一只蜘蛛正在肆无忌惮地结着网。
长歌徐徐走近,低头一看,只见这人眉毛粗浓,脸部线条坚毅,唇微有些厚,整体虽比不上皇家那些天生的绝色,却有着武人固有的稳重耿直,是个一眼看来就觉得可靠的面相。
也难怪他能做十年的禁军统领。
不过此时的禁军统领身受重伤,满头冷汗,死死咬住的嘴唇泛着青紫,正在这破旧的茅草棚里苟延残喘。
高官厚禄,不得善终……长歌想起那道士还算中肯的批语,心中不由感慨。
她看了夭夭一眼,夭夭这就拿了个小瓷瓶出来,拔开木塞,一股温和清润的药香霎时溢出。夭夭原想倒一粒药丸在手上,但见这人出气多进气少的样子,索性直接蹲在他面前,一手捏开他的嘴巴,一手直接举着药瓶,往他嘴巴里抖了几下,一骨碌滚出数十颗药丸,一股脑全塞进了凌非的嘴里。
一旁的长歌:“……”
好在凌非还不是将死之人,还晓得艰难吞咽,否则夭夭这摧残人的一倒,噎也要将他活生生噎死了。
喂完药,长歌从夭夭手中接过药瓶,转身走到桌前,将手中小心折好的纸放在桌上,拿了药瓶轻轻压上。
做好这一切,两人无声无息地离开。
他们刚刚踏出门槛,那原本人事不知的男子猛地睁开眼睛来,眨眼之间竟能下床,行走迅速如风竟全看不出方才半分的虚弱。
他一挥手,桌上的药瓶连着底下压着那张纸就被隔空吸了过去。他展开纸张一看,眼中急速掠过什么。
长歌刚走到院中,身后猛地一阵戾气袭来,她还未有反应,脖间一凉,已被人抵上了一柄寒剑。
她身旁的夭夭惊呼了一声。
长歌却没有出声,只是轻轻地转过身去,沉默地对上一脸戾气的凌非。
凌非扫过她一身的道袍,冷声问:“你是什么人?为什么要救我?这个又是从哪里来的?”
他举着手中那张纸,那是长歌从道士那里搜刮来的,上面是凌非心上女子的生辰八字。
长歌久久没有出声,凌非敏锐地察觉到什么:“你不会说话?”
长歌在心中微微一笑,和聪明的人过招就是有这些好处,她想要传达的设定对方总能迅速领会到。
是的,她此刻的人设正是个哑巴道姑。
当日凌非刺杀时陌曾劫持她,她那时候虽有易容,但情急之下真情流露出了声,声音却是暴露了的。所以这时虽换回了本来面目,却死也不能出声。
这也是她为什么不得不带夭夭一起的另一个原因——她需要有人替她开口说台词。
此时,夭夭立刻恰到好处地轻叹一声:“我师姐泄露天机遭到反噬,已经失声很多年了,公子又何必对一个口不能言的出家人咄咄相逼?”
她说着,目光转到凌非的剑尖上。
凌非沉默片刻,收了剑。
长歌朝他轻轻颔首,转身离开。
凌非漆黑的眸子静静看着两人远去,宽大略显粗硬的道袍无端将人的背影放大了一圈,他默不作声地注视了半晌,直到人出了院子,他才不慌不忙出声:“仙姑留步。”
长歌面无表情地停下脚步,夭夭眼睛刹那间一亮。
“仙姑救命之恩,在下还未及一谢,敢问仙姑尊号?”凌非走到两人身前,抱拳朗声道。
夭夭就要出声,按着长歌事先交代她的套路,一步步将他死死套进去,最后教他知无不言老实交代一切。不想,她刚刚张嘴还未出声,凌非倏地转头看向她,用眼神将她制止住了。夭夭心头一惊,女子天生的直觉就告诉她不妙。
果然,下一刻就见凌非回头看向长歌:“在下不才,略微识得些手语,仙姑有话但可直接交代在下,倒是不必假他人之言了。”
夭夭心头霎时“咯噔”一跳,捏着拂尘的手顿紧,看凌非的目光又惊又惧。
原以为他长了副耿直忠厚的模样,是个好对付的,没想竟这样奸滑。她们从一进门起,知道凌非已经醒来,一直在欲擒故纵地演戏,引凌非自己上前来追问。没想竟都这样了,这个姓凌的还是不相信她们。
他说他会手语,是真会还是试探?若是假的,纯属试探就好了,随意和他比划几下也就敷衍了过去;但若是万一不巧是真的,他真的刚好识得那么几个,她们岂不是……出师不利?
