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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年少无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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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素食》最新章节

    庭芳走后,照顾女儿就由恨水一人承担。中餐,思雨在校吃,恨水只得将就了。庭芳走的第二天晚上,恨水带女儿来到宽素坊。明萱正忙炒菜,看见父女俩她一激灵却还是笑脸相迎:“顾哥,这是思雨吧?”突然加一个“顾”字她表情别扭,恨水听的也别扭,他却指使女儿:“快叫姑姑。”思雨只是含羞一笑,躲进他腋下。“吃点儿什么思雨?”明萱像招呼熟人一样。恨水环顾大厅,说:“你先忙你的。我们等会儿再说。”说完就掏出手机给庭芳回复短信。

    此时,隔壁店有个卖唱的女孩挎着吉他给客人唱歌儿。思雨寻声而去。几乎所有目光都投向唱歌女孩,思雨却好奇地盯着一个卖花的中年男子,他一手攥一大把百合花一手拿一支红玫瑰,忽然那只拿红玫瑰的手从一个男士荷包里掏出一只手机,并快速放进装花的大挎包。思雨急忙上前推那人:“叔叔,他拿你手机了。”那人用手一摸:“谁?”思雨扭头一看,卖花人不见了,忙说:“卖花的。”那人便飞身赶出门外,抓着卖花人:“手机!”“什么手机?莫名其妙!”思雨上前指证:“在他挎包里。”卖花人冷笑并立刻搂出花,然后将空布袋扔过去:“你看你看,有没有手机?听小孩子瞎咋呼,哼!”此时食客同伴听到吵闹也跑出来了,有人推搡卖花的,有人喊要搜身,卖花人一副外强中干的丑态:“你,你们少动手动脚哈,我告诉你们,我叫老五我弟兄五个都住这边上。搜身?你们有没有搞错,中国是个法治国度,我是懂法的,除开警察说都无权搜身!”正吵着,一会儿警笛声传来。原来早有傍观者在第一时间就拨打了110。看到警察,卖花人像个泄气的皮球,耷拉着脑袋。随后,警察又在卖花人的出租屋搜到好多钱包手提包和手机,其中包括何会计前天丢失的那一只。

    思雨满以为爸爸在吃饭时会奖赏自己,没想到,等她得意洋洋地汇报完这件事,爸爸却是一副冷峻的面孔:“以后一个人在外面,少管这些闲事!”

    在兰图,他哥继成也在管教儿子。

    很难得的,一家三口安坐在大厅里看电视。继成数落了儿子的种种不是,又归纳了他几处劣根,捎带也影射仇萍的管教无方。仇萍忍不住反驳:“说我溺爱儿子我还服,说我性格有问题那真是瞎说。”

    “你不只是性格有问题,你根本就是有些bt。”“你才bt!”“别插嘴!没涵养!你一高兴起来,儿子只要不是杀人放火闹翻天了,你都听任其便不闻不问视而不见;你要是不高兴,儿子把听歌声音调大了点,你就火冒三丈大发雷霆。这叫什么教育方式!就算是你的仆人也无所适从!”

    “是啊妈,你的确太情绪化了一点。”顾昶也害怕那双漂亮眼睛,“当然,您现在好好多。嘿嘿。”

    “顾昶,”继成端着茶杯深情地望着儿子,“下学期你就要远离爸爸罗。”

    “爸,你打算让我上哪?英国还是美国?我的几个哥们都说去美国。”

    “都不是,是哪,嘿嘿,爸早替你想好了,你那么热衷金融你应该想到的,荷兰,格罗林根大学!”

    “说都没听说过,还说‘应该想到’!那是什么鬼地方,我不想去!”

    “是啊是啊,昶儿已经是大人了,牛不喝水强摁头恐怕不行喏。”仇萍适时地煽风点火。

    “你晓得个屁!格罗林根大学可是世界顶级精英的摇篮,大批的国际金融大佬都是从那儿走出来的。再说,学知识就得学最新最前沿的知识嘛,等你学了半天那知识过时了,你学的还有什么用?”

