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怜今夕月，向何处，去悠悠？

    她都没来得及看清自己到底是被拖来了一个什么地方，就被后面抓着自己的那人推进了门去，继而便立时响起了一阵呵斥，“混账！”

    她给疼得紧紧皱着眉，微眯着的眼睛中只瞧见接着便有一人朝这边抬腿踹了过来，她来不及闪躲，只得紧紧闭上了眼，可是竟然不觉得疼，再仔细一瞧，原来被踹的那人竟是押着自己进来的那个汉子，此时他正狼狈地从地上爬起来，也没有丝毫怒容，甚至又弯着腰鞠了一躬，这才恭敬地退了出去。

    顾曼笙简直都要笑出来了，抬头一瞧，只见一张极熟悉的脸，正含着温和的笑意望着自己，她知道自己见过这人，因着润成，她一度对他很是好奇，只是没有想到她竟然会在这样地方又瞧见他，脱口而出，“赫连那！”

    当日他们在不过只有在拾春苑中的一面之缘，那时的她还是狼狈至极的，但她不得不承认，这人身上的确是有一种难言的力量的，让见过他的人不由自主的就记住他。

    那男子从椅子上站起了身，口中说着：“顾娘子受惊了，都是本王属下的人办事不利，委屈了娘子。”

    她伸手揉了揉酸痛的肩膀，只觉得听到一口流利的汉语真是一件让人舒服的事情，随即就反应了过来，问道：“是你让人把我绑过来的？”

    她听他自称本王，微含着笑意，凑近了道：“哟，如今你都是王爷了？”

    赫连那不禁朗声大笑了起来，“从前不觉，顾娘子竟是这般有趣的人！”

    “哪里有趣了？”她正了神色，“赫连王爷费了这么大的劲儿，将曼笙一个小女子捉来，到底所为何事？”

    “小女子？”他咧着嘴笑了笑，“顾娘子可不是一般的小女子啊，谁能想到，李默最心爱的康敏皇后，竟然在这玉门关借尸还魂了呢——”

    她脸色霎时变了，盯着他刚毅俊美的脸，一字一字从口中吐出来，“我不管你是怎么知道我还没死的，但你如果想拿我来要挟李默，你还是趁早死了这条心吧！”

    “顾娘子是以为，他并不是一个会为了女人放弃权势江山的皇帝，是么？”

    顾曼笙沉默着不说话，往事种种，她不是没有抱过热切的希望的，然而终究还是在那深宫之中一点一点地被葬送了，至于他，她也已经累了。

    她摇了摇头，才道：“不，与李默无关，不过照这样看来，你们的野心应当也不在小了，我是一个汉人，是大陈的人，怎么会帮着你们突厥人去侵犯大陈的土地？还有，我顾曼笙不愿意做的事情，谁也逼迫不得！”

    “好，”他脸色有不可掩饰的赞扬，缓缓道，“好气性，难怪李默那样喜欢你。”

    她实在不想再与他提起李言歌来，便看着他似笑非笑地说：“赫连王爷，我想你恐怕已经忘记了，你还有一个徒弟在皇宫里头呢。”

    他神色微微一动，立时便别过了头去，然而还是让顾曼笙瞧见了，“润成公主如今也长成一个大姑娘了。”

    她心中其实对他这样的行为深感厌恶，既然只是表面上的臣服，那又为何无缘无故地去招惹润成，若是想着要拿润成来作为筹码，又为何还想着将她绑来要挟李默，难道天底下的女人都只能用在这样的事情上么？

    过了良久，他仿佛是含着一丝笑意，温言道：“公主原是很可爱的，只可惜生在了帝王家，若她是平常女子，这一生也应当是喜乐无忧的。”

    喜乐无忧？

    她也不记得了，从什么时候开始，她的生活也不像从前那样无忧无虑了。

    从那一日起，她与逐风之间，似乎就多了些什么东西，总是让她觉得难以面对他，连他的眼睛都不敢去瞧了。

    可她原本就没有几个朋友，除去逐风，日子就更加无趣了。李默告诉她，逐风如今长大了，不便再住在宫里，便寄居在了朝中御史台的周大人府上，这样一来，他若进一趟宫，那就难了，然而想来想去，这样不明不白的，让人心里头梗得慌，她觉得到底还是与他说明白的好。

