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零二零章

    回到棠棣小院的时候，只有两个兰和阿瑶还在等她，她揉了揉额角，只觉得一阵阵倦意席卷。两个兰懂事的忙替她卸妆洗漱，珈珞边由着她们摆弄，边问阿瑶：“交代你的事可做完了？”

    “嗯，已经放在里阁。”

    雪兰梳发的手缓了缓，问道：“什么啊？”

    珈珞嘴角噙了一丝笑，手里摆弄着那支鎏金芙蕖纹铜钗，不轻不重的“哦”了一声，才又说：“没什么。”

    雪兰面色大红，便不再问。

    “你早些睡去吧，明一早要早起出发去别云间。”珈珞朝阿瑶点了点头，两人交换了眼神，彼此了然，阿瑶福身拜了拜，便退了出去。

    收拾妥当，让两个兰也去歇着，珈珞这才细细打量起来那枚铜钗，做工倒是异常的精巧。鎏金铜钗做起来本就不易，尤其是这阳刻芙蕖纹，在纹路里再用银线挑刻细小的脉络，柄端却是雕成白芙蓉的形状。这铜钗，精巧也就精巧在用的是整块的铜打造的，再辅之以金银，端的是比纯金纯银的好多了。珈珞逆着光去瞧那铜钗，流光闪烁，她恍惚了一会，恍然大悟：原来，这三只铜钗差别在这里！

    第二天一早起来就唤来专门管理她的衣裳首饰的墨兰，小声吩咐道：“你拿着这支铜钗去瑞麟阁，找瑞麟阁大掌柜佟老板，就说我交代的，让他按照这只钗子为模子，打造一支一模一样的。另外，”珈珞指了指那白芙蓉底下：“这里的芙蓉纹络，用银线挑成四道。”

    “可要时限么？”

    “越快越好，”顿了顿，珈珞又道：“最好在半个月内打造好。记得，万不可让第三人知晓这事。”

    这几日倒是风平浪静的，珈珞没事就带着雁回和陈朔在大街小巷里转悠，可是将陈朔喂的看见珈珞就像八爪鲶鱼一样黏糊在身上，拽都拽不走。

    日子过得不温不火，太师府里看起来一派和气，莫说温氏和陈雁初每日里只是做些女红或者去各府拜拜那些个太太姑娘的，就是朴氏，除却对陈朔老喜欢黏糊珈珞雁回有些怨言外，居然也修身养性研究起糕点来了。

    优哉游哉的日子过了过了十来天吧，珈珞忽然心血来潮问雁回：“原何太傅府后街斜对面的洛神阁这些日子有什么新鲜戏不？”

    雁回掰着手指头算：“仲夏中旬，洛神阁的歌舞伎们会在达官贵人避暑前演一场《云韶》。”

    “”珈珞白了她一眼：“声势没这么浩大的？”

    “哦，那就是每旬会挑一日演出《踏莎行》c《菩萨蛮》或是《踏瑶娘》什么的，哎，说起来。这旬的应该是明个吧。”

    珈珞一拍手：“雪兰，去靖王府送帖子，明日我请苏夫人去洛神阁赏乐舞。”想了想，又说道：“京都各府待字闺中而又适龄选秀的姑娘们都送份礼帖，同赏。”

    这话倒也不晓得是怎么传出去的，珈珞快午时的时候吩咐的事，而她午睡刚醒，朴氏就特地过来问问：“听说那苏夫人善舞《明君》，咱也知晓咱家大姑娘是体面人，我想着同大姑娘商量商量，可否赏个脸让我也去？”

    珈珞午睡刚起，实在没什么好脾气，懒洋洋的反问：“我若不赏脸呢？”

    “哟！”朴氏那声音立马尖锐起来：“来问问你不过是看在你初掌事给你个面子，你还真拿自己当这府里说话算话的了！”

    “呵呵——”珈珞往后靠了靠，瞟了她一眼：“难道四夫人说话算数？”

    这朴氏，因着那日及笄礼上的不懂规矩，着实让安国公恼了一阵，所以特地交代府里小厮，没有他的话，不许朴氏出府。所以朴氏一听珈珞请了苏夫人去赏，顿时就心痒了。洛神阁的《云韶》和箜篌府的《明君》称得上是晋朝乐舞双壁，实在是平素难得一见的好东西。又传闻那苏夫人的《明君》舞世间一绝，说不定陈珈珞请苏夫人去，让苏夫人现场表演一番也未可知。故而朴氏一听春月说避了苏夫人半个月的上阳郡公主忽然邀请苏夫人去洛神阁，她就着急了。无奈不能出门，这才特地来求珈珞，却没想到碰了钉子。

    朴氏说话自然不算数，她自己再清楚不过，但煮熟的鸭子嘴硬，哼哼两声，硬着嗓子不忿道：“说话算数怎么啦，哼，早晚要嫁出去的。嫁出去的姑娘泼出去的水，这国公府迟早也是朔儿的”

    珈珞弹了弹指尖，忽然很是可怜这个女人，真可怜！安国公只有两个儿子，长子陈岚，次子陈朔。陈岚是阮氏之后，阮氏家族有祖训，但凡阮氏后人，不得入朝，不得袭爵，所以安国公百年后，国公爵位只能由陈朔承袭，大约，朴氏也是仗着这点，才这些年一直作威作福吧。可惜，朴氏不知道的亦或者说她刻意忽略的是，历来袭爵只有嫡子，也就是说，陈朔若想继承爵位，只有认在大长公主名下，而朴氏——