    缄默片刻,顾昶顺势转向另一个话题:“我想有辆车。有必要,当然有必要,我想利用这几个月搞搞社会调查,顺便走亲访友,还可以帮程淦叔他们跑跑业务。”

    “程淦不是给你车了吗?”

    “是啊,他车太旧又是抵来的,多半坏了坯。(“坏坯”指出过交通事故)仇萍也由帮腔转向做主,“去找钱跃进。妈的,他一个雅文小区就赚疯了,台吧车还不是九牛一毛。”

    继成没啃气,他端起茶杯喝茶以掩饰不自然的脸红。

    仇萍说的雅文小区,是指原文教五金厂的那块地。前进公司以相当优惠的价位获得这片地的开发权。这都是他副区长任上的事儿。

    第二天,顾昶从前进公司开回一辆新车。按照父亲“安全,低调”的原则,他开的是一辆中档国产轿车。

    有了自己的座驾,顾昶先约同学在市疯玩了几天。这会儿,他把车开到了姥姥的教师公寓楼下。

    两位老人对这个宝贝外孙一向痛爱有加。听说外孙要出国,老人笑得合不拢嘴。

    “昶儿,你为啥要去外国读书?”姥爷不愧为老教育工作者,问题问的蛮专业。

    “姥爷!学知识就是要学最先进最前沿的知识嘛,如果学的知识落伍了有什么用,不是白学?”

    “昶儿,你到外国记得给姥姥打电话哈。”还是姥姥实际,她用力拍着外孙的肥背,“还有,看看外国老年人吃什么保健品,外国佬那大年纪还爬山游泳。啊,还有,看那边有什么诊腰痛的特效药”

    “姥姥!”顾昶早已经没耐心了,“八字还没有一撇,你就把话支了说了,真是!自己常说揭早了锅盖烂了锅沿。”

    “乌鸦嘴。”

    从姥姥家出来,他没回家,直截拐出兰图上了高速。他要去磨盘老家,看望爷爷奶奶。他在途中给爸爸打了个电话,爸爸似乎蛮赞成他此行,还叫他去看看叔叔他们。

    在磨盘,爷爷奶奶看到孙子开车回,也笑得合不拢嘴。顾昶事先没给奶奶打电话,他诚心要给奶奶一惊喜,只害得奶奶措手不及——家里找不出特别好吃的,于是吩咐老头趁太阳还没落山去趟河里。老头便拿出许久没用的扳筝。扳筝是一种捕鱼工具,两根竹篙十字交叉绑定,一张网系于四角,沉入水中撒上饵料,然后使大竹竿做杠杆,将整个网提起捞鱼。

    夕阳如血,晚霞旖旎。爷孙俩扛着扳筝拧着胶桶,走在秧苗碧绿的田间。路上遇见的人都叫他们别去,说河水都臭了那还有鱼。爷孙俩还是固执地走到河边。二人眼望着漂浮的泡沫盒食品包装和酱黑色的河水,爷爷只得低声叹气。顾昶咬牙切齿:老子要学环保就好,这是极好的一次社会调查!

    他们垂头丧气地走进屋。小毛见门口停了轿车,连忙送来两条黄鳝。眼下是稻秧分蘖时节,正是捕捉野生鳝鱼的时候,可惜现在越来越稀少,这两条是小毛花了一下午工夫才捉到的。

    爷爷将黄鳝洗干净,然后剖开去肠再剪成段。奶奶却先将几碗素菜炒好,然后再洗锅煎黄鳝,油烟翻腾香气四溢,奶奶眯着眼斜视锅里,嘴里不停地念叨:“阿弥陀佛”

    奶奶随便一整,就是一桌子好菜,薯粉丸子,干香椿煮小鱼这都是顾昶爱吃的。不过他的最爱还是黄鳝,野生的又是软柴火煎的,“比饭店好吃多了。”他说。两条黄鳝,爷爷吃了两个头一个尾巴,奶奶没伸筷子。“奶奶你怎么不吃黄鳝?好鲜呢。”“好吃你多吃些儿。”爷爷说:“你奶奶她吃斋了。是啊,清明节过后她去庙里敬香,回来就吃斋,现在见荤不沾。”顾昶说:“奶奶你这样不行啊,正常人摄取蛋白质光靠素食是供应不上。还有,老年人钙流失多,要”“快吃乖,冷了就不好吃。”奶奶把话岔开,“你刚才说你在市玩了好多天,住在哪里?宾馆还是招待所?”

