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第 32 章

    顾水溶盯着剑匣中的沉星剑看了片刻, 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只是将它重新盖好，放回桌上。其实他也很希望能够像叶清寒所说的那样, 来日方长, 自己能够再有机会握住沉星，像曾经那样用它劈开这世间一切阴暗之事物。

    但无数次的轮回往生, 苦难历练, 让他已经不敢抱有这种奢望。

    --因为若是不曾妄想, 无论结局如何, 都不会再因此失望。

    顾水溶低头掩住自己脸上的神色, 又对叶清寒说：“多谢仙君。”

    叶清寒摇摇头，“只是物归原主罢了，谢我做什么？”

    说完后, 叶清寒又回头看了一眼仍然躺在床上的林黛玉。

    林黛玉本来就清瘦, 此时静静地躺在床上，便显得更加单薄。叶清寒看在眼里, 忍不住开口抱怨了句：“自从到了京城以后, 玉儿就一直忙着。多次为死去的诸多亡灵超度不说，如今又还受了伤, 这些事情堆在一起, 只怕对他是损耗不小。”

    说归说, 但叶清寒也明白, 相比起顾水溶来说, 他才不会是最担心林黛玉的那个人。

    “京城人多眼杂, 是非难免也多。林夫人刚说要带玉儿回贾府探亲的时候，我就为他悬心不已。况且贾府实在也不是什么良善之地，里面还有一个和玉儿有缘分牵扯的贾宝玉住着，肯定会有更多麻烦事发生。若不是因为贾宝玉和玉儿两人的甘露之缘无论如何都避不开，又有陆小凤请玉儿来京城帮忙破案，我也不愿意放玉儿来。”

    一听到贾宝玉的名字，顾水溶的脸色猛然一沉。他是真的没想到，自己放在心尖尖上娇惯着的小孩儿，居然和别人有了‘前缘’。

    他几乎是咬牙切齿地说：“就算真要报恩，这世上也有无数种方法，绝对不止警幻所说的那一种。大不了我拿命去跟他换。”

    叶清寒瞥他一眼，全当自己没听到这人的‘疯言疯语’，接着说：“偏偏京中我认识的人，死的死，老的老，即便想多照拂玉儿，也是有心无力。”

    “如今你既然想起来了往事，我便也放心了。”叶清寒收回自己的目光，重新落在了顾水溶脸上，“你一定要好好照顾他。”

    顾水溶收起脸上的戾气，抿嘴笑了笑，其实他的笑容很淡，但却因为心里想着林黛玉，所以带上了些温柔和缱绻。“那是自然。”

    他回答得异常笃定，大有些一诺千金不死不休的架势，--也是，毕竟早千年前，这人就有勇气拿自己的命去换林黛玉的平安。除他之外，这世上还有谁能有资格这么笃定地说出承诺呢？

    “其实我也清楚，哪怕我不多说这一句，你也会将他如珠如宝地捧着。但终究是忍不住要多嘴一句。”

    顾水溶低下头，语气中也带上了些恭敬，“仙君对玉儿心怀爱护之情，才会这么做”

    “心怀爱护？”叶清寒轻笑一声，“或许是吧。”

    “又或者是因为我心里那点不肯放下的执着当初我在天界，总共也就只有玉儿这么一个徒弟。就算是到了凡间，我也要尽量相护。”

    --叶清寒和林黛玉两人这轮回两世的师徒缘，也算是天道冥冥中的一点注定。

    当初叶清寒先下凡历练，过了近百年之后，警幻仙子见他仍没有回天庭，才敢对林黛玉下手。

    若不是十年前，叶清寒心有所感，鬼使神差地去了一趟扬州城，又正好遇见度化林黛玉不成的一道一僧两人，从他们口中听到绛珠草下凡报恩一事。他恐怕至今还不知道林黛玉下凡入轮回的消息。

    “算了，不说这个了。我此次是匆忙之中出的关，不易在凡间待太久。我本就只是想来看看你们两人，如今既然看到了，也该回去了。”

    叶清寒一边说话，一边向外走去。

    顾水溶一怔，忙问：“仙君不等玉儿醒来吗？”

    叶清寒摇摇头，“不了。他醒来之后，看到我走，一定会难过。而我看到他难过，也会心烦。如此一来，还不如不等、不看。”

