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章 伦敦

    初夏的清晨，笼罩着一层暧昧的薄薄的乳白色的雾气，冬阳还未从地平线上升起，视野里似乎只有若白似黑的街景，车辆与行人安静地穿行于白茫茫的雾气中。

    这是伦敦。

    我有些迷茫，侧头想了好久才想起我在哪里。

    这里不是上海，然而我的记忆却始终留恋于毕业那夜的笙歌，原来我已经毕业一个月了。

    所有人那夜都哭了，互相拥抱，互相道别，然而我没有，我始终相信毕业不是终点，人生永远没有终点，如同一条红铁皮小火车，不知疲倦地向前，并不因为死亡，并不因为分别而终止。

    于是乎，我来到了伦敦，享受我的学生时代跨入社会的最后一个漫长的假期。

    小花骂我现在居然还有时间出国旅游，别人都在马不停蹄地找工作，面试，学习知识技能，我倒好，悠悠闲闲，真不知道我是胸有成竹还是破罐子破摔。

    其实我想告诉她，我两者都不是，就是想出来玩儿。不过越洋电话分分钟都是黄金，我忍住内心的冲动，惜字如金c言不及义地说了些违心的话，然后火速挂了电话，看着手机上的通话时长，无人可知我的心尖在微微颤抖。

    其实，我来伦敦还有一个小小的目的，对于出来玩儿而言是不值一提的，因为太不值一提了，因此我选择将之忽略，只是对自己不停地催眠：我出国旅游真的只是享受假期，人生苦短，何必把自己搞得灰头土脸的，工作这玩意儿和男人一样，不太靠谱，不如旅游来得实在，我看我的风景，别人抢也抢不走，我沐浴我的阳光，别人也不知道我的温暖。

    渐渐的，我的催眠成了真，连我自己都深信不疑。

    我坐在街头的一家咖啡店内，点了一杯美式浓咖。

    点咖啡时，我与店员大叔共惊异，我惊异是因为他是我的小学同学，他惊异是因为我跑来伦敦点了一杯超苦的不加糖的美式浓咖。

    我猜他一定不记得我了。因为他的目光是对一个普通顾客好奇的目光。

    他用英文问我为什么不加糖。

    我斜眼看过去，缓缓开口，“魏晓峰，你难道不觉得纯咖啡量更足更划算吗？加了糖味道就变了。”

    这次是店员大叔一个人惊异了。或许是我突然冒出来的中文，或许是我突然叫了他的名字，或许是我莫名的逻辑，总之，他愣了愣。

    “你你是”他在那头“你”了半天，似乎还是不记得我了。我心中有些了然，纵使我当年一双黑溜溜水汪汪的葡萄似的眼睛，也依旧没能遮住我一身白花花的肥肉。体重就在那里，只增不减，不以我的意志为转移，不会因为我的眼睛而转移。

    唔，想想我学生时代的那点儿破事，不是吃就是吃，小学时当别人家孩子都开始青梅竹马，你侬我侬的时候，我在吃。当别人家孩子开始奋斗冲小升初时，我还在吃，当别人家孩子开始初升高时，我依旧明目张胆地在教室里吃零食。

    导致我所有任课老师对我的印象特别深，不是我调皮捣蛋，打架斗殴，也不是我花前月下，玩儿校园恋情，而是我庞大的身躯。

    导致我所有的同学都对我有种莫名的哀伤和可怜。他们并不是排斥我，只是可怜我，于是我没有朋友，但是我身边的人几乎都和我是朋友。

    不因为别的，因为我不知道怎么就开窍了，高中的时候，我开始把零食分给大家吃，于是乎和大家的关系渐渐的因为零食而改善了，当然还有我的成绩也提高了，老师的目光也和善了。

    后来，上大学这些都是后话了。

    我抬眸，看着魏同学，这位小学就和父母出国的我的同学，如今一身家庭煮夫的围裙，膀粗腰圆，小嘴微张，一脸胡茬，满脸沧桑。

    我不免有了李清照上身的错觉，在心中感慨，物是人非事事休，怎一个惨字了得？

    我好意提醒他，以免他尴尬，“我是赵臻臻，你不记得我了？”其实我在不知不觉中又令他尴尬了。

    “赵臻臻！”魏同学吃惊地掩住嘴，一双眼睛上下打量了我好几圈，眉头紧蹙，目光复杂。

    我等着他接下来感慨同学情谊，人生长恨水长东，没想到他居然问我，“你去韩国整容了？”

    我摇摇头，“减肥啦。”

    “怎么减的？”

    “就是跑步，游泳，跳绳，节食。”

    “减了多久？”

    于是我们的好不容易的聊天，变成了纯粹的你问我答，而且内容都是关于怎么减肥的，我不禁扶额，到了最后，我很厚脸皮地结束了这场毫无意义的对话，并且很厚脸皮地打算开口问他请我喝咖啡。

    没想到他果然很懂事，在我开口之前，免了我的咖啡钱，还送了我一些咖啡豆，也不枉我与他的多年小学同学的一番情谊了。

    我心满意足地抱着装在牛皮纸袋里的黑咖啡豆回到了酒店。

    酒店内热气很足，我开了空调，舒服地靠在柔软的抱枕上，打开手机浏览微信圈动态。

    结果令我有些失望，无非是些炫富炫美自拍，非主流小清新的图文。

    比如xxx说：“今天面试了一整天，腿都麻了。”然后附了一张黑丝美腿照。

    再比如xxx说：“今天去看车展，大失所望，没有我想买的xxx限量版。”附了一张自己的夸张的自拍。

    还有xxx说：“没想到碰见小学同学了，她还真是变了好多，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世界这么小，有生之年狭路相逢，终不能幸免。”这个说说奇怪地没有附图，不过下面的回复倒是一大串。

    我闲来无事，又在网上到处瞎逛，看了会儿新闻，欣赏女主播波澜起伏的傲人身材，又看娱乐新闻上xxx女明星自爆被导演潜规则，居然还有国内的xx男明星在国外与女友人度假的绯闻。看来伦敦果然热闹消息灵通，将互联网最大的优点发挥得淋漓尽致。

    我啃了口面包，掐指计算离旅游结束回上海还有多久，机票早就订了，只是有些舍不得伦敦，心中有些酸楚。异样的情绪在此刻突然被放大，清晰地能够看见它的每一个毛孔每一条血管，听见它的心跳。

    每当我竭力想要忘记，想要平复自己的情绪时，它就会如一头狂躁不安的小兽，偏偏从我身体里的每一个角落里钻出。我以为来到伦敦自己可以恢复，恢复到以前没心没肺的那个赵臻臻时，可是我走进浴室，看见镜子里那张消瘦的女人的脸，我就知道，我忘不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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