    “住自己家呀。啊,你们还不知道吧,我们家在市也买了套房子,老大,四室两厅两卫一百五十多平。”

    “哦,是楼房?”奶奶眉头紧蹙,脸色也不大好看。

    “嗯,唔16楼。”顾昶笑嘻嘻地吐出一段鳝骨,“什么时候您跟我爷爷去那里住,那里风景可好啦。”

    爷爷呆呆地看着孙子,高兴得有点儿得意忘形。

    奶奶默默地低下头,另一侧好像有一颗泪珠滚下来。

    晚上,顾昶把自己关在房里看书,直看到很倦他才睡。

    另一间房里,电视机关了,奶奶还坐在那里哼声叹气。“你少操那些闲心,莫把自己苦到了。”老头在劝老伴儿,他拆开孙子带回的香烟,高档烟,抽出一支点了,“古语都说了,三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说明历朝历代都是一样的。只是不要太出格就是洁身自好。”

    “反正冤枉吃多了是要遭报应的!”老太太不满地瞅了一眼满房烟雾,“对得起你哥嫂不?还润‘雪花银’!”

    “我就相信他会多远,凭我的顾氏家训也不会,何况他那么忠厚老实。”

    “哼!家训,你还记得!”

    “怎么不记得,传家有道惟存厚,处世无奇但率真。”

    “哼。”老太太苦笑。其实她说的记得并非“记忆”而是另一层意思,当然也有挖苦的意思。

    顾昶开车到江城恰好是星期六。原本爷爷奶奶打算一块儿来,早晨奶奶说她身体不适不愿出门。

    当天,叔叔带他们兄妹俩爬玉屏山,游上善洞,玩儿了一整天。

    今天天气晴好,太阳照在身上感觉很热。顾昶睡到八点才起床。餐桌上有叔叔买回的小笼包豆沙包和豆浆,顾昶只喝了点豆浆。“妹,哪里的过油粑最好吃呀?”他来过江城多次,喜欢吃这里的过油粑。思雨说:“邱家巷口有一家很不错的,爸爸带我去过好几次。”

    半小时后,顾昶在邱家巷口饱食了一顿过油粑和豆腐脑,思雨吃过早餐也吃了一个过油粑。吃完后,思雨要回家做作业,顾昶却要思雨陪他去买小挂件,因为前方有一溜小商品摊铺。挑了半天,顾昶买了一个铜质的小马,又买了一个印有毛爷爷像的挂牌——这是跟程淦学的,说是挂在车上能保平安。二人走出邱家巷,还要走一段老街。老街很窄,人很少车也不多。突然身后“砰”的一声响,一辆丰田轿车从他们面前驰过。另一边一个白发老头趴在地上。老头穿的黑裤子白衬衣,上衣口袋还挂一支钢笔,此时他拿笔在电话本上写字,大概是记轿车车牌。这时丰田车停了下来,从车上走出一个身高大约一米六几的胖子。胖子迈着八字步大摇大摆地过来了,他不是搀扶老头,更不是向老人道歉。大概是老头记车牌举动让他非常生气,他气汹汹地踢了老头右手一脚,钢笔被踢飞了,是一支老式吸墨水的包尖笔。胖子用脚使劲跺那支笔,跺碎了他又回头去拾起小本子撕了几下,可能还嫌不够解气,又用脚踢老人的胸腹。

    “不许打人!”思雨实在忍无可忍了,她冲上去抓住胖子的下衣襟,赤红着脸,“凭什么打人!”

    “去你的!”胖子随手一推,思雨跌了个仰八叉。

    顾昶见打他妹妹,立刻火冒三丈,跑上前揪住胖子两只手:“你为什么打我妹?你必须道歉!”

