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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二一章天外来客老王和仇技术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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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们捣固工每日下班,你知道像什么吗?就像煤矿工人乍从煤窑里出来一样,如不说话,脸都是一堂色,唯一与煤矿工人不同的是,煤矿工人满脸是黑色的,而我们捣固工,满头满脸都是灰色的洋灰浆嘎巴着脸皮。

    水库的一切工作,都是为着大坝的迅速长起,打完了一仓又一仓,每天水库指挥部的喇叭里都公布着身处第一线的三个连队的战果,“中越连”白班打了三百方混凝土,“南口连”小夜班(下午四点上班夜里十二点下班)打了三百一十方混凝土,“桃花连”大夜班打了三百一十五方混凝土,打多了的,自然是连长脸上有光,打少了的,自然连长脸上无光。喜欢表扬而不喜欢批评,是人的天性,如此,打少了的连队下了班,连长召开班排长会寻找自己的不足,找追赶上去的办法。

    每个班都是八个小时,都是三台搅拌机工作,每个搅拌机装的料的数量都是一样的,可却有的连队打的方数多,有的连队打的方数少,原因何在哪?当然就是在八个小时劳动中,停机不停机了,如果八个小时都不停机,可以说三个连队打的方数都应该是一样的,之所以有的打得多,有的打得少,就因为有的连队中途事故停机了,连队里都在选精兵强将,安置在关键部位,争取不停机。我们连队因人员安排得好,成绩屡屡领先,在大喇叭里一次又一次受到了水库指挥部的表扬,自然是连长脸上有光,走在上班的路上,与哪擦肩而过的另两个连队战士的气势不一样,雄赳赳气昂昂,居高临下蔑视一切。

    我们又一次上班了,喇叭里又广播新战果了,南口连在上一班居然超过了我们连十方,连长不得其解,下了班又召开了班排长会议,会议中群策群议,找出了超过南口连的方法,工作更紧张了。

    正在这万分紧张之时,我们连来了一个新奇的人,这个人中等个头,白净面皮,方方的一张国字脸,鼻梁子上架着一副黑边眼镜,穿着一身学生蓝色的旧中山装,踏着一双黑色翻毛皮鞋,走路胸脯高挺,说话气宇昂然,此人看着有三十几岁,应该是个读书人。

    这个人很健谈,知识渊博,民工们很喜欢和他聊天,有什么不明白的事,都向他请教,他总是滔滔不绝,有问必答,从他那里可以知道许多农民不知道的东西,我和他住一个宿舍,有时也和他聊几句,当然不敢问他的身世,“所有的人”都不知道他的身世,都觉得他很神秘。这人一看就知道他不是干活的出身,可他又不是修水库的技术人员,又不是水库指挥部的领导,水库指挥部的那个副指挥副县长也和我们一块儿干过活儿,却从不和我们一块儿住一块儿吃饭,而他,既和我们一块儿干活儿一块儿住,还和我们一块儿吃饭。

    连长没有难为他,派了他一个体力劳动中最轻松的活儿——把溜子口,当初那个副县长副指挥上工地也干这个活儿,这个活儿没有硬指标,就是负责指挥指挥拉混凝土的车,往那个溜子口倒料,料倒得撒在外面了几颗石子,溅到了外边几滴砂浆,他负责往溜子口扒拉扒拉就行啦,这个活儿,是修水库体力劳动中最轻松的,一般人是轮不到干这个活儿的。

    水库中还有几个与众不同的人,一个是施工员,小戴,名字叫戴来福,他也是民工,是南口连的,他也长着和老王一样的白净面皮,看面皮就知道,祖上曾经是富贵之人,当然岁数比老王要小得多,似乎比我还要小一两岁,他的脸与老王不同,是一张清秀和清瘦的脸,个子不高,穿着一身褪了色的劳动布制服,有时上班戴着白色的柳条安全帽,有时戴着和那身劳动布制服颜色一样的劳动布单帽,帽檐戴得前倾的厉害,由于帽檐太前倾了,几乎露着了后脑壳,走道儿一蹿一蹿的前探着,这样的装束,和这样的走道儿的味道,是当时典型青年工人时髦的形象,他是南口连的,是上调来当施工员的,挣得也是一天五毛钱,半斤粮票的补助,他的责任是大坝浇筑混凝土时,到仓里量一量上一个班浇筑混凝土在仓里的尺寸,下了班量一量自己这班浇筑的尺寸,下班把这些数据汇报到指挥部,指挥部根据他们汇报上来的数据,换算每个班浇筑混凝土的

