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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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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欧阳杜鹃一听见钥匙插入锁孔里转动的声音,就赶紧把付春的包包和鞋子塞到沙发下面。紧接着,她又慌慌张张跑进卫生间,站在镜子前理了理散乱的头发。为了让丈夫相信她一直待在卫生间上大号,还特意按了一下抽水马桶按钮。

    “哗啦啦”的流水声,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响亮。

    “哎哟喂!上个卫生间用得着花那么长时间吗?我喊了半天,你都不开门!”郑光银放下行李,打开客厅的电灯,脱掉运动鞋,却发现自己的凉拖鞋不见了,不由得一愣。“鹃子,我的拖鞋呢?”

    欧阳杜鹃从卫生间出来,站在过道上,把脸转向丈夫。

    “哦,我马上去给你拿。”

    郑光银傻愣愣地看着妻子的脸:“……”

    妻子走进主卧室,弯腰拿起床前的凉拖鞋,走到丈夫面前,往地上一丢。

    “咦——你不是说回老家去了吗?”她疑惑不解地问,“怎么……又回来了?”

    郑光银愁眉苦脸,一言不发,换上凉拖鞋,径直往主卧室走去。

    欧阳杜鹃跟在丈夫后面,神色惶恐不安,生怕他发现什么疑点。郑光银满脸倦容,和衣躺在床上。

    “喂,问你话呢,怎么不回答?哑巴了?”欧阳杜鹃站在床前问,对丈夫侧目而视,“为什么不回老家?是不是忘了带身份证?”

    郑光银摇了摇头。

    “不是,都不是!我和老妈到了上海,正准备坐火车回去。没想到,牛兵打电话来说,冬雨……出了车祸。我和老妈着急死了,赶忙往江州跑。”

    “什么?冬雨……出了车祸!”欧阳杜鹃睁大一双惊恐的茶色眼睛,怔怔地望着丈夫,“我没听错吧?怎么会——”

    “没有。我刚去看了妹妹,”郑光银抽泣着说,“你不知道,冬雨死得有多惨啊!一辆大货车从她身后……”

    “唉——苦命的冬雨,死得好冤啊!”欧阳杜鹃眼里泪光闪闪,“她这辈子,错就错在嫁错了人。”

    妻子抹了抹眼泪,往床沿上一坐。丈夫把身子挪了挪,忽然感觉背上被什么坚硬的东西硌了一下,掀开夏凉被一看,原来是一只金灿灿的男士手表!他举起它,看了又看。

    “这是谁的‘瑞士’名表?”丈夫立马站起身,目不转睛地盯着妻子,“男士手表!怎么会在这儿?”

    “这是我……我弟弟的手表,拿来!”她涨红了脸,一把夺过那只手表,转身放进抽屉里,绕过床边时,又发现付春掉在地板上的手机,赶忙用脚往床底下踢了踢。

    “奇怪!你弟弟的手表,怎么会在这儿?”丈夫怀疑地看着妻子的眼睛,问,“你不是有手表吗?你的手表呢?”

    “我的手表早就坏了,记不得搁在哪儿。”

    妻子嫌恶地避开丈夫审视的目光,忙垂下眼帘,心里不停地琢磨着:看样子,郑光银今晚不会出门了。哦,怎么办呢?莫非要让付春待在三楼空调外机上,度过整整一夜吗?上不沾天,下不着地,多危险啊!哎呦,我的妈呀!我得想想办法,尽快让付春脱离危险……可是,郑光银在家,付春怎么出门?唯一的办法就是——让丈夫先出门,接着再放付春走。可这个时候,丈夫不到万不得已,是不轻易跨出家门的,除非……

    欧阳杜鹃突然蹲在地上,用手捂住肚子,装出一副疼痛难忍的样子。

    “唉哟!唉哟——我肚子好痛啊!老公,我拉肚子好多次了,你能不能……去帮我买点药?”

    “这么晚了,药店早就关门了。”丈夫愁眉苦脸,很不耐烦地说,“让我去哪儿买药?你这不是故意刁难人吗?唉——你自己身体不好,怎么不早点打主意?要是我没回来,你一个人在家,就没办法照顾自己了?你的依赖思想太重了,真叫人受不了!”

