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第 33 章

    “你怎么了？”

    听到顾水溶的声音, 林黛玉怔怔地抬起头看向他, 在林黛玉呆愣的表情之下, 顾水溶能够清晰地看到他的眼中正掀起惊涛骇浪。

    顾水溶心里跟着他一惊，又重复着问了一遍，“怎么了？”

    林黛玉没有立刻回答他，他的视线划过了顾水溶的脸，接着又落在了他手里的沉星上，在顾水溶反应过来之前, 就突然毫无征兆地伸手想要将沉星剑夺过来。

    顾水溶可不敢再让林黛玉碰沉星, 刚才那稍稍一摸，林黛玉就受了伤；要是再让他拿在手里, 那还不血流成河？

    顾水溶从空中劫下林黛玉的手，本握住他的手腕不让他乱动。可是受了重伤的林黛玉也不知道哪来的力气, 竟然挣开了顾水溶, 硬是固执地在沉星的剑刃上抚了一把。

    沉星劚玉如泥, 锋利异常，林黛玉这么直接在剑刃上一握, 手心便立刻被它割破了。血沿着剑身缓缓流下，滴在了地上。若非顾水溶拦得快，那伤口必定深可见骨。

    顾水溶被林黛玉的举动吓得脸都跟着一白, 他此时还哪里顾得上什么沉星？当即便随手将它扔到桌上, 握着林黛玉的手腕拉到自己面前, 看着林黛玉流血的手心, 又气又急地呵斥他一句：“你这是干什么！疼不疼？”

    话问出来之后, 顾水溶才自觉失言，景升前几天刚拿林黛玉失去痛觉的事情讥笑过林黛玉，他实在不该在这个时候这么问的。

    顾水溶脸色微变，再没有了刚才那凌厉的模样，而是窘迫地开口：“我不该那么问的”

    听到他这么说，林黛玉终于舍得把自己的目光从手上移开，他抬起头看着顾水溶，突然笑了笑。

    顾水溶很少看到林黛玉这幅喜形于色的样子，他一怔，还没反应过来呢，就听到林黛玉轻声回答说：“疼。”

    他虽然只说了一个字，但顾水溶的心却跟着猛地一颤，他惊讶地看着林黛玉问：“玉儿？你，你是不是”

    林黛玉点点头，“嗯，”他伸展了几下还在流血的手，虚虚地握拳，那一道剑伤明明很痛，但林黛玉心里却只有抑制不住地喜悦，“我已经很久很久没体会到这种感觉了。”

    十年了。林黛玉总听别人疼和痛，但这却是他十年来第一次体会到这种滋味。

    两人离得很近，顾水溶低着头看着林黛玉，几乎能从他那颤抖的鸦羽般睫毛之下闻到眼泪的味道。顾水溶沉默片刻，才松开林黛玉的手腕，轻声说：“我拿些包扎伤口的东西过来。”说完之后，顾水溶转身便想走。

    可他还没走几步，就突然折了回来，将沉星收回剑匣抱在怀里，又对林黛玉说：“我还是把它拿走吧，我怕你再划伤自己。”

    顾水溶本以为自己这么说的话，林黛玉听了之后会生气。却没想到对方只是讪讪地移开了视线，“嗯”了一声。

    看到他这个反应，顾水溶脸上的表情一僵，语气不善地追问：“你刚才不会真的想这么做吧？”

    “没有啊。”林黛玉回答得理直气壮，但偏偏目光闪烁，看天看地，就是不肯看向顾水溶。

    林黛玉以前一直觉得自己并不在乎是否会疼，但今日突然猛地再次感受到了，却也觉得新鲜又有趣，难免想再尝试一把

    顾水溶长叹一口气，站在门口环视整间屋，确定房间内没有其他可以伤人的利器之后，仍是放心不下，又嘱咐了林黛玉一遍，“你乖乖等我回来，不许再乱动。”

    说完之后他又有些无奈地感叹：“前几天你没醒的时候，跟在你身边的那两个小妖怪天天围着你不肯离开，结果你醒了，他们俩却也刚好不见了。否则我还能让他们俩看着你一些。”

    看到顾水溶这么紧张，林黛玉有些不好意思地抿了抿嘴，轻声反驳道：“我又不是小孩儿了，不需要别人看守。”

    “最好如此。”顾水溶一边说话一边向外走，虽然仍然有些不放心，但一看到林黛玉的手仍在流血，他也只能先出去找王府中备用的药箱了。

    --至于叫下人来帮忙找个选择顾水溶还是选择性地忽视了。

    等到顾水溶拎着包扎伤口用的小药箱回来的时候，便看到林黛玉仍然坐在床边，正定定地盯着自己的手心发呆，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听到顾水溶的脚步声，他下意识地抬起头，摊开自己的手给顾水溶看，像是在示意自己乖乖听话，没有乱动一样。

    顾水溶握住林黛玉的手腕，仔细看了一遍他手心和指尖的伤口，才满意地开口：“嗯，好乖。”