    修行之人能遁地驾云，在顷刻瞬息之间往来千里。如此快速便捷，所以也少有凡人那样‘十八里相送’的场景。

    话虽这么说，但顾水溶还是亲自将叶清寒送出了门。--他做了几十世的凡人，虽然此时已经恢复了千年前的记忆，但有些习惯，一时还是没法立刻改过来。

    送走叶清寒之后，顾水溶没有立刻回到自己房间，而是转了个弯，去了趟王府的小厨房。

    然后他坦然自若地顶着一众下人们惊慌骇然的眼神，亲手在小厨房做了些小点心端了出来。

    顾水溶记得千年前林黛玉最喜欢吃甜食，也不知道过了这么多年，小孩儿的口味变了没有

    一这么想，顾水溶猛然觉得心里有些没底。

    要是林黛玉变了口味，不喜欢这些东西了可怎么办？

    他站在自己房门口，将食盒里的甜点来回仔细审视了三遍，确定它们的卖相口感都是一等一的好之后，才有勇气推开房门。

    房门刚一推开，顾水溶就看见了半歪在床上的林黛玉。

    他愣了愣，几乎被林黛玉突然的苏醒吓呆住了。等到反应过来之后，顾水溶才匆忙关上门，快步走到林黛玉身边。

    “你醒了？”

    顾水溶的声音轻而柔软，像是怕自己不小心惊扰到什么一样。他看着林黛玉的目光甚至虔诚到了‘小心翼翼’的地步。

    这三天来，顾水溶几乎是寸步不离地陪在林黛玉身边。但他仍觉得不满足。

    一千年，三十次轮回，才换来了这片刻相守。他怎能满足？

    林黛玉正想回答顾水溶，却在抬头的时候，就一下子撞进了顾水溶眼中的一汪春水里。

    那目光很深，深到林黛玉几乎觉得自己只要一陷进去了，就再也没办法逃出来。林黛玉怔怔地看了顾水溶一会儿，才后知后觉地低下头，努力撑起身子向上坐了坐，回答道：“刚醒你就来了。我这是在哪儿？”

    顾水溶忙将手里的食盒放在一边，扶着林黛玉坐好，又动作熟练地拿起一个软枕垫到了他身后，让他倚着，“是在北静王府。你突然受伤昏迷，我实在是放心不下，所以把你接到这儿来，便于太医们出入，为你诊治。”

    这个借口，顾水溶这些日子说了许多遍，就连他自己，都快被自己说服了。此时在林黛玉面前再重复一次，他也能够保持脸不红心不跳的镇定模样。

    林黛玉点点头，并未生疑，只是说：“其实我也没什么大碍，不过是轻伤而已。”

    听到林黛玉这么轻描淡写地形容自己的伤势，顾水溶的动作一顿，心中陡然升起一阵怒意。但等到看到林黛玉那茫然全不知错在何处的眼神，顾水溶终究还是长叹一口气，舍不得对他发火，甚至连说话的声音都不忍心放重：“你已经睡了三天了，这还是轻伤吗？”

    顾水溶的话音一落，林黛玉蓦然怔了怔，“三天？”他下意识地重复了一遍，接着猛地坐直身子，“三天！”整整三天都没回贾府？那林家人不得闹翻了天？

    “那我母亲一定很担心--”

    林黛玉一边说话，一边掀开被子就作势要向外跑。只是不等他站起身，顾水溶就伸手，把他重新按回了床上，安慰他：“放心好了，我早就已经将你在我这儿养伤的事情，告诉过林夫人了，她方才还来看过你。你若是还不放心，我立刻派下人去贾府，告诉林夫人，你已经醒过来的消息。”

    听到顾水溶这么说，林黛玉心里稍安，他在厚厚的被子里缩了缩，难得有些不安地开口：“母亲知道我受伤，一定很难过，说不定又哭了”

    “你若还记得自己受伤之后会有人担心，就应该多加小心，别让自己受伤。”

    说来也奇怪，明明顾水溶的语气一点也不严厉，但林黛玉听着听着，却突然觉得有些心虚，低下头为自己辩解道：“我也没想到景升会突然对我动手”

    这些年来，林黛玉也算是见了不少恶人恶鬼，但这的确是他第一次失手。三日前，林黛玉明明都已经给了景升一剑，险些当场要了他的命。谁知道景升居然那么不依不饶，就算死，也要拉着林黛玉一起。

    说到景升，顾水溶眉头紧皱起来，声音一沉，说：“是我的错。如果那时候我即使反应过来拦住他，你也不会受伤。”