    “你——你这没良心的——见死不救!现在,我有困难,你都不愿意帮帮忙。你不出去找找看,又怎么知道买不到药?把我痛死算了!呜呜呜……谁知道你在外面有没有情人?哼——就算有,量你也没……没那个能耐!看在多年的夫妻情份上,难道说你就不该帮帮忙吗?呃,你……”

    “好了好了,别闹啦!”丈夫大为恼火,把手一扬,“我去!我去还不行吗?”

    “只怕再晚一点,就买不到药了。去吧,快去吧!”妻子催促道。

    丈夫风尘仆仆地从上海赶回江州,早已身心俱疲。听妻子这么一说,心里真是烦透顶了,想发泄一通,却又找不到替罪羊。他蓦地站起身,掏出一支“红梅”香烟,叼在嘴上,点燃。

    “我受够了,好吧?”丈夫对妻子怒目而视,大声嚷道,“慌啥子嘛慌?抽完这支烟再出去!”

    欧阳杜鹃暗自窃喜:等丈夫一走,我就让情人出门……

    此时此刻,付春蜷缩着身子,一动不动地蹲在空调外机上,竖起耳朵在听。

    不知何时,月亮钻进了厚厚的云层里。天空一片昏黄,仿佛泛滥的洪水。高楼已经看不分明,只能看到大致的轮廓。小区里的绿化树,看上去影影绰绰。大榕树下,整齐地停放着各式各样的车辆。风一阵阵地吹过,带来微凉的秋意。蟋蟀躲在无人的角落里,发出一声声悲鸣,似乎在与黑夜和孤寂抗争。不知从什么地方,突然窜出来一只大白猫,“喵呜——喵呜——”地叫着,声音如泣如诉。

    付春有恐高症,不敢往下看。他抬头望着遥远的夜空,一种不祥的预感笼上心头:蹲在这个巴掌大的地方好不舒服,连手脚都不能伸展,难受极了!鹃子她老公怎么还不走呢?我快坚持不住了,真恨不得抱着下水管道滑到地面,可是……

    郑光银闷闷不乐地吐着烟圈,整个卧室里都弥漫着浓浓的烟味。妻子呛了烟味儿,咳嗽着,露出憎恨、厌恶的表情。

    “出去出去,别在家里抽烟!”妻子瞥了丈夫一眼,用涂有红指甲的纤纤玉手,在鼻子前面扇了几下,“屋子里被你搞得乌烟瘴气的,烦死了!要抽烟,就到外面去抽。走走走,快走啊!”说罢,她推着丈夫往外走。

    “我受够了!”丈夫怒吼一声,忙推开妻子的手,走到窗前,“呼——”的一声拉开绿窗帘,猛地打开纱窗,将抽了一半的烟头抛出窗外。

    “砰——砰——”窗外传来两声巨响。

    郑光银看到一个黑影掉在了二楼的雨棚上,往外弹了一下,重重地跌落在地上。

    “什么东西?不对,好像……有人摔下去了!”郑光银看见楼下的草地上,一动不动地躺着一个人!“喂——有人跳楼了,有人跳楼了!”他大声喊道。

    “啊——付春!”妻子如梦初醒,不由得尖叫起来,快步走到窗口边,探出半个身子,“付春——”

    丈夫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如同石像一般站在窗口边。

    不多时,楼下来了不少围观的人。大家你一言我一语地谈论着,都说不认识躺在草地上的那个男人。

    欧阳杜鹃穿着薄如蝉翼的吊带丝绸睡衣,趿着凉拖鞋,正要下楼去看个究竟,却被丈夫堵在了门口。

    “让开让开!让我出去看看——”她怒吼道。

    “有什么好看的?别人从楼上摔下去,关你屁相干?”丈夫两眼闪着寒光,双手抓住妻子的臂膀,使劲地摇晃,“要看,就站在窗口边看——刚才,你是不是在喊那个人的名字?老实点,快说!”