她家姑娘根本就不会什么手语啊!
夭夭目光闪烁地看向凌非手上提着的剑,心里想的是,如果凌非戳破了她们,一不做二不休刺上来……
下意识地,夭夭想扭头回去看看蓁蓁隔得远不远,来不来得及救她们。
这时,她面前却忽然递来一支拂尘。夭夭一愣,只见长歌面无表情地将拂尘放到她手中,转头,就驾轻就熟地朝凌非打起了手语。
夭夭目瞪口呆:“……”
她,她家姑娘是什么时候学会这种东西的?
夭夭小心翼翼地去瞧凌非的神色,见男人粗浓的眉毛越皱越紧,握着长剑的手背上青筋凸起。她心道糟糕,胡乱比划被发现了!
她又连忙转头去看长歌,却见长歌面不改色地看着凌非,手上动作娴熟,让人目不暇接,看得她一头雾水。
夭夭顿时茫然了。
长歌比划了一阵停下来,又向凌非微微一颔首,就要离开,凌非连忙拦住她,满脸急色道:“缘起缘灭,归在何处?还请仙姑赐教!”
夭夭扭头,目瞪口呆地看向长歌:“……”
她,她真的会手语?
长歌还真就会手语。
上辈子,她满门被灭,撕掉面皮后以赵修之女的身份重新活下去。虽然容貌大变,但声音却是没法变的,唯一的办法就是,她不出声。
她以哑女的设定参与亲王选妃,加之地位本就不高,竟也歪打正着,让她顺利被指给了最不受宠的那一个。
她一向做戏做全套,所以哑女的必备技能,她上辈子就学会了。当年她连最是多疑的懿和帝都能顺利骗过,此时更加不会将凌非这等试探放在眼里。
她游刃有余地以手语告诉他,八字胡道士原是她的师兄,但他背叛师门,欺世盗名,早已被逐出师门,她此行奉师命下山就是清理门户而来。适逢遇见他趁人之危,落井下石,这才出手相救。
长歌还比划了一句格外有哲理的话:“再有,人死如虽未必如灯灭,但缘起缘灭也自有归宿,天命自有安排,公子不必强求。公子因为执念被小人利用,还望日后戒之慎之。”
凌非果然追问。
长歌面无表情地摆出了一副世外高人的模样,不再说话,不可谓没将欲擒故纵这点伎俩玩到极致。
夭夭机灵,恰到好处地接口唱起双簧:“我师姐几年前泄露天机,如今已遭天谴,上天罚她不能开口说话,公子就莫要强人所难了。”
凌非面色一僵。
长歌毫不拖沓地带着夭夭远去。
两人走了老远,夭夭心中已经有些急迫,生怕这次纵得太彻底,将线断掉了,悄悄去看长歌,却见她镇定从容,不疾不徐,也只得按下心中焦躁,跟着她一起像两个世外高人一样飘然远去。
这时,终于从身后远远地传来一声:“在下愿遁入空门,请仙姑收在下为徒。”
夭夭霎时瞪圆了双眼。
这个凌非,怎么会这样信这些方外之人?先信一个心术不正的道士不算,现在还要信一个初次见面满嘴谎言的“道姑”!
说好的禁军统领呢?他这是被下了什么蛊?
连长歌也忍不住轻轻蹙眉。
凌非的声音自身后传来,越来越近:“仙姑不愿泄露天机,在下绝不强求,但执念已生,此生除非死去,否则决不放弃。在下愿意遁入空门,跟随仙姑修道,自行堪破天机,不连累仙姑分毫,还望仙姑成全?”
长歌沉默。
她料定凌非会追问,但万万没想到他竟能做到这一步。
看他的样子,像是万分笃定那女子真的会借尸还魂。可是且不说子不语怪力乱神,就是一个半信半疑的普通人,若非有什么因由,他也绝对不会如凌非一般坚信一个死去的人还能再活过来。
她易地而处地想,上辈子她死的时候,怕是痴情如时陌都不会再信她还能起死回生。
除非……
除非……!