    她是听玲珑说的，这一日李默会将逐风传进来，说是有要事相商。她提先一日就将打算要与他说的话想好了，可是死来想去却总也觉得不妥当，这么磨叽磨叽着，就到了子时了，人却比躺下的时候还要精神了，翻来覆去的，到最后也不知道是什么时辰睡着的，总之第二天早晨一醒，那太阳都快升到半边上去了。

    凑合着用完了早膳，就开始往昭阳殿去，她素来不爱乘车辇，觉得那玩意儿不仅摇摇晃晃地让人难受，还束缚着胳膊腿儿不得伸展，由此就直接从长信宫走去了昭阳殿，这时候天气已经开始暖和起来了，直让她出了一身的汗。

    门口不见霍先生，唯有小琏子并几个御前带刀的侍卫，那神色瞧着仿佛格外凝重似的，润成不禁好奇道：“皇帝哥哥在里边儿吧，逐风来了么？”

    小琏子不敢怠慢她，忙压低了身子恭谨道：“公主，您怎么来了在c在，皇上在里边儿跟阿史那王子谈要事呢，皇上特意嘱咐了奴才，不让人打搅，公主，您看您？”

    她皱皱眉头，“罢了，既然皇帝哥哥有事情，我就再等一会儿吧。”

    熏笼里静静地往外冒着袅袅的白色烟雾，龙涎香的气味萦绕了整个内殿，霍长枫站在殿下，一双手早已经在衣裳里面紧紧地攥起来了，眼睛更是盯着前面那人的身影一眨都不眨，仿佛生怕他凭空消失了一般。

    李默背着手站在书桌的后面，良久，才说了一句，“阿史那王子果真不愧是突厥王庭的人，箭术如此了得，想必老可汗知道了，也是十分欣慰的吧。”

    阿史那逐风一听此言，便觉不妙，然而已入了虎穴，此刻想回头当真是十分难的了，只有答道：“皇上谬赞了，大陈物产富饶，也是人才辈出，逐风这样的雕虫小技，根本不配入皇上的眼。”

    他的汉话到底还不是十分的精通，然而李言歌却对“雕虫小技”这四个字甚为满意，竟仰头笑了起来，而后便回过身去，犀利眼神直盯着他，像是两把刀要直戳到他心里头去一般，“朕知道你对润成的心思，不过可惜了，朕绝不会，让她嫁到外族去。”

    阿史那逐风的身子不易察觉地一颤，数度张口，却总是难以说出话来，末了，还是抬头看着那个傲然孑立的男人，“皇上要怎么样才肯将润成嫁给逐风？”

    这句话似乎让李默更加开心了，他又笑了起来，然而霍长枫心知肚明，他只有气得急了的时候，才会这样地笑，果真李默下一刻就摆出了那种让人不寒而栗的脸色，咬着牙道：“别做梦了，你以为你做的那些事情，朕真的就不会知道么？”

    说着，他从案上抓起一件事物，啪地一下就扔到了逐风的脚下，喝道：“你敢说这不是你做的么？”

    阿史那逐风低头一瞧，赫然竟是一支三叉箭，他登时就愣在了那里，直直地看着它，手不出话来。

    “哼，朕还以为你多么有骨气，你也不过是林书月曾经的一条走狗罢了！想动朕的人，好啊，你当初为何不干脆直接射死他们二人！”

    他以为这世上不会再有第三个人知道，上林苑的密林里，他到底做了怎样的手脚，然而他忘了，李默是皇帝，他是林书月口中不惜弑父夺位的疯狂皇帝。

    原是一直在纠结与迷离之中的，他总是害怕这件事情的败露，见到顾曼笙也不敢直视她的眼睛，但今日终究还是让当日的事情大白于天下了。

    他将那支箭捡起来，缓缓地抚摸了一下，笑了笑，仿佛是在自言自语：“这三叉箭是我们族人特质的，在中原一般都不多见的，这箭若是射到人的皮肉之中，瞧着是没有什么不一样的，可是拔的时候却是格外地痛，周围的皮肉都给牵扯了进来了威力也大，我用这种箭，总觉得比平常的要更顺手一些”

    李默懒得听他在那儿罗里吧嗦，冷哼一声，“若是旁的事情，旁的人，那也就罢了，说不定朕还会看在你是质子的份儿上，网开一面，不过你一而再再而三地要对朕的康敏皇后下手，即便她答应了，朕也不能够答应。”

