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湖上画船佳人在（下）

    皇帝端起了手边的茶盅，抿了一口茶，抬起头看着已经站定的杨落濛，眼睛里带了一抹期待的神色，方才这个女子关于诗句的一番解说，已是让他颇为欣赏了，原先在宫里，偶尔也听得后妃们议论说，杨家的四女儿是不太得宠的，因为太过懦弱，所以不讨杨峰的喜欢，可是今日看来，倒不像传闻中说的那样，面前的女子行为举止一言一行皆是落落大方，一颦一笑亦是温柔得体。想到这儿，他的眼中不由得带上了一丝疑惑。

    杨落濛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她得想想她擅长什么，方才辛婉柔抚了筝，她总不能再抚，想一想，便又向一旁的内监道：“这画船上可有琵琶？还劳烦公公替本宫取来一下。”

    辛婉柔原就对面前的女子颇为好奇，听得这话，不由得莞尔一笑：“侧妃是要弹琵琶吗？本宫这里倒是带了一把呢，不知道侧妃是否愿意用？”

    杨落濛盈盈地行了礼，髻上的步摇随着她一起摆动起来，柔柔的水滴状混着阳光，竟好似水波一般荡漾。辛婉柔向身后的侍女示意了一下，那侍女低着头从后面抱上来一柄琵琶交与杨落濛的手上。

    杨落濛细细凝视了着手上的琵琶，那琵琶入手便觉得十分轻巧，纤细的手指拂过琵琶头，凤尾形的琵琶头上还雕刻了精致的花纹，可见其做工精细之极，弧度好看的曲颈微微有些弯曲，好似低头觅食的白鹤脖颈，下端的琴箱呈梨状，小巧精致却也好看，她的手指轻轻拨弄了一下琴弦，抬起头对着辛婉柔笑道：“