    “我想，四夫人是不是忘了自己的身份，嗯？”

    朴氏被那声嗯惊了惊，强定了神，却早已没有底气在珈珞面前耀武扬威。莫说她是上阳郡公主，即便是寻常的嫡女，她这个姨娘在她面前也丝毫抬不起头。

    朴氏愤恨离去，珈珞满意的朝一旁捣鼓栗子糕的雁回笑了笑：“你说她要是知道自己那支铜钗找不到了，还敢不敢再来棠棣小院如此闹？”

    雁回忙着吃，说话呜呜咽咽的：“还是阿姐聪明，终于可以出出气了。”

    珈珞微不可闻的叹了声，闭了眼，靠在贵妃榻上又沉睡过去。

    洛神阁是洛阳都城最有名的一处风月场，与长安箜篌府同为晋朝最负盛名的两大风月雅地，一东一西，各执牛耳。

    洛神阁有乐舞《云韶》，若所舞可通神，那云韶是舞中的神，是舞的极致。这舞中凤凰每年也就能见两次，洛都的达官贵人们都是早早定了位置，只愿能有机会赏此生命的璀璨和极致。

    箜篌府至宝《明君》，是根据汉朝王昭君出塞的佳话所编，此舞虽不如云韶舞那般舞与神共在，但因其再现佳人传奇，加上舞步繁琐，舞者一转身一蹙眉都需将昭君神韵展现出来，对舞者的要求极高，所以能跳成此舞的寥寥可数。

    而苏云汐么，遇见桓楚之前，便是长安箜篌府《明君》一舞的神韵所在。

    珈珞才起床洗漱好，苏云汐就已经带着丫鬟来到府里，这让历来崇尚晚起的珈珞很是不开心——她还没吃饭。

    淡妆薄施，齐胸襦裙，锦帛曳地，真可谓嬛嬛一袅楚宫腰，丽人国色，自不在话下。撑一把娟宫伞，缓缓而来，世称得见苏夫人一舞三月不忘，大约应该不是夸大的。

    不过，虽用珍珠海棠粉遮了脸上的憔悴，但眼底倦色珈珞还是一眼瞧了出来。嘛，看了那句“纤云弄巧，飞星传恨，银汉迢迢暗渡”着实让她寝食难安了几日呢。

    “苏夫人好早。”珈珞略带歉意的笑了笑，“昨夜看书睡得略晚些，今晨便起的没那么早。”

    苏云汐就没珈珞这么放松，脸上局促尴尬一一闪现，说起话来，也有些不自然：“不不敢没，没事。”

    唔，这是怎么？珈珞很是好奇，昔日仗势欺人高高在上的红袖姑娘哪去了？怎么她才死了不到两个月，苏云汐就颓败到这地步？难道是没人可欺负了，就没有生存下去的了？

    “苏夫人似是精神状态不佳？莫不是侍奉王爷太累？”珈珞满脸关切，像极了闺中好姐妹。

    丫鬟锦心瞄了两眼苏云汐，见她神色恍惚，又唯恐得罪了这位风头正盛的上阳郡公主，斟酌了下，回复道：“我家夫人这几位身子不大好，昨夜替王爷弹琵琶到天明，所以，”她再偷偷瞧了瞧苏云汐，言语越发谨慎：“今日神色疲倦，还望上阳郡公主不要怪罪。”

    “苏夫人身子不好，还为王爷弹琵琶到天明？”珈珞笑了，带了三分探究七分讥诮：“听闻靖王极宠苏夫人，靖王妃活着的时候王府诸事都要听从苏夫人意见，怎么？王妃才去了没多久，苏夫人也失宠了？”

    她原不过是瞧不惯苏云汐，所以出言讽刺了几句罢了。合着这本也是事实，说出来倒也没什么，但她却料到苏云汐听了这话反应是如此强烈，让珈珞一时也怔住了。

    苏云汐浑身都在抖，抽抽噎噎的，像是极力压制哭泣。这副惹人怜惜的模样，倒不像是装得，即便是她演戏演得再好，也不可能在这大庭广众——虽然也没几个人——之下，如此不顾面子就这么哭。等桓楚恰好路过，然后栽赃珈珞欺负她？省省吧，她是陈珈珞不是何鸢，况且她手握苏云汐“人约黄昏后”的把柄，她不敢这么做。

    锦心劝了许久，苏云汐反倒是越来越委屈的模样，而珈珞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锦心犹豫了一下，屈膝跪在了地上。

    “郡公主，求求你帮帮我家夫人吧。”

    锦心是苏云汐的贴身丫鬟，对苏云汐极是衷心。她二人应是在苏云汐刚被卖到箜篌府时就相识了，估摸着是苏云汐怜惜锦心，帮了她吧。这后来，经过被转卖乌孙，被桓楚所救，再回洛阳，一直到如今，说她二人是主仆，倒不如说是姐妹。起先苏云汐欺负她，起码得有五分力是锦心出的，那时的锦心瞧她就像是瞧着一块肥美的鲜肉，恨不得油煎水煮了她，何等的耀武扬威！而如今，这么凄惨的跪在地上，到让珈珞觉得隐有不安。

    都说耳听为虚眼见为实，其实很多时候，眼见也不一定就是真相。

    “先起来，有什么话进去再说。”珈珞抿唇，甩袖先去了棠棣小院的偏阁用饭。

    或许，父亲的死，何家的流放，桓楚的报复，并不是她以为的那么简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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