    “是的,他叫付春……”她抽泣着,丰满的胸部不住地起伏,“我爱他,他是我的情人,他就躲在三楼的空调外机上,你开窗使他受到惊吓,他摔下去了,你该满意了吧?”她恨恨地瞪了他一眼,用力推开他。

    “什么?付春是你的情人!哈哈哈,”丈夫冷笑一声,一把抓住妻子的头发,拳头握得紧紧的,眼睛里露出从未有过的凶光,“你这个臭婊子,你们什么时候在一起的?”

    妻子低头沉默不语。

    “快说!”丈夫恶狠狠地瞪着妻子,粗声粗气地呵斥道,“你们什么时候——”

    “什么时候在一起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我爱他,他能给我想要的生活。而你,什么都给不了——无论哪方面,你都令人失望。夫妻之间,连最起码的生理需求你都满足不了,还有必要继续生活在一起吗?”她站在他面前,用食指指着他的鼻尖,厉声痛斥道,“这几年,我跟你受苦受穷,忍受够了,我恨你!再也不想跟你过日子了!”

    丈夫猛地扬起愤怒的手掌,狠狠地扇了妻子两个耳光。

    “滚开!快给老子滚远点——”

    “你敢打我?离婚!”她抚摸着自己发烫的脸,使劲儿踢了他两脚,“你会后悔的!”

    她走进主卧室,“砰”的一声关上门,将自己反锁在里面:化妆、更衣、收拾东西……接着,她背上旅行包,怒气冲冲地夺门而出。

    楼下围观的人群中,有人拨打了120。不多时,一辆白色的救护车停在了紫竹苑小区。接着,付春被人抬上了救护车。欧阳杜鹃自称是付春的表妹,也跟着去了医院。

    妻子走后,丈夫僵硬的腿一软,瘫坐在地上,泪如雨下。

    郑光银在心里琢磨着:老婆这一走,把我的心都掏空了。现在,我没有了灵魂,只剩下一副躯壳。我每天东奔西跑拼命挣钱,到底是为了什么?还不是为了这个家么。妻子是我心中的太阳,孩子是我的希望。太阳躲进了乌云里,我的世界一片漆黑。没有妻子的家,还是个完整的家吗?不是。如果儿子在身边,至少还有个人陪我说说话。自从儿子住校以后,家里冷清了许多。现在,老婆又跟别人跑了,只剩下我一个人独守空房,孤单只影多可怜哪!如果不是那个狗日的付春,我也不至于落到如此地步!

    他想到这里,禁不住嚎啕大哭。唯一的妹妹惨遭车祸,心爱的妻子跟人跑了,他心如刀绞,痛不欲生,用拳头狠狠地捶打着地面。发泄了一会儿,他抚弄着疼痛的双手,牙齿咬得格格直响,恨不能用这双手立即将付春杀死。

    “那个狗日的杂种,从三楼摔下去,非死即伤——活该!谁让他勾引我老婆呢?如果付春死了,也就断了鹃子的念想……”郑光银喃喃自语,“可是,付春若是活下来,鹃子还能回到我身边吗?哦,她已经不爱我了——这可是她亲口告诉我的!”

    他从地上爬起来,走进卧室,脱去身上的外衣,仰面躺在床上,静静地回忆起他和妻子以往生活的细节——

    鹃子道德败坏,没有良心,是个爱钱如命、水性杨花的女人。为了这个家,我一直在隐忍,甚至努力欺骗自己。我和她结婚,完全是错误的选择。当初,我被她美丽的外表迷住了,却不了解她的灵魂是多么丑陋!鹃子就像妖娆的罂粟花一样,哪个粘上,哪个倒霉……我原本衣食无忧,但自从和鹃子结婚以来,做生意一亏再亏,赔进去不少钱,最后输得一败涂地!近年来,我严重肾虚,总感到力不从心,就像被她吸干榨尽了一样。有句话说,‘好菜费饭,美女费汉。’妻子长得漂亮,老公不肾虚才怪!

