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0章 狗样年华（九）

    一晃两个月过去了，时令已到农历十月，天气已经由凉爽变得寒冷，大街上的人们都穿上了风衣防寒服之类的御寒的冬装。工地上的农民工们虽然从外表上看看还是那个样子，可是一个个都像吃胖了一样，他们都穿上了预备好的毛衣毛裤。苏小成也拿出从家里出来时父亲给的坐车剩下的三十元钱，在麦子哥和张有富的陪伴下，在永昌路夜市上，花八块钱买了一条毛裤，十块钱买了一件毛衣，还有六块钱买了一双被他们称为“白墩子”的运动鞋。这一穿起来人立刻暖和多了，身体也好软和伸展自如多了，尤其是那白墩子套到脚上，比起那双母亲做的布底子的鞋子来，不仅柔软，而且富有弹性还不怕水渗进去，干糟爽快。换了新冬衣，整个人都精神多了。只是头发已经几个月没打理了，又长又乱，他想去理一下，可是没钱了，只好作罢，不过这不要紧，可以保暖。

    忙里偷闲，苏小成依然喜欢爬在窗户上或者楼顶上张望，在张望的时候他不仅能看到这个城市的风貌以及一些变化，也能想到很多。某一天早上，他突然发现那些沉寂的静静地矗立在楼群中的烟囱一下子活了起来，城市开始供暖了，也就喧布冬天到来了。城市里的雾更加的严重了，整天的几乎见不到太阳，有时候只有雨星子或者细小的雪花飘落下来，人们才知道天阴了，偶尔天气好的日子里，中午有几缕昏黄的光线从楼的缝隙间透过来，洒在这一片有些凌乱的工地上，在明暗分明的光阴里整个工地显得更加的阴冷。下午两三点钟，在这些阳光还没有温暖这些整天在露天里和泥水打交道的民工们的身体的时候，太阳迅速从西边的楼顶上略过去，收回它那一丝宝贵的光芒。

    这个工程已接近尾声，楼内大部分工作已经完成，很多工种的工程队陆续的撤离，自从进入十一月份以来，每天都有扛着行李离开工地的人，惹得苏小成他们这些干地沟的小工们一个个的都像准备改嫁的寡妇一样有走心没守心了。可是工程队里岁数最大也是技术最好的瓦工――张有富的大哥张有财却在晚上爬在床上和大家谝闲传时说：“走，到那里去，一个夏天都熬过来了，现在正是混工分的时候，夏天多热，一天熬多长时间，现在八点钟天才亮，上班了先找柴生火，干不到一个小时吃中午，下午撑死干到六点钟，天黑了，钱又不少一分，还这么旺的碳火考着，回家又没求事干，还没这火考，回去干嘛”。

    确实烤这个炭火是一种享受，一种奢侈的享受的体验，一个用铁油桶做的大炉子，烧的是无烟炭，每次加炭的时候直接用铁锹铲两锹灌进去，然后再捅一捅，不一会儿，整个房子里如夏天一般温暖。在老家是没有人这样用炭的。在苏小成刚记事的时候，第一次对煤火的记忆，是在村里红白事上，用那种用铁条焊的四方形的火圈子，每次生火之前将火圈子端到院子里，将原来的灰倒掉，然后点燃一些茅草放进去，再把硬气点的木柴放进去，然后等着的旺了。最后放进煤块，等没烟了，再端到屋里取暖烧茶。遇到不好的煤的时候，整个窑洞里满是浓烈的硫磺味，所以晚上一定要把这个火圈子端到外面，第二天早上在生着。那些黑乎乎的煤沫子听说是从遥远的阿干镇或者宝鸡山拉来的，刚拉来时是纯煤沫，没法烧，还得和一些粘土在里面，合成稀糊状，抹到地上厚厚的一层，等水分干到一定的程度，再用那种直的钢锨扎成两柞见方的方块，然后再等几天，等彻底干透了，一块一块掰起来码到装杂物的小窑洞里备用。用之前再把大块的用手掰成鸡蛋大小的块，这样才能加到火圈子里。

    这种火圈子不知道从哪里传来的，要用铁条焊，材料不好找，所以数量也不多，全村没几个，平时也没人用，只有再遇到事情的时候才相互借用，很不方便，后来有了洋铁炉子，不过贵，没人能买得起，可是在这东西的启发下，人们开始用乡里到处都有的土块，仿照洋铁炉子的样子盘炉子。一时间，乡村里家家大窑炕前面多了一个炉台子：靠墙的一边盘上一个小小的柜子一样的小洞，里面可以放老人们的茶罐烟具之类的东西；小洞前面地一些才是炉子。夏天里炉子里加上驴粪蛋，冬天里加煤块，老人们可以很享受地一边抽烟一边很惬意的喝罐罐茶了，除此之外冬天里可以在这个炉台上做饭煮洋芋之类的，顺便取暖。毕竟这是一个比较奢侈的享受，一般只有在冬天里最冷的时候过年的时候才舍得用，平时取暖，还是山里的热炕最实惠最温暖。说起热炕，这些享受大炭火的汉子们依然是一脸的向往。