    林黛玉抬眼看了看顾水溶，看到对方表情里的愧疚，忍不住开口：“你怎么这么喜欢把错误归结到自己身上？如果按照你这么说的话，还是我连累了你，害得你和我一起被景升抓走。”

    “谁能想到景升会那么大胆，明知道你的身份，竟然还敢对你动手。”

    顾水溶转过身将放在桌上的食盒打开，“你要和景升那种疯子讲道理吗？他恐怕早就已经被仇恨蒙蔽了双眼，什么都顾不得了，连死都不怕的人，又怎么会怕我的身份？”说完之后，他将自己做的一小碟点心取出来，递给林黛玉，轻咳一声，有些局促地接着说，“你睡了这么久，先吃些好克化的东西再说吧。”

    林黛玉抬手拿了一块，正想咬，手却突然一顿。

    盯着他的顾水溶心里立刻一紧，忙问：“不喜欢吗？”

    林黛玉摇了摇头，“不是我睡了这么久，应该先去洗漱才对。”

    听到林黛玉这么说，顾水溶也不知道自己此时，究竟是该松了一口气，还是该感到失落。他迟疑一下，还是低声开口劝了一句：“那就先尝一口，好吗？”

    --也好让我知道，你的口味变没变。

    林黛玉认识顾水溶也算是有一段时间了，对他也能说是颇为了解，但这还是他第一次见到顾水溶这么小心翼翼到恐慌的模样。他皱着眉看了一会儿顾水溶，还是自觉体贴地没有将心中的疑问直接问出来，只是低头咬了一口手里的糕点。

    他原本只是想按着顾水溶所说的尝一口，但咬了第一口之后，林黛玉的眼睛就猛地一亮，“好吃。”--然后将手里的糕点全吃了下去。

    顾水溶看着林黛玉脸上难得的孩子气，不由得笑了起来，柔声说：“你喜欢吃就好。”

    还好小孩儿的口味没变，不然他千年前学着做了那么多点心，要是一下子全都用不着了，还真是挺可惜的。

    说完之后，顾水溶转身将点心放到桌上，“我扶你去洗漱？”

    “我自己一个人就行，哪里就那么弱不禁风了？”

    林黛玉一边说话，一边想要翻身下床。可他刚在床边上准备起身，就突然瞥见了桌上放着的剑匣。

    那本来应该是他从来没见过的东西，但林黛玉从第一眼起，就觉得似曾相识，不免一怔，低声说：“这个匣子我好像在哪儿见过。”

    ‘你当然见过。你只是想不起来了。’一想到林黛玉的记忆早在千年前就被抹去，再也不记得两人曾经的种种，顾水溶就难免心中一痛。但他不想让林黛玉生疑，所以还是强撑着笑了笑，问林黛玉：“你要看看吗？”

    也不等林黛玉回答，顾水溶就先打开了剑匣，取出其中的沉星剑，递给林黛玉。

    “它名为沉星，是我的佩剑。”

    剑匣眼熟，剑也很眼熟林黛玉下意识地接过来，恍惚地用手划过剑鞘，握住剑柄微微用力，拔出一小节剑身来。剑光四溢，甚至能够胜过星辰三分。

    “沉星，”林黛玉用剑，自然也爱剑，此时不免感叹，“这个名字起得真好。”

    一提到这个名字，顾水溶便忍不住想起往事，因为那不是什么伤心悲痛的过去，所以他的表情稍缓，甚至还带了些笑意，“是啊。”那可是你给它起的名字，当然很好。

    林黛玉盯着沉星看得出神，顾水溶刚想劝他起来洗漱用饭，就看到林黛玉突然伸出手，用指尖抚过了沉星的剑刃。

    沉星是仙界宝剑，自然锋利无比。林黛玉轻触了一下，指尖就立刻被它所伤，登时冒出来几滴血珠。

    顾水溶一惊，忙伸手把剑夺下来，又气又急地呵斥一句：“你做什么！”

    顾水溶生平最怕林黛玉受伤，结果他这次只不过一眼没看住，小孩儿就又把自己弄伤了，心中自然异常恼火。恨不得在林黛玉耳边重复无数遍，直到他知错，以后不会做这种惊人之举为止。

    只是还没等顾水溶再说什么，便看到林黛玉低着头呆呆地盯着自己的指尖，脸上里全是惊讶和诧愕。

    “玉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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