    他侧转身子,又拿出一支烟,点燃。

    付春那个倒霉蛋,怕是被鹃子给毁了——难道说,鹃子果真是个不祥人?也许,老妈说得没错……一旦离婚,鹃子将会跟付春在一起。我不希望我的妻子同她的情人结合。然而,我又希望鹃子给付春带去灾难,让那个该死的付春坠入无底的深渊。假如,我和老妈回四川去了,老婆在家干了什么,我一概不都不知道,也就不会如此烦躁不安。夫妻照样在一起生活,家还是个完整的家。现在,做丈夫的发现了妻子的秘密。并且,她当面承认怨恨我,而深爱她的情人!

    “鹃子几次外出,大概也是因为付春那个兔崽子!鹃子撒谎说,‘去姐姐家’‘应聘工作’什么的,我居然对她深信不疑,我怎么就那么傻呢?”郑光银闭上眼睛,自言自语,“这个水性杨花的坏女人,我要惩罚她,拖住她,不让她跟付春在一起!她是有过错的人,离婚分不到半点财产。至于儿子,他已经长大了,原意跟谁由他自己决定。唉呀——送走妹妹以后,再把老妈接过来和我一起生活……”

    欧阳杜鹃自称是病人家属,为付春签字、交费、办理住院手续。医生告诉她:付春双腿骨折,胸腔大量出血,将切除脾脏……

    “如果付春死了,我将抱憾终身。即使大难不死,也会留下难以愈合的伤疤——据说,切除脾脏的人,免疫力会下降,新陈代谢会减慢……”欧阳杜鹃站在医院的过道里,低声对自己说,“付春本来想躲在床底下,我偏要让他蹲在空调外机上。如果不是因为我,他就不会来江州,也不会从三楼摔下去,是我害了他。——不,假如郑冬雨不出事,郑光银就不会半路返回,伤害付春的不止我一个人……”

    妻子对丈夫坦白她和情人的关系以后,回家的次数少了,她看不起自己的丈夫,尽量避免同丈夫见面。付春住院期间,她几乎每天都在医院里。她为他的伤势忧心忡忡,因为医生曾告诉她,“付春后半生可能会在轮椅上度过!”她一想到这点,就不由得心惊胆战——如果真的那样,她该怎么办?假如没有说出自己和付春的私情,她还有路可退。事到如今,她将同一个残疾人度过半生,她说什么也不能接受这个事实。

    欧阳杜鹃坐在付春的病床前,嘤嘤啜泣,泪流满面。她想:付春严重摔伤,想要恢复健康,至少也得一两年以后,他在L公司的位置怕是保不住了——L公司的老总一定会找人代替付春的职位。他没了收入,一定会责怪……

    欧阳杜鹃拿起付春的手机,主动拨通了L公司领导苏正林的电话:

    “苏总,付春因公出差到江州,路遇车祸……”

    L公司得知付春因公严重受伤,为付春预支了一笔数目不小的医疗费。

    不久,L公司派来一位新的市场经理,代替了付春的职位。

    欧阳杜鹃默默地陪伴在付春身边,耷拉着脑袋,就像一个犯了错的孩子。付春身子动弹不得,吃喝拉撒都在病床上。他终日痛苦地吼叫、呻吟,就像一只困在铁笼里的狮子。他的心里五味杂陈:他恨她、爱她、抱怨她、感激她。

    欧阳杜鹃照顾付春没几天,就吃不消了,于是就给他请了一个护工,专门照顾他。

    没过多久,欧阳杜鹃发现自己怀孕了。她忧心忡忡、烦躁不安,脸上长了孕斑,没有心情化妆打扮,若是走在人群里,可以说毫不起眼。

    时节已是深秋,凉风一阵阵吹过,枯黄的梧桐叶纷纷扬扬地飘下来,落了一地。

    一天上午,欧阳杜鹃为付春办好了出院手续。他穿一身宽松的睡衣,坐在轮椅上,双腿打着石膏,胡子长长了,头发也长长了,两鬓泛起了霜花。她穿着一条宽松的长袖连衣裙,脸色苍白,看上去很憔悴。经过了这次磨难,他们两个都变老了好多岁。