    “”林黛玉眉头微颤，“我怎么感觉，你的语气像是在哄小孩儿啊？”

    可不就是在哄小孩儿么，顾水溶在心里暗自叹气，还是自己千年前招惹回来的不省心的小孩儿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里怕掉了。战战兢兢捧着个宝贝，除了宠着，还有别的办法吗？

    在顾水溶为自己包扎的时候，林黛玉一直静静地盯着他。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林黛玉总觉得自己这次醒来之后，顾水溶的态度就变得很奇怪。比起之前更加亲昵，也更加自然。

    林黛玉不知道这种变化因何而起，但

    他并不讨厌。

    “好了。”顾水溶小心地系好最后一下，才松了口气，抬起头看着林黛玉，问：“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林黛玉偏着头回视：“你是指什么？”

    “心情，”顾水溶在他身边坐下，“你怎么会突然恢复了痛觉？”

    林黛玉用牙咬了咬下嘴唇，深思片刻，才开口：“我这些日子一直沉睡，其实并不是因为受了多重的伤，而是因为景升那豁出命的一击震得我体内灵气紊乱，我本能地进行自我调节罢了。”

    “这些日子我虽然不能感知到外界，但却仍有思考的能力。我一直都在想景升曾经对我说的那段话，他说我和他一样，都没有从曾经邢无命的阴影中走出来。我当时不在乎这句话，其实后来仔细想想，他这句话说得不错。”

    顾水溶眉头一皱，轻声反驳：“你和他不一样。”

    林黛玉怔了怔，随即一笑，“是啊，不一样。他至今都不肯走出来，而我已经出来了。”

    “被邢无命掳走之后，我因为不能反抗他，所以在他手里吃了许多苦，也被他给的药折磨了多次。我之前一直认为，那时候经受的疼痛是我太过弱小的表现。我曾经在邢无命手中体会过什么叫做无能为力，我恨极了那种感受，所以再也不愿意体会到那种茫然。我不愿意像当年一样无能，也因此不愿意再感知任何痛苦。”

    林黛玉像是如释重负一样长呼一口气，“直到景升对我动手的那一瞬间，我才突然明白，其实我这种想法真的很愚蠢。”

    “我始终觉得自己不疼、不怕，也对当年之事只字不提，以为这是强大的表现。其实此时想想，这种对痛苦的避而不提、视之不见，才是软弱。”

    林黛玉抬眼看着顾水溶，眼睛里像是藏着星辰一样亮闪闪的，“人只有先学会恐惧，才能学会勇敢。”

    林黛玉说完这些话之后，房间内安静了很久。顾水溶一直怔怔地看着他，他的眼神把林黛玉看得心里莫名地有些发慌，便问：“怎”

    他还没将疑问说出口，顾水溶突然就身子一倾，伸出手臂将林黛玉搂进了怀里。

    顾水溶比林黛玉大上几岁，个子也要高上半头，他这么一抱，便能够毫无压力地将林黛玉整个人全部都圈进怀里，严丝合缝，契合无比。

    林黛玉没想到顾水溶会突然将自己抱住，他向来不喜欢和别人有太亲密的接触，便下意识地推搡了几下，想要挣开对方的手臂。

    可他挣扎了几下之后，顾水溶的手臂搂得反而更加用力了，“别动，让我抱抱你。”

    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多心，明明顾水溶的声音如常，但林黛玉却总觉得自己从中听出来了些脆弱和痛苦。他愣了愣，还是放下了挣扎的胳膊，纵容着顾水溶像抱什么小动物一样抱着自己。林黛玉无所适从地抬起手，迟疑片刻，还是将手指搭在了顾水溶的肩上。

    察觉到林黛玉的顺从，顾水溶眼睛一热，几欲落泪。

    他的小孩儿，和千年之前，最干净，最温柔，也最通透。刚才林黛玉说完那番话之后，顾水溶有一瞬间真的很怕，怕他的小孩儿会不会再像当年一样慧极必伤。

    顾水溶深呼一口气，强压下自己心里的不安。

    这个姿势太亲密，两人甚至都能够借着这个拥抱感觉到对方的体温。

    顾水溶知道如果抱的时间太久，以林黛玉的性子，肯定会觉得窘迫难堪。但他又实在不舍得放手

    他壮起胆子，仗着林黛玉看不到自己的动作，低头轻轻吻了吻林黛玉的头发，一触即分之后，才舍得松开手臂。接着又抢在林黛玉发问之前，对林黛玉开口说：“你想通了就好。”

    “景升是自作孽，才落得了如今的下场。你和他不同，所以也不必再执着此事。”

    顾水溶这话说得不错，但林黛玉犹豫一下，还是追问：“我受伤昏迷之后，景升和那些孩子们都是怎么处置和安排的？”

    “景升也算是命大，你那一剑没能杀了他，只是他只是重伤罢了。三天他就已经被开封府的人带走关押，昨天展护卫来看你，还提起来景升，说他清醒之后，似乎心灰意冷，将自己所做的一切都通通招供了。依照南朝律法判的话他应该和当年的邢无命一样，都是难逃一死。”