    数量,再从大喇叭里广播出去。戴来福上班下班这两件量尺寸的事完成了也就没事了,或者可工地里转悠转悠,找人聊聊天,表明自已经上班了,再者就是看不到人了,自然他的活儿更轻松了。这小伙子很机灵,说话嘎嘣溜脆,显然当民工这是他的权益之计,谁不是权益之计哪?民工就是农民,水库修完还得回去当自己的农民,不过有的人敢想以后的事,有的人不敢想以后的事,戴来福一上工地和人聊天的话题就是首钢又招工了,市建筑公司又招工了,如果这些单位招工,他肯定是首选之人,就凭他能当上施工员这个差事,肯定他是个根红苗正的坯子,如果有出去的机会,他肯定第一个出去。

    又一个,是个瘸子,由于瘸的原因,运动的少,所以造成了他很胖,他是市水利局的,工地上有很多修过运河的人都认得他,市里的许多水利工程他都参加过建设,他应该是个搞水利的技术人员,他虽然腿脚很不利索,但他上大坝时不从路上走,却从给输送混凝土的皮带机搭的高高的脚手架旁的马道上走,那脚手架子的角度随着大坝的增长而加大,十度、十五度、二十度、三十度看着他一只手扶着脚手架上的护栏,一只手扶着他那条瘸腿走在那几十米高的脚手架马道上,真为他捏着汗揪着心,他姓汪,到了工地上,会指手划脚,远远看他来了,人们会悄悄的说,汪瘸子来了!汪瘸子来了!

    再一个是我们捣固工的头儿,姓顾,我们捣固工这点儿些须技术都是他教的,大家背地都叫他老顾,那是个五十几岁的南方人,说话嘀里嘟噜,侉不溜叽,长得也很瘦,他是国家的正式工,时常下到仓里观瞧我们的工作,当然我们的工作难度很小,只要认真干都会干好,他说:“你们“桃花连”的捣固工都是没长着毛的小孩!”他说的也确实不假,这里边除了我大一点,其它人都比我小,还有十六七岁的,那他说的也夸大了一点,我们看到他来了,都会想起他说的这句话,会对他嫣然一笑,有的还会质问他说:“谁说我们没长毛啊?”他怒曰:“你们就是没长毛!不信,你脱了裤子我看看!”当然我们谁也不会给他脱裤子。

    还有一个也是技术员,她是个女的,四十岁的摸样,戴着副眼镜,姓仇,她不像老汪,时不时来看看,她是水库顶班的,每班她都来,最让我记忆尤甚的一件事情,是一次凿毛。每次重新打混凝土的时候,都要把凝固了的混凝土表面用铁錾子凿麻喽,要把表面的凝固了的水泥凿出来,露出石子,这就叫凿毛,为的是新打的混凝土和原来的衔接牢固。凿完了毛,地表上留下了许多水泥渣子,要把它们扫走,再用水把地面冲干净。高压水龙头,把凿完毛的水泥地一点一点往前冲着,冲过的地方一点儿污垢都没有了,麻坑里汪着一汪一汪的水,干净极了。当拿着水龙头的民工往前作业,又冲到一个地方时,在水泥地上冲出了一个窟窿,高压水龙头往里灌了半天水,那个窟窿也灌不满,此时,正好那个戴着眼睛的女技术员来到了此地检查凿毛的质量,看到了此情此景,大惊失色。整个大坝的毛已经凿完了,仓已经砌好了,就等着她的验收了,等她验收合格了,就要接着往上继续打混凝土了,可此时,发现新修的大坝还没有使用,却漏起水来,这可如何是好?她打起了闷雷,怎么办哪?是停工先把大坝发现的质量问题整好,还是怎么着哪?可是停工整质量,也不能把大坝抠开再从修啊?仇技术员整天盯着质量,质量却出了问题,是上报还是不上报,上报了的后果是什么,不上报的后果又是什么?仇技术着实犯了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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