    欧阳杜鹃雇用了一位中年男司机开着付春的车,首先去学校见了儿子,然后和付春、保姆一起来到杭州的大别墅居住。付春购买的大别墅不是联排,而是独栋。雕花的围栏里,有个宽大的庭院,里面开满了紫红色的三角梅。装饰豪华的屋子里,摆放着成套的红木家具,银色的双开门大冰箱。雪白的墙壁上,挂着一台大屏幕液晶电视。宽敞的主卧室里,挂着一幅上半身赤裸、怀抱陶罐的美少女油画。

    欧阳杜鹃逐个参观了每一个房间,感到非常满意。她俨然成了别墅的女主人:安排女佣买菜、做家务。自己则寸步不离地陪伴在付春身边。他们俩需要外出的时候,就吩咐司机开车。

    大半年后,付春总算能扶着轮椅站起来了。他看着她高高隆起的肚子,欣慰地笑了,猜想着她肚子里的宝宝是男孩还是女孩,琢磨着给他(或者她)起个什么好听的名字,想象着同孩子一起嬉戏的温馨场面……

    只要天不下雨,欧阳杜鹃每天都会推着付春去户外散步。

    “鹃子,我快要做爸爸了!”他坐在轮椅上,回头望着推动轮椅慢慢向前走动的她,激动地说,“孩子出生前,需要准备些什么东西?我怕到时候来不及。”

    她停下脚步,抬头望着草地上叽叽喳喳觅食的一群麻雀。

    “亲爱的,别担心!哪天合适,让司机开车带我们去一趟大型超市,什么都能搞定。”

    “鹃子,你想生个儿子,还是女儿?”他对她微微一笑,问道,“猜猜看,孩子长得像你,还是像我?”

    “我已经有了个儿子,希望再生个女儿。如果是儿子,希望他长得像你一样英俊;如果是女儿,希望他长得像我一样漂亮。当然,孩子最好能够吸收你我的优点……你说呢?”

    “生儿生女都无所谓,只要是我的就好,”他说着,把眉毛一扬,“你能确定你肚子里的孩子……不是你丈夫的?”

    “啊呀呀!看你说的——自从那次不幸得了可怕的宫外孕以后,我再也没让他碰过一次。”

    她一提起她丈夫,脸上就浮起一抹愁云。她停下脚步,用脚把轮椅的刹车踩下。

    “我这辈子最大的错误,就是嫁了个我不爱的男人。我跟老郑一同生活了十多年,从不曾真正体会过……做女人的快乐——他不懂女人,不懂生活,一点也不浪漫。”

    “这么说,我能让你快乐?”他得意地笑了,抬头望着她。

    “是的,和你在一起,是我三生有幸——无论是在精神上,还是在肉体上,你都能让我感到满意。”她俯下身子,动情地注视着他的脸,“付春,我再也离不开你了——你是我的唯一,自从有了你的孩子以后,我更加爱你了。”

    “那么,为了我们的孩子,赶紧离婚吧!”

    “我倒是希望尽快离婚,可是郑光银不同意……”

    不久,欧阳杜鹃在医院里生下了一个男孩,模样长得十分可爱。付春初次见到自己的儿子,高兴得不得了,那种兴奋激动的样子,非笔墨所能及也。他希望一生平安,就给儿子起了个好听的名字:付平。

    儿子的降临,不仅为这个家增添了不少欢乐,还给付春带来了奇迹——他居然能够丢开轮椅走路了!事情是这样的——

    有一天,保姆临时有事请假回家,欧阳杜鹃跟司机到超市购物去了,剩下付春和儿子留在偌大的别墅里。小孩哭着要求抱,他抱起小孩,小孩就不哭了。刚放下,小孩又哭起来。于是,他抱着心爱的儿子,逗他玩耍,教他儿歌……他给儿子拿玩具的时候,竟然忘了自己的轮椅,站起身,往前走了几步。接着,他继续往前走,似乎再也没有了伤痛。就这样,付春一天比一天走得远。逐渐地,他能独自走出家门了。后来,他通过L集团公司副总裁的关系,又回到了L公司做市场经理。

    付春有了工作以后,应酬多了,回家吃饭的次数少了。欧阳杜鹃没了付春在身边,感觉很不习惯。她总是对他说:

    “亲爱的,多陪陪我!注意安全,早点回来。”

    而他每次都这样回答她:

    “知道了,如果我整天陪着你,谁去赚钱?——事业是男人的资本,一个男人没有工作,就好比鸟儿没有了翅膀,想飞也飞不起来。包包里没有钱,日子怎么过?家里的开销那么大!以后,还得给儿子买一套新房……”

    欧阳杜鹃到杭州时间长了,越来越想念自己的大儿子。她翻看了日历,决定周末回家看郑杰。于是,她把小儿子交给保姆照顾,独自乘车回了江州。

    到了紫竹苑,她没看见郑杰,却看见王春霄舒舒服服地躺在客厅的沙发上看电视。婆婆一看见儿媳开门进来,就紧绷着脸,装作不认识的样子。欧阳杜鹃先是一惊,同婆婆打了声招呼,便拿着行李走进主卧室。她曾经在这里住了好多年,突然感觉家里的一切都变得陌生了。

    她从这间屋走到那间屋,对客厅里的婆婆视而不见。接着,她又站在主卧室的窗口边张望。一转眼,她又看到了挂在墙壁上的空调外机——付春就是从那里掉下去的。她又想起了付春,回忆着他们俩的过去。她深爱着付春,爱得不能自拔,没有一天不盼望着同付春结婚。然而,结婚不容易,离婚更不容易。毕竟,夫妻共同生活了那么久,不是说分离就能分离——孩子由哪方抚养?财产如何分割?等等。她一想到这些,就感到头痛。

    不一会儿,她看到一辆蓝色的福特轿车驶进小区。车门开了,下来两个人:一个是郑光银,一个是郑杰。

    她愉快地冲儿子大声喊道:

    “小杰!小杰——”

    郑杰背着沉甸甸的大书包,抬头见了母亲,高兴得一蹦三尺高。

    “哦,妈妈!妈妈——”郑杰不由得加快步伐,一口气爬上三楼。一进门,母子俩就拥抱在一起,“妈妈终于回来了,我盼你好久好久!”

    “儿子,妈妈好想你!”欧阳杜鹃的心情很激动,眼里含着泪花,轻轻推开儿子,仔细打量着他,“小杰,你又长高了,长帅气了,妈妈为你感到高兴。——你的学习怎么样?生活习惯没有?”

    “学习还不错,生活也习惯。只是——到了周末放学回家没有见到妈妈,心里很不是滋味……妈妈,这次回来就别走了,不要丢下我们不管,好不好?妈妈,求你了——”儿子带着哭腔央求道。

    “唉呀——我该怎么说呢?”她哀叹一声,把脸转向转向一边,“儿子,我也不想离开你,可是……我不能不走,因为……”她本想说“我对你爸爸太失望了,再也没法在一起生活。”她撇了一眼郑光银,脸上露出厌恶的神色,“小杰,请理解妈妈的苦衷……有些事情,不是三言两语说得清的,等你长大了,就能明白……”

    “妈妈,我想跟你一起走!”

    “现在不行——你要上学,好好读书。等放假以后,我来接你,去杭州玩。想妈妈的时候,可以打电话,也可以QQ视频啊!儿子,快去做作业吧!”

    郑杰拿了书包,往书房走了几步,又回过头来看了母亲一眼。母亲对大儿子摇摇手,又想起杭州的小儿子。

    待郑杰走进书房后,欧阳杜鹃面对沙发上坐着的丈夫和婆婆,感到非常尴尬。

    “你认为——我们还有必要继续下去吗?”妻子问丈夫。

    “你认为呢?”丈夫冷冷地说,“我无所谓。”

    “离婚!”妻子脱口而出,“我这次回来,一方面是为了看小杰,另一方面是——同你商量离婚的事。”