    林黛玉点点头，“这样也好，比起死在我的剑下，景升死于审判律法，才算是真正的彰显正义。”

    林黛玉有实力也有能力杀死景升，也有能力杀死和景升一样执迷不悟的恶人。可仗剑行义虽然能够痛快一时，却不能痛快一世。

    --南朝天下之中，总有林黛玉看不到、不了解的阴暗之事。

    若人心不善，在侠士剑客之前，必须先要有朝廷律令加以约束。

    林黛玉又问：“那景升有没有说过什么？”

    “我本来不想提的，但你既然问了”顾水溶拿手指缠着林黛玉的头发，“景升虽然将自己的所作所为全都认下，但仍然都不认为自己是错的。他说甚至还说，若当日绑走我们两人之后，直接像邢无命那样，用药物控制住我们，他就不会输得这么快。”

    林黛玉闻言嗤笑一声，“怪不得他会和如烟合作，他们俩还真是像极了。他们总觉得自己最无辜，最可怜，也不想一想被他们害的那些人，才是真的无辜。”

    “至于那些被景升所控制的孩子们，也都交给了官府照看。其实京中此前也有用来安置鳏寡孤独的福田院，只是那些大多都是富商们为了给自己博个仁慈的好名声，才修建的，并没有真的上心。即便人们住进去，也不会有什么好待遇，如此这般，之前才没能让这些孩子们得到妥善的安置。如今景升闹出这样的事情，上达天意，皇上震怒不已，已经下令由朝廷出资建几座福田院，用来收容那些无处可去的老人和孩子。”

    听到顾水溶这么说，林黛玉心里一松，“这样一来，也算是有了个不错的结局。”

    “是啊。恶人被惩，无辜者被救，你做得很好。”而对于顾水溶自己来说，这次波折中最让他欣喜的便是，他居然能够在此事中阴差阳错地恢复了记忆。

    顾水溶已经千年没再见过林黛玉了，好不容易恢复记忆之后，心里自然全是对林黛玉的不舍和眷恋，恨不得把林黛玉一直留在王府，再也不和他分开。

    可是顾水溶虽然这么想，但林黛玉却还惦记着自己的母亲家人，等到顾水溶把他的伤口包扎好之后，便不顾此时的天色已经微暗，提出要回贾府。

    “好吧，”顾水溶妥协地说到，他虽然不愿意林黛玉离开自己，但是也知道自己此时没有理由阻止他回贾府。所以只好退让一步继续说，“我送你回去。”

    --来日方长，他不着急。

    听到顾水溶这么说，林黛玉一怔，忙说：“不必麻烦你，我自己就”他的话还没有说完，顾水溶就突然回头看了他一眼，林黛玉被他这一眼噎住，硬是吞下了自己口中客气推脱的话。

    虽然时辰已经稍晚，天色渐渐暗了下来，但京城中仍是一副繁华景象。

    林黛玉不常在晚上出来，此时不免多看了几眼街上的夜市。顾水溶看到他的眼神，便说：“本朝不禁夜市早市，所以每到晚上，灯火通明起来，反倒比白天还要热闹许多。”

    林黛玉点点头，“嗯”了一声。

    顾水溶出神地看着林黛玉的侧脸，又说：“其实若说热闹，但最热闹的还是在上元节又或是七夕这种节日。上元已经过去了，便盼着七夕了。京中每年七夕都会放花灯，到时候我放一盏给你看。”

    在马车顶上落脚偷听的麻雀闻言探头看了一眼顾水溶，心想，‘哪有这种约人过节的做法？这么理直气壮’

    偏偏林黛玉居然没有反驳，而是说：“好啊。”

    车顶上的折丹脚一滑，差点被林黛玉这自然到顺理成章的回答吓得从车上掉下去，腹诽道：‘不对劲，这俩人太不对劲了吧。’他跟着林黛玉这么多年，还从没见过他这么温顺乖巧

    ‘莫不是被景升给吓傻了吧。’

    林黛玉这次受伤的事情闹得很大，连圣上都被此事惊动，更别说贾府众人了。

    自从他回贾府，来探病的人就是一波接着一波。特别是贾宝玉，去得频繁不说，还几乎在他面前哭成了个泪人。

    而在所有人之中，除了林家人之外，只有一个人值得林黛玉上心。

    --秦可卿。

    秦可卿是宁国府贾蓉的媳妇儿，若按着林贾两家的亲戚推算的话，她还是林黛玉的‘小辈’。这小辈媳妇儿，自然不能孤身一人去看林黛玉，所以她思来想去，便先去找了薛宝钗，求她和自己一块去林黛玉房中探病。

    其实薛宝钗自己也想去找林黛玉聊天，--这些日子林黛玉院子里人来人往，她也不好对林黛玉说些什么，只能一直忍着--况且她又素来心软，秦可卿一求，她当然说不出拒绝的话。

    薛宝钗见到林黛玉的第一眼，就耐不住自己的一颗八卦之心，问他：“听说你的ptsd1好了？”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