    这些一天到晚在心冷冰凉潮湿的地沟里和泥水打交道的人们，每晚下班后吃过了“瘸子面”，在炭火的烘烤下温暖了身子，烤干了发臭的鞋子之后，用搪瓷盆子烧上热水洗刷一阵子之后，大多都爬上床，在被窝里抽着烟谝闲传，照例是一阵的神吹。张有富那推车撞工人的腿，张有财骂对面楼上的少妇，还有刘三打老曹，都被作为英勇的事迹来吹。据说张有财骂那少妇是很早以前的事了，那时候这座楼正在起主体，那天张有财他们正在那里砌墙，干的高兴了，便放声歌唱，正唱的投入，突然对面楼上一扇窗子打开来，一张很漂亮的少妇的脸伸出来，对着张有财他们怒吼：“你些子烂民工一天到晚的有什么高兴的，吵死了”。民工们的歌声嘎然而止，张有财盯着那张脸问：“你有多新，脱下来大家看看”！那女的迅速关了窗子，连窗帘都拉上了，这边民工们哈哈大笑，要知道，对面可是市公安局的办公楼。

    每天晚上说够了这些出五关斩六将的故事之后，困了累了，宿舍里便渐渐地归于平静，人们也许都会想起老家的火炕c洋芋面片c腌酸菜c锅炉灶c还有罐罐茶以及山里那亮的晃眼的太阳光。虽然苏小成的经历如一张白纸一样，每一次他都只是微笑着听他们的，可在夜深人静的时候，他会更加的想念家里的一切。三个月了，不知道家里怎么样了，他出来的时候还没有开始挖洋芋，现在已经上冬了，不知道今年这样的光景，父亲还有没有钱买煤和炭，小妹做饭的技术提高了没有，往年这个时候，没出门的人们已经开始聚集到一块，人一组开始打“牛九牌

    ”了，可今年，父亲肯定是不会参加了，他一个人怎样熬过漫长日子。当然最令苏小成记忆深刻的还是学校里的生活，比起工程队，学校里的生活更艰苦，但总也充满着欢声笑语，令人向往和回忆。

    他们的中学坐落再离苏家弯三十里地的乡政府附近一个叫前弯的地方，从家里到学校要经过大弯子c小弯子c大豁岘c小豁岘c老庙梁c深井沟c大小阴砭这许多的山路才能到达。刚上初中那会没有自行车，苏小成和哥哥只好步行来回，这一趟就得三四个小时，经常是星期六中午放学回家，第二天下午背着母亲烙的够吃一个星期的锅盔到学校。一日三餐温水泡馍，刚开始馍馍是软的，还算可口，但过了星期三，馍馍干了硬了淡而无味，为了增加味道，每次回家，母亲都为他们炒上一些胡麻，在豇窝子里捣成粉，名曰“黑油”，加上盐，放到白水泡馍里很可口，现在想起来酒口水。还有腌酸菜，放到里面酸爽可口。至于回到家里，母亲做的可口的洋芋面片，往往吃的肚子胀的实在吃不下了，依然想吃。可是母亲没了，这一切都离他远去了，但他依然会想起家，想起愁苦无边的父亲，老实巴交的哥哥自己小小年级就被迫辍学操持家务，以自己稚嫩的肩膀撑起一个家庭重担的小妹英子来，不知道他们还好着没。

    回家成了最大的愿望，有时候恨不得一步踏进家门，可是这时候不能轻言回家的，张有财告诉他们这些小的，这时候走，老魏巴不得的，可是那样的话是拿不到工资的，只有在工程彻底完了打发的时候，才会发工资的；当然这个时候包工头也是轻易不会打发人的，虽然这时人越少越好，但是若要打发，没有特别的理由，打发谁呢，因为半路里被打发是一件很没面子的事，被打发者总会认为包工头对他有看法。所以这几天包工头宁可赔钱也不会干这种得罪人的事，因为来年还要用人。还有就是如果打发，工资得一分不少的给清楚，因为一个认为自己得不到信任的人是不会让他欠着钱的，如果到了放工的时候，说一些好话，工资便可推后再发的。在这种情况下，大家都在混，混过一天两半天，时刻准备着回家，反正再有一个多月就过年了，过完年种庄稼，等种完再出门，也是来年四五月份的事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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