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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苏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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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做了一个梦,梦见自己变成一条鲤鱼,向着漆黑一团的深渊奋不顾身,迎接死亡。

    轮回殿常年燃着一种说不出名字的香,浓郁而甜腻,成丝缕烟雾飘散在空气里,迷人心窍,醉生梦死。地北伯大概就是这种喜好,浓墨重彩花枝招展,和那些清水芙蓉完全不一样。

    要多花就有多繁复,堪称清修界的一股妖艳画风的泥石流。

    我盯着放在沉香木塌后方高案上那个珐琅嵌金丝镂雕香炉,出神了好一会。

    “啪!”

    一柄木骨折扇被摔在我眼前的桌案上,惊的我抖了抖,忙看向地北伯那张噙着诡异微笑的脸。

    “你们两个,可知道错了?”

    想来我与七泽去苏州幻境,遇上诸事难以预料,走一步看一步,最后都保全了性命,也不知道自己哪里错了。

    犹豫间,却听七泽沉了声音。

    “知错。”

    “哪里有错?”

    “错在……错在我擅自解了幽火的封印,致使幽火失控,伤及无辜。”

    “为何犯错?”

    “因徒儿急功近利,想早日化幽火为自己所用,高估了自己。”

    “可知后果?”

    “湮魔之时,幽火势起,焚及全身。”

    “你还清楚!”

    地北伯厉声不减,只觉一阵灵力从头顶压下来,压得我肩上一沉,不由将头低下去。显然而然,他是真的生气了。

    “阿鲤呢?”

    “我……”我真的想不出哪里错了,万般无奈只有语噎,心里苦得很,“错在……嗯……”

    “啪!”桌上那柄折扇直接飞过来,敲在我的脑门上,额头又青了一块,一左一右两块淤青极其对称,像画了个戏面。

    我想不到地北伯真的会出手教训,挨了这一记扇子,我连揉都不敢去揉。

    简直像私塾里学生背错文章排队挨先生戒尺,除了唯唯诺诺,只有偷偷瞄着先生的份,哪还敢出言辩解。

    “阿鲤啊阿鲤,”他将扇子一接,手肘撑在木塌的扶手上,拧了眉心叹道:“你可真不让我省心。”

    我跪得端正,只觉得对不起地北伯,却又不知道哪里对不起他,只得双手叠放在额上,躬身行了一礼。

    “请小伯指点。”

    “也罢,依你这性子,也不会觉得自己有错。”又一叹,地北伯面色稍稍缓和,指着我点了我好几下,“引妖力入体,你可知有什么后果?”

    原来是这件事。

    “那时救阿泽在急,我想不了那么多。”

    “聪明一时,糊涂也是一时,你什么时候才能改改你这又精又莽的性子。”

    我活着怕是改不了了。

    心念刚想完,我突然意识到地北伯能看出我在想什么,急忙补了一句:“做人,哪个不是这样的?”

    “哎……你呀你。”

    我觉得地北伯对我很绝望。

    但无论怎样,他都不想让我和七泽冒险伤了性命。

    “下次……不敢了。”

    “哎呦喂,我的小侄女说什么?我怎么听不见?”地北伯捂了耳朵,存心戏弄起我来。我脸色一沉,直接扯了嗓子吼道:“不敢啦!”

    吓得地北伯掉了一地的橘子。

    春种地北秋收橘,好诗好诗。

    “地北伯。”

    “嗯?”听我叫他,地北伯回过眼来,将眼睛一眯。

    “可有什么话对我说?”

    “你是想让我解释幻境里那条蛇的事吗?”

    “大长老是不是也知道红槭在哪里?”

    地北伯将扇子一合,敲了敲自己的脑袋。

    “不,他不知道。说来惭愧,那蛇是我放进去的。”

    我一阵惊愕。

    “建苏州幻境的人是我,下困妖阵的人也是我,我为了确保你的安全,将幻境建在你最熟悉的红槭,又在苏州幻境地下建了一两重困妖阵,一重在幻境里面,一重再幻境外,苦在困妖阵没有灵力驱动。这个时候齐无洛找到我……”

    “他说他有一个机关蛇,腹中可填满灵石,放在幻境中可启动困妖阵,我还真信了他,就把那蛇丢进去了。”

    地北伯,你这样带孩子,是会遭报应的。

    “地北伯的白泽灵魄,就没有看出什么?”

    “说来齐无洛也是个奇才,不用了什么法子,倒是硬生生把我也骗了过去。”

    我将信将疑地盯着他,看了许久都没有看出什么破绽,想来,他这么坦白,连放蛇的事都交代了,也没有什么再好骗我的。

    “你要是敢骗我,我就带着阿泽离家出走,再也不回来了。”

    “得令得令。”地北伯一摇扇子,“我何时骗过你?”

    大骗没有,小骗无数。

    “说来,阿鲤,湮魔之时将近,我要照例带七泽回红槭避一避。”地北伯一挥手,桌案上随即出现一壶龙井三只青瓷杯,茶壶无人自飞,在空中旋转即落,斟出三杯茶来。

    我捧着热茶暖了暖手,见地北伯眯了眼倚着木塌开口。

    “月有阴晴,叶有枯荣,灵力同妖力就如阴阳两极,相生却又相克,一年之中,以夏来生灵欣欣妖力最为强盛,故山野精怪之事多发生于夏;而冬来生灵休憩妖力最为薄弱,相对瑞雪将近万神赐福,正是灵力兴旺之际。”

    “而湮魔之时,正是在腊月末七天,正月之前,妖力最为薄弱之时,被称为‘湮魔之时’。”

    大概就是妖怪们都要冬眠,没有妖怪出来拖着舌头翻白眼吓人的日子。

    “这跟阿泽有什么关系?”