长歌刹那间福至心灵。
她徐徐转身,对上凌非坚定的双眸,用手语比划道:“使君有妇,罗敷有夫,你与她生前无法同衾便是无缘。”
她一直注意着凌非的眼神,见她“说”到此处,凌非眼中掠过难堪,心中便知自己是猜对了。
那女子果真是别人的女人。
长歌心下更加有了把握,这便继续不疾不徐地再比划下去:“无论她临去前对你许下了何种承诺,都是有违天命的。”
凌非大震,不敢置信地看着长歌,黑眸中露出惊震又喜悦的光芒,糅合在一起,一时看起来竟有些诡异。
若说他原本还对这忽然出现的两人有所怀疑,那么此时这最后这一句,便是将他的最后一丝疑虑也彻底打消。
只因这世上,绝不该再有第二人知道她临去前在他耳边低低许下的誓言!
“你怎会知道?”他哑声问。
长歌心下一定。
她怎会知道?她当然是猜到的啊!
作为一个真正的死而重生之人,易地而处地想,假若当日她死的时候再包藏祸心一点,想要在自己死后还拖着时陌,不让他回去和她的二哥争夺江山,那唯一的办法就是告诉他,她身死了,但是她的魂魄会回来找他……请他务必不要放弃找她。
但这种话,她是绝对不会对时陌说的。
于是,长歌在这瞬间便明白过来,那个女子对凌非并没有情,所以才会到死都在骗他!
长歌再看凌非,想面前这个人只因信了女子临死前荒诞可笑的一句谎言,便舍弃高官厚禄、父母娇妻,为了她拼命寻仇,为她上穷碧落下黄泉……眼中便不觉露出悲天悯人的神色。
“古来有借尸还魂之说不假,但也应当是她来寻你,而非你去找他。你在生之人能力有限,如何去找一个死去的人?”这一句算是她过来人发自肺腑的提点了。
凌非眸光滞了滞,而后倏然跪在长歌脚下:“求仙姑成全。”
长歌看着凌非这满脸虔诚笃定的模样,又听他一口一个“仙姑”地叫自己,只觉自己若非生在了镇国公府,倒天生是块神棍的材料,做点欺世盗名的混账事真如探囊取物一般。
于是,神棍,噢不,长歌游刃有余地就坡下驴:“也罢,既要找人,你且先同我说一说她的事。”
……
长歌和夭夭两人被请回了那间破落的茅屋,长歌坐在凳子上,夭夭站在她身侧,对面,凌非脸上挂着苦笑,娓娓说起了前事。
此女名叫姝姝,同凌非有指腹为婚的约定。可惜女子幼时家道中落,家族衰败下去。不过凌家并未因此反悔,还将人接到了凌家,自小照看教养。而这期间,凌家步步高升,青云直上还入了京。
原本这两人的婚事,只要凌家不反悔便算是成了,没想终究枝节横生。到两人谈婚论嫁那一年,有一次姝姝出门,因太过貌美,被高门显赫的权贵一眼看上就强要了。偏偏这个权贵凌家还得罪不起,凌家二老也只得让凌非放弃,另觅良缘。
不过显然凌非是没有放弃成功的,否则也就不会有后来这些事了。凌非对姝姝原本就情深,无疾而终之后终于发展成了执念。后来,凌非暗中结交了另一个权贵,借着这权贵的关系可以常常与姝姝幽会。
姝姝过得并不好,每每见到凌非眼角都犹有泪痕。硬汉柔情,最难把持,凌非这就与姝姝发生了不容于俗世的关系。并且有一就有二,两人愈加见不得光,也愈加肆无忌惮。
如此相安无事了许多年,终于有一日东窗事发,两人被姝姝的夫君撞破,姝姝当场死在了她夫君剑下。
凌非说起东窗事发时,目光躲闪,满脸通红,尽是羞愤,攥紧的拳头上青筋格外突兀。长歌还闻到空气里忽然多出的淡淡血腥味。
作为上辈子弄权了一辈子的妖妃,长歌心里头明镜似的。像凌非这样有些本事的男子,要他与人偷偷摸摸通.奸多年已是天大的侮辱,如今还要他亲口对一个外人说起自己爱的女子死得何等不堪……不气得他伤口崩裂才怪。
但实在也没什么好同情的。
长歌面无表情让他吃一粒瓷瓶里的药,护住心脉。
“不用。”凌非抹了一把脸,低哑道。
但长歌心中还有更重要的问题等着问他,断然不能让他在此之前自己将自己逼死了。于是她看了夭夭一眼,夭夭领会,上前去硬夺了药瓶,在凌非掌心里倒出一粒。
凌非红着眼吞下了。
长歌看着凌非脸上痛不欲生的神情,很是一言难尽。
可能……一个女子是不是真心待你,男子是真的看不出来的。
想上辈子她分明就动了真情,时陌却总是以为她在虚情假意,动不动就黯然神伤给她看,每每将她心疼得心都要碎了。
而这个姝姝对凌非分明是虚情假意,十年如一日套着他、耗着他、利用他,连死都不肯放过他,偏偏这个凌非却还义无反顾无怨无悔得很。
那么,这女子到底是谁?姝姝显然只是个小名。
但贸然问姝姝的身份,必定惹来凌非生疑。
长歌沉默片刻,心生一计。
她再一次以退为进,徐徐站起身来,就要离开。
凌非不出所料连忙站起来挽留,凳子骤然被拉开,在地面划出坚硬刺耳的声音:“仙姑这是何意?”