    双方沉默了片刻。

    婆婆趁儿媳不注意的时候,伸手指捅了捅儿子的胳膊,又给他使了个眼色,示意儿子向欧阳杜鹃提出对他有利的条件。

    “离婚就离婚吧!唉——我已经尽力了,再怎么做都留不住你的心……鹃子,念在我们夫妻一场,你我还是协议离婚的好,互相给对方留点面子。再说,儿子已经长大了,也该为他着想……除了这套房子,家里没有什么值钱的东西。”他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下。因为他感觉到母亲捏了捏他的手腕,暗示他不能心软。他心领神会,“你找了个年轻的大款,只要你过得幸福,我也不想为难你。相反,我应该成全你!不过,有个条件——”丈夫把脸转向妻子,注意观察她的反应。

    “这么说,你是同意离婚了?”顿时,妻子的脸上浮起一抹淡淡的微笑,“什么条件?你说吧!”

    “是的,我同意离婚,前提是——”丈夫脸上露出果敢坚毅的神色,“你得净身出户!”

    “什么?净身出户!怎么可能……为什么?”妻子大吃一惊,满脸疑惑地望着丈夫,“这个家,也有我一半的功劳,凭什么不能分得财产?”

    “因为过错在你,而不在我!”丈夫说着,蓦地站起身,打开电视柜抽屉,取出一份白纸黑字的文件,翻开它,指给妻子看。“按照法律规定,夫妻有过错的一方,可以少分或者不分财产,所以……鹃子,无论是协议离婚,还是走法律程序,都没有你的一份。何况,汽车开了十年了,卖不了多少钱。家里仅有的一套住房,怎么分割?”

    “把房子卖了,”妻子把头一扭,生气地说,“分钱还不行吗?”

    “卖房子?你疯了!”丈夫愤怒了,脸上松弛下垂的赘肉不停地抽搐,“卖了房子,我和儿子住哪儿?你该不会让我们去住桥洞吧?亏你还是小杰的亲妈,这种话也说得出口!房子早晚是要留给小杰的,我坚决不卖。至于那辆旧车,你想要就拿去吧!哦,你找的那个男人,不是很有钱、很爱你吗?为什么做了富婆,还要跟我们争夺那仅有的一点儿财产呢?莫非是——他舍不得为你花钱,还是另有新欢?”丈夫用嘲讽的口吻对妻子说。

    “哼——臭婊子!”王春霄把嘴一撇,咕哝道,“瓜婆娘,早晚会被人甩了!”

    “老妈,别说了!”郑光银用责备的眼神瞅了母亲一眼,生气地说,“不关你的事,坐到一边去!”

    “我偏不走!”王春霄把头一扬,仍旧坐在沙发上。“儿子的事,就是我的事。”

    许久,欧阳杜鹃低头不语,泪水沿着脸颊流到了嘴边。

    “要么离婚,要么不离,就这样一直拖着。我无所谓——有没有女人,都一样过。”郑光银打破沉默,说。

    欧阳杜鹃一听这话,就气不打一处来。她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嘴唇哆嗦着,用颤抖的声音喊道:

    “我受够了!这婚是非离不可!一拖再拖,到底要拖到什么时候才能了结?净身出户,我也愿意!不过,小杰得跟着我。”

    “儿子已经十几岁了,有他自己的思想。青春期的男孩,跟母亲不太方便。……我不打算再婚,一心只想把儿子教育好。鹃子,你还年轻,并且长得又是那么迷人。你和付春郎才女貌,生的孩子一定非常可爱!小杰交由我照管,免得妨碍——妨碍你的新家——我可不愿让别人视我的儿子为眼中钉、肉中刺。儿子跟着我,他照样叫你‘妈妈’。你想儿子的时候,随时都可以回来看他。”丈夫心平气和地说。

    欧阳杜鹃在心里琢磨着:丈夫虽然说得难听,但是话丑理端——我又生了个小儿子,再把大儿子留在身边,只怕照顾不周……关键是付春不喜欢小杰。都说“血浓于水”,继父哪能有亲爸爸对孩子好呢!小杰跟着他爸,这让我比较放心。不管怎么说,儿子是我生的,总归叫我妈妈。房子留给大儿子,以后我来看他方便……至于小儿子嘛,付春的那栋大别墅,早晚都归我的小儿子付平。付春一直催促我离婚,盼了那么久,终于可以如愿以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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