    “七泽身上的幽火照常也在这个时候发作,再加上他自己把我给他的封印解了,幽火失控的可能性就更大,回红槭是为了避开天域仙家的耳目,渡过这七天后,平安无事。”

    七泽垂头丧气,一副任人宰割的样子。我用手肘戳了戳他,他看了我一眼又将头低下去。

    被安排的明明白白。

    “那……我们什么时候回去?”

    “阿鲤不用回去,留在灵渚门里就好。”

    我一口茶呛住。

    “地北伯要把我一个人留在这里?”

    “留你一个我当然不放心,况且七泽作为灵渚门三师兄还有很多事情没有做。”地北伯先是暗嘲了七泽每天心思都扑在其他地方,荒废了公务,又端了茶看我:“你留在这里,替七泽将公务做完。”

    “咦?”我想拒绝。

    “当然,我还给你找了个帮手。”

    话未完,就听轮回殿门口传来笑声:“小伯是在说我吗?”

    只见来人一身与七泽相似的青色灵渚灵修衣,外罩青色长袍,面若中秋月,又似桃花灼灼,鬓角沾染些许灰白,勾出一线媚眼丹凤,正弯似残月,盈盈笑意。

    狐狸?成精?

    若不是七泽喊了一声“大师兄”,我还真以为千年的狐妖下山来为祸人间。

    灵渚门大师兄,秦苏木。

    “苏木来晚,小伯不要责怪。”他眯着眼睛轻车熟路地走到七泽旁边,顺手揉了一把七泽的头发,问地北伯要了一个杯子,人不生地又熟地给自己斟了一杯茶。

    我七泽正姐的位置受到了挑战。

    “啊,方才我没有注意到,”他抬起眯成一条的眼睛,望向我,“这不是阿鲤吗?什么时候回的灵渚门?怎么也不告诉我?”

    不等我回答,他又自言自语起来。

    “呀,瞧我的记性,前几日还在书司继任大典上见过,虽然没有见到本尊,不过你回来这个事我本应该记得的。”

    苏木的碎碎念,我、七泽和地北伯听着只觉得口干舌燥,不约而同喝了一口茶。

    “说起来我倒是忘记了,阿鲤已经记不得十年前的事了,那可还记得我是谁?”

    来自苏木对我灵魂的质问。

    “嗯……大师兄……我……自然记得……”我瞥了眼七泽,却见他拼命摇头,顺势改口:“记得……有些模糊……”

    紧要关头,地北伯出声了:“阿鲤,苏木是你堂哥。”

    哈?我还有个堂哥?

    “阿姐,大师兄是大伯所出,按辈分我们理应唤他一声堂哥。”七泽小声提醒我。

    那一边苏木双目弯作月牙转向我,似乎眉眼间都夹着一句话:来,叫声堂哥听听。

    “阿鲤……见过堂哥。”

    “啊,阿鲤,”他似乎不太满意,“你以前可都是叫我苏木哥哥的,如今这么不亲切的称呼,让我有些心寒啊。”

    “信你个鬼。”七泽实在忍不住偷偷鄙夷地“切”了一声。

    听地北伯说,苏木作为灵渚门大师兄,负责灵渚门内大大小小的事务,上至掌门的部分决策,下至各殿各外门的账目统筹,都能被他打理得井井有条。

    “大师兄就要做这么多事吗?”我在想他忙不忙得过来。

    “不,只是苏木生了个打理仙门的好脑子,各位长老管不到的地方,他都偷偷吞并了而已。”地北伯面上不显不满,言语间却带着一股浓浓的酸意,估计也是被苏木吞了些权力去,又无可奈何只能冷嘲热讽。

    “小伯过奖”

    狐面诡笑,如一面画皮。

    “好像狐狸。”我忍不住叹道。

    “阿姐,大师兄用的是妖狐妖魄。”

    我看看七泽,又看向苏木,见他抬起那丹凤眼,缓缓点了点头,“八尾狐妖,差一点就能化形成九尾神狐,长最后一根尾巴的时候遇天劫不幸命陨,让小伯捡到带了回来。”

    能长到第八条尾巴,已经很不容易了。然功亏一篑,只能叹息。

    “我倒是觉得,不是狐狸变成了人,而是人变成了狐狸。”

    苏木听我这番评价,狡黠一笑:“堂哥与狐狸,阿鲤更喜欢哪一个?”

    我面无表情,道:“都喜欢。”

    “若是非要选一个?”

    呵,这是一道丧命题。

    “那要是我选了,大师兄就把那个送给堂妹,可行。”我依旧面无表情,想看看我这么问,苏木还会不会这般闲云野鹤在这里戏弄我。

    苏木眯着眼睛,镇定自若,喝一口茶。

    “哎呀,这可难办了,阿鲤就这么喜欢你苏木哥哥的东西?是不是醉翁之意不在妖魄,而在你苏木哥哥身上?”

    谁来收了这只狐狸精。

    地北伯听不下去了,及时打住:“苏木,莫要坏了伦理。”

    “好,好,好,”苏木故作伤心,叹出一口气:“只可惜,阿鲤是我堂妹,若想嫁给我,要等下辈子了。”

    愿我们下辈子还是兄妹。

    “阿姐,别在意,大师兄遇到熟人话特别多。”七泽悉悉索索挪到我旁边,遮了嘴对我悄悄道:“而且,记性特别差。”

    话音方落,便听到苏木敲了桌案,蹙眉坐在原地半晌没有声响。

    许久,他缓缓抬头:“我忘记,我到底是这里做什么的。”

    啊,我们的大师兄,上天给了他一个好脑子,却没有给他一个好记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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