长歌看向凌非满脸急色,不慌不忙告诉他:“那女子的心并不在你身上,即便她真的回来了,她也会去到她执念所在之处,而不是来找你,你不要再执迷不悟了。”
凌非脸色霎时惨白,眼底尽是颓败之色。
这刹那,长歌忽然醒悟到,凌非未必不知道那女子的真心不在他这里,只是他心甘情愿。
果然,就见凌非嗫嚅片刻,哑然开口:“她不来找我,我去找她也是一样的。”
长歌心下轻叹,默了默,这就顺势问出她心中最着紧的一个问题:“我需要知道她夫家是谁,家住何方,知道她真正的执念在何处,方能助你。”
凌非瞳孔骤然一缩,嘴唇紧抿,矛盾和痛苦在眼中剧烈交错。
长歌看在眼里,心中却并不着急,因为她知道,他一定会说。
长歌泰然自若地等着他,却不料还未等到凌非纠结完,只见他眸光陡然犀利,如忽然之间被什么东西惊醒的猛兽,眨眼间身形如电就到了门边,隐身在门口往外面看去。
长歌正不解他在看什么,却见凌非猛然回头,刹那之间眼底杀气毕露:“你是时照的人?!”
长歌一震,下意识摇头。
夭夭一慌神,连忙大声道:“你休要胡言!我师姐方外之人,怎会与皇子有所牵连!”
凌非陡然眯眸看向夭夭,目光如刀,几乎是要将她剖开来看透一般。
长歌心道不妙,方才凌非只说了时照,夭夭慌神之际竟说出了皇子。一个方外之人怎会知道时照就是皇子?
她正道不妙,就见眼前人影一晃,自己的脖子一疼,已被凌非死死捏在了手里。
夭夭脸色大变:“你做什么,放开她!”
凌非看了眼夭夭,目光落在长歌美丽的脸上。他冷笑一声,让人的背脊无端发寒:“我说为何方才见你身旁这位‘小仙姑’会觉得眼熟,原来是有过一面之缘的故人啊。秦王呢?”
长歌指尖一颤,咬牙没吱声。
“还在和我装哑巴?”凌非冷笑,手上用力,长歌顿时喘不过气来,脸惨白下去,“我竟险些被你诓骗了!可你千不该万不该,不该将你的丫鬟带来。秦王难道没有告诉过你,前禁军统领凌非能将大内禁军数万人的模样一一记在心上吗?没有人能在我眼皮子底下蒙混过去,否则你以为我凭什么做这十年禁军统领?”
夭夭脸色一白,想起那日凌非刺杀秦王,目光曾从自己脸上掠过。原以为场面混乱,她又只是个不起眼的小丫头,不应当认出来的……没想凌非竟还有这本事!
电光火石间,夭夭往门外奔去,就要向蓁蓁求救,刚跑了一步,脖子上一疼,眼前一黑,就人事不省地倒在了地上。
凌非处置了夭夭,这才冷冷看向长歌:“原来假面下的长宁郡主不仅没有被毁容,反而生得如此花容月貌。”
长歌背脊一僵。
“我早该想到的,能让时陌时照兄弟相争的女子,除了长宁郡主也没有别人了。”凌非讥诮一笑,“时照就在外面,当日我能拿你换时陌一臂,不知时照能否为你做到这一步?”