    逐风此时才是真正地明白了，他一大早就遣侍卫“护送”着他进了宫，原就是为了这个，林书月活着的时候，他本还想着，或许有一日，他真的可以带着润成回到草原上，过一些他们汉人说的，天荒地老自由自在的日子，可林书月一死，他就彻底看清楚了，这天下，还是李家的天下，这大权，还是在这个皇帝手中握着的。

    想虽是这么想着，可到底还是撒不下手，一想起她那张脸来，他心中就温热而疼痛，他看着李默，带着几分哀求，道：“皇上可否让逐风再见公主一面？”

    “我看那也不必了吧。”

    他甘为林书月的犬牙，这犯了李默的大忌，差点让顾曼笙葬送在上林苑的树林里，更间接地让他们二人心生嫌隙，他是绝不会放过他的，怕是恨不得立时就要拿箭来射死他。果真霍长枫正这样想着的时候，李默的眼神就朝他扫过去了，他再不迟疑，抽出袖中匕首，飞身上前，顿都没有顿过一下，就闪到了阿史那逐风的面前，看着他的眼睛低声道了一句，“王子，对不住了。”

    说罢，一只精巧的小匕首就深深地嵌进了他的喉咙，阿史那逐风倒在地上，似是想要说些什么，可嗓子咕噜咕噜地往外冒着血，他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

    李默此时终于走了下去，从霍长枫手中接过了那银色的小佩刀，俯视着尚且还残留着一口气儿的阿史那逐风，低声道：“听说你们突厥人最爱用这样的小匕首来割肉吃，人人身上都佩着一把，你可知朕这一把，是从哪儿来的么？”

    他哪里能够回答他，只是一双眼睛紧紧地盯着那把匕首，似乎认了出来，李默从鼻子里发出笑声来，直让人不寒而栗，“不错，正是润成公主身上常带的那一把，你别管朕是怎么拿到的了，再告诉你一个秘密，这把小弯刀，润成那么宝贝不就是因为这是赫连那当初送给她的么”

    逐风留在这世上的最后一个表情，不是他那永远不羁狂放的冷笑，而是一个涩然的苦笑，他其实早就明白的，却甘愿永远装作不明白。

    “哐啷”一声，让霍长枫猛然回身，追过去，却只瞧见一个匆忙跑出去的身影，一身淡粉色的衫子，那身形瞧着

    小琏子苦着脸跑了进来，一把扑到了地上，开始直抽自己耳刮子，“师父皇上，奴才实在没用，实在该死，润成公主等不及，非要进来瞧瞧，奴才不敢对公主不敬，没拦住她”

    李默霍然转过身来，“你说什么！”

    小琏子此时是吓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直将头磕在地上不敢抬起来，他觉得自己这颗脑袋搁在那儿的时间也够长的了，今日就是死了，也没有什么怨言了。

    霍长枫一时半会儿倒也寻不出什么合适的话来了，润成早就跑的没影了，一般的宫人还真追不上她，殿内一时间寂然无声，只闻李言歌一声一声骇人的呼吸。

    他回身走到阿史那逐风的尸身前，看着那血一点一点儿地从他身体里面流出来，渗进地上铺着的厚厚的毛毯子里，将那毯子染成发黑的红色他倒还真不后悔将他带到昭阳殿里来，旁人在外面动手，即便是让他死得不明不白了，那也还是大陈看护不周的罪过，还不如这样呢，既解了自己的气，还能让他彻底地让他绝望一把，没有比这种提前预知死亡的感觉更折磨人的了。

    他终究还是叹了口气，仿佛是累了，又重新走到龙椅前面坐了回去，“罢了，就随她去吧。还有找几个妥当的人，将这儿收拾一下，这味儿可真够难闻的。”

    大陈鸿武五年三月十七日，突厥遣送至大陈王朝的质子阿史那逐风王子于京城之中遭遇不测，不幸遇难，凶手尚未查明，而突厥王庭则借此挥军中土，一月之间，突厥铁骑便已逼至玉门关外。朝中诸臣原还想着，怎么样他们要突破玉门关，也还是一件难事，然而第二日便传来了消息，突厥铁骑不费一兵一卒，便也进驻了玉门关。自此，他们正式向着中原的门户，卢龙寨进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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