    “我道你个死人头啊!”胖子试图腾出手来打他,无奈力气不够。于是两人就拧在一起。周围已经围了许多人,都在指指点点,没有一个人上前说话,任胖子在众目睽睽之下肆意妄为。胖子见对方的块头能包了自己,好汉不吃眼前亏,他撒手却指着顾昶,“妈的,你等着。”从未打过人的顾昶没吃那一套,照胖子的胸脯就是一拳。胖子的脸红得像猪肝,他气急败坏地掏手机打电话。思雨也立刻从哥那里拿过手机,她是给爸爸打电话。兄妹都认为胖子一定会叫来一些烂仔,便有些胆怯,想溜。胖子却不干,打不过,纠缠的能力他还是有,他拉顾昶:“有种就别走!”兄妹俩都自信自己没做错什么,光天化日之下怕啥,况且受害的老人还躺在那里。大约过去五六分钟,来了一辆鸣着警笛的警车,有认得车牌的,喊:“交警来了。”两个警察过来了,跟胖子打了个照面,胖子的脑袋朝顾昶一挑。奇怪的事情发生了,交警不处置交通事故,似乎更关心治安,作为治安他又不问个三长两短,就请顾昶上车。顾昶是初生牛犊,他当然不怕,只是不明白怎么回事:“上车干吗?我不去!”正僵持的时候,又一辆警车来了,第一个下来是汪强,“强叔!”天真的思雨像遇到救星似的。汪强拍拍思雨:“小雨没事儿吧?没事就好,赶快回去,免得你爸担心。”又抬头看看对面的同行,顿时脸一红,“对不起三哥,我们也是接警来的。”那个叫“三哥”的冲他歼笑,阴阳怪气地:“那,这事儿就交给你们了?”“不不不,我们不打搅三哥办案。”说完扭头就走。“强叔那是我哥。”思雨呼喊。“放心吧小雨,相信你哥他不会有事的。”这时,不知哪一方把120呼来了,几个白大褂将老那人抬上救护车。救护车扯着笛声晃着蓝灯开走了。顾昶也被警车悄悄地带走了。

    话分几头。江城市纪委书记姓高是个女的,她是土生土长的江城人,却刚从山区县调来。此时她正在办公室跟同事回忆少年时代。她的伯父是一位乡村教师,小时家很穷,她常年在校寄宿,与伯父相依为命,父女俩经常共一份饭一份菜,偶尔改善一下有一些炒肉片,伯父统统给了她吃。正说到辛酸处,突然来个电话,说她伯父出了车祸,现正在市一医院!

    再说被撞的老头,没错,他姓高,是一位退休教师。此时他正躺在急救室里,医护人员站立一旁,就等当事人家属交押金,交通事故不交押金也行但必须有交警来知会一下。那位急诊室主任正给交警大队打电话,大队值班室正忙一件更有趣的事,懒得搭理院方。

    “真是该死!真是对不起,确实对不起!这是我们工作失误,太不应该!我们一定要追究相关责任人!”院长一边急匆匆地走,一边滔滔不绝地检讨。高书记似乎余怒未消:“是啊,赶巧了!是我高某的亲人,换个普通百姓呢!怎么办?!你这还是人民医院吗?你们还有一丁点儿救死扶伤的医心医德吗?!”几位冲进了急救室,院长勃然大怒,他从没骂人的习惯,这会也骂开了:“你们这帮猪,蠢猪!出了差错我首先要了你们的命!”

    幸好!时间,帮医院还有那位胖子避免了一劫——经过ct检查,老人脾脏破裂,再晚几分钟就没命!

    再说思雨,她对爸爸讲了事件经过,恨水听了怒气冲天,但也只有一招,再打汪强电话。汪强说,这事儿是由交通事故引起的,性质还只能算是交通事故,他不便插手也无能为力,况且大队长和他们所长还有过节。

    再说交警大队这边。大队长也姓顾,叫顾金水,是一个普通汽车兵转业,原先在市委开车,后来又给公安局长开车,再后来就调到交警大队任一中队长,继而副大队长,大队长,一路飙升!可谓小人得志。马路谁家管?一个野小子竟敢在马路上多管闲事,打我小舅子!这已经够窝气,这回派出所也跑到交通事故现场!想干什么?有瓜葛?有瓜葛就更好。怪只怪你所长太不给面子,我老表爬个子罚款不算,还非得要拘留。这回老子要你好看!

    “干吗打人!”顾昶愤怒了。“嗵,嗵!”“噼里啪啦。”一顿暴揍。“谁叫你多管闲事,不打你。”“是嘛。要是人人都管,还要我们人民交警干吗?”“就是,这几天手痒,正愁没处练。”

    “我告诉你们,哎呦,打人是犯法的!你们要对你们行为负责!我一点不吓唬你们,你的后果会很严重,你们要付出代价的!”

    “嘿!这家伙还一套一套的。来,小李,继续上菜!”

    叫“小李”的还不错,他照顾昶的一边脸颊一拳,双勾拳!当然,从警察打人这个角度看,他明显不够专业——多么显眼的明伤!

    顾昶是被几个交警打过瘾之后推出门外的。此时已是正午,火辣辣的太阳晒在脸上有些灼热。他口渴难耐,却突然想起手机在妹妹那里,先前吃过油粑也是妹妹付的钱,也就是说,他身无分文!更要命的是,头昏脑胀还不知道这里是什么街什么路!幸好他没忘学习,也像那老头一样身上揣着一支钢笔,一支高档派克笔。他拿着笔走向电话亭。这是这座城市的最后一个电话亭,一位中年妇女守在挂满小报的方柜里。他是给父亲打的电话,他讲述了事情的全部经过,讲到后来他已经泣不成声。挂了电话,他递上钢笔:“对不起,我身上没带钱。”妇人骂道:“这些黑了良心的,太不像话!”她没有要他的钢笔,还免费赠他一瓶矿泉水。顾昶顿时眼泪随着热血上涌,觉得这才叫大恩大德!

    段市长拍案而起,火冒万丈!若是好友的衙内在他辖区惹事儿让他出面揩屁股,他当然不会生气。要是衙内行路被车撞了,也是个顺风人情。现在的问题是,好友的儿子来此见义勇为,反遭殴打,而打人的正是他的部下!交警不作为,不处理交通事故,却掉转头去殴打证人!这还了得!这在外人看来,江城要多黑有多黑!

    那个顾大队长刚才还自鸣得意。中午喝了杯小酒,这会儿正坐在老板椅上打盹儿。忽然接到市局电话,说市长和局长马上要来,而且是冲上午的事儿来的!他不仅吓去了睡意,连裤子也尿湿了。

    顾昶还在电话亭附近的一棵小树底下等叔叔。这时,穿着湿裤子的顾大队长带两名手下跑过来。顾昶这回真的有些怕了:“干吗?还要打?”大队长哭丧着脸,快要下跪的样子:“对不起!真对不起!他们打你?他们居然打你!我一点都不知道,我,我的确不晓得的。”顾昶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走走,我给你出气!”那三个打人的警车兀立一隅,刚才还威风凛凛,这会儿却瑟瑟发抖的样子。“打!给我狠狠地打!”姓顾的对顾昶说。怕顾昶下不了手,他还示范:扇了那位三哥一个响亮的耳光。顾昶的确咬牙切齿,他也举起了拳头,但很快只伸出一根食指,他用牙关紧咬上唇,敲着那三个人的鼻子,又转身敲了那位本家的鼻子,然后,头也不回地扬长而去。

    三个打人的交警包括大队长本人当晚全部被管禁闭。这且不说,关键是,高书记正在纠结顾金水一案。此人早先被纪委约谈过两次,招呼倒是没人打,间接吹风的似乎不同凡响,让她觉得江城水太深!

    不料,作为市委副书记的市长,破天荒地发出了指示。这下,她不仅打消了投鼠忌器的顾虑,也避免了“公报私仇”的嫌疑。负责侦办的也是一位刚调上来的副书记。

    顾昶也和高老师一样,住在特护病房。他其实并无大碍,不住院也行,但是院方接上级指示,非得要他住院并且住老干病房。和高老师一样,法医也对他进行仔细检查,除了脸还有胸背等多处软组织挫伤,损伤程度均属轻微伤。关键是头部,当时还不觉得,过后一阵阵发疼,经ct检查:帽状腱膜下血肿。构成了轻伤!

    第三天下午,恨水路经普通病房516室,无形中发现一个熟悉面孔,忙退后几步往里一瞅,二人几乎同时叫出声:

    “恨水!”“玉姣!”

    玉姣斜倚在病床上,一只手按摩另一只青肿的手背。虽说有些憔悴,她脸型还是那么清秀美艳。玉姣只叫这一声,看似笑,却眼泪往外溢。她左眼角上方一大片清淤,显然蓬松的秀发无法遮住。玉姣在一所城乡结合部的小学教书。虽在同一个城市,他们甚至记不清有多长时间没见面,“至少五年!”两人确认。虽然许久不见,也没觉到尴尬,二人简单的问候了几句。恨水便匆匆离去。他一出门,玉姣随即双臂抱膝,把头埋在上面,像是抽泣。

    翌日上午,恨水顺着房号进到516,却发现玉姣那张床是空的,他以为走错门儿,退出一看,没错。跑去问护士,护士也很生气,说昨晚她老公强行把她弄走了,“那,还有东西落下。”恨水跑去一看,床头柜都是空的,所谓“东西”除了药再就一只牛角梳。恨水拾起那把梳子,突然觉得心里空落落的。

    “顾昶,怎么样,脑袋没问题吧?”恨水问侄儿,“能开车啵?”

    “没问题叔,能开,早就能开了,手还痒痒呢。”顾昶抚着头毛憨笑。

    “你打算什么时候回去?不是叔赶你回去实在你爸妈天天都在担心,还有,奶奶说要来,我看你这彩一时还散不了,奶奶看了不定多心痛。”

    顾昶次日吃完早饭驾车离开江城。

    就在顾昶走的第二天,顾金水被双规。他自己也许知道难逃这一劫,很快全线崩溃,交代了贪腐以及其他犯罪事实。案件移送市检察院不到一周,就被移送上级检察院。在高州市检察院四处侦办过程中,又牵连出江城市公安局主要官员。据说,顾金水一审被判处有期徒刑15年,但那是半年后的事。

    许多天之后,发生在江城的这起交通肇事以及由此引发的故意伤害,滥用职权等案件,先后揭晓:

    胖子因交通肇事罪和故意伤害罪,被判刑5年。

    民警李小宝因伤害罪被判刑1年。

    那个叫“三哥”的和另外一名交警,也受到撤职并开除公职的处罚。

    所有受到处罚的,都罪有应得。唯有李小宝这孩子倒值得同情。

    他是武警消防兵复员的,父母都是普通农民,母亲自他上初中就吃斋,为了节省父亲也跟着吃素很少沾荤,夫妇俩辛苦一辈子积攒了十来万块钱,准备给他盖房娶媳妇的。不料他复员回家干啥都嫌弃。保安不愿做,司机不想干,一门心思要当警察。他的一位表哥,说跟顾金水是战友,结果一来二去的忽悠,家里面花去九万多,总算把他弄进了交警大队。事后才知道,他老表也从中得了一万。那天听说他犯了法可能要坐牢,父亲一夜之间头发全白了。母亲却完全成了疯子,吃了十多年素食的人,如今精神错乱,逮啥吃啥,污水里死老鼠皮毛都烂落了,她捡起来就吃,满嘴流蛆,吓得人飞跑。

    更可悲的是,他涉世未深,不晓得自保不说,还替别人兜事儿甘当替罪羊!据说,顾昶右后脑那一下,是“三哥”用手铐砸的,因为是在背后,受害人没法具体指认。“三哥”对他说了些什么就不得而知。反正从督察,局纪检到检察院,他都一口咬定是自己打的。据说庭审中,他曾有一些犹豫,突然他看见“三哥”的眼神,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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