说着,就捏着长歌的脖子往外走。
长歌艰难出声:“晋王没有见过我真正的模样,他不认识我。”
凌非脚步一顿,手上力道微松,让长歌得以完整出声。
长歌冷静心神,看着他的眼睛道:“他原本不认得我如今的模样,你挟持我出去反倒是自投罗网,你如今身受重伤,真有把握斗得过他吗?”
“我可以杀了你再出去。”
长歌轻轻一笑:“我的另一名侍女就在外面,若是你独自出去,她定要取你的性命。你和她交过手,你比我清楚,此刻的你在她手下能否有活路。你的心愿未了,此时死去,可心甘?”
长歌见他神色松动,立刻借机游说道:“你今日与其与我两败俱伤,不如我们联手躲开晋王。这一次,你放了我,我的侍女也放了你,我们相互放过。”
“郡主方才诳了在下,此刻是否全将在下当成了蠢材?”凌非冷笑,“若是你出去主动与他相认,我还能有活路?”
“你放心,我比你更加不想让晋王认出我来。”
“为什么?”
长歌轻叹:“敌人易斗,情债难偿。我的心既不在他身上,就不想欠他什么。”
凌非审视着她,想要迅速判断出她话中真假。
长歌淡淡一笑:“并不是每个女子都乐意借男子的力量,这世上的事十之八.九我自己就能办到,不需要欠任何人的人情,而剩下那一二成,即便我力有不逮,也只愿与我的父兄、我的夫君共同承担。”
凌非听出她意有所指,冷笑:“你倒是自信。”
“我以为你应当会信我,”长歌哂笑,“你以为上一次刺杀,若无我安排赵大人及时出现,你能在时陌手下活命?”
凌非沉默,静静看着她半晌,而后缓缓松了手。
时间紧迫,长歌指使凌非将夭夭扶到凳子上,让她侧趴在桌上,脸朝着门口,用一张帕子盖住她的脸,好让外面的人一进院子就能看到里面的不寻常。
做好这一切,长歌迅速从地上捡了一柄佛尘拿在手里,又让凌非将斗笠戴上,两人一前一后迅速出门。
一个方外之人带着一个持剑的黑衣男子从破落的小茅屋出来,任谁见了都会觉得诡异。但眼下形势紧急,茅屋就那么点儿大,放眼望去什么都尽收眼底,连个藏人的角落都没有,也没有后门。她与凌非与其在里面等着时照进去,坐以待毙,不如搏一搏,硬从他身旁走过去。
当然不是空手走过去,而是以夭夭为诱饵。
一个素未蒙面的道姑,一个盖着白帕子昏倒在那里不知是否是故人、也不知是生是死的女子,任谁同时注意到这两个,首先要管的也是后者。
长歌只是要争取一个时间差。
凌非为什么刺杀时陌还未明朗,这个时候他绝不能落入时照手中。一个时间差,足够凌非安然离开了。
至于她……长歌仗着自己这张全新的脸,尚算镇定。
果然,两人方出院门,便与迎面走来的时照打了个照面。但时照的目光只是一瞥就掠过了长歌的脸,甚至未去看她身后低垂着头鬼鬼祟祟的凌非,就毫无悬念聚焦在了茅屋里昏迷的夭夭身上。
霎时,他眼底生起一阵急色,来不及顾及长歌、凌非,就迫不及待地与两人擦身而过。
长歌抬头挺胸往前走,凌非暗中松了手上的剑。
凌非正要飞身急速离开,鼻间陡然间飘来一阵若有似无的味道,浅淡得几乎让人无法察觉,但凌非出于习武之人的警惕,仍旧迅速去拔剑。
但诡异的是,不过刹那之间,他的速度就力不从心起来。
刚刚拔出分寸,就被人按了回去,刹那间仿佛雷霆万钧袭来,他还未回神,胸口已被人重重击了一掌。
这变故猝不及防,长歌猛然回身,就见时照不知为何并未进屋,反而去而复返,护在了自己身前。
凌非原本就有重伤在身,此时被他一掌打翻在地,当场吐出一口鲜血。
长歌震惊不已地看向时照,正正对上时照沉黑莫测的眸子。
他深深看着她,似欢喜似无奈地叹了一声:“长歌。”
长歌:“……”
为什么每当她以为别人认不出她来的时候,她都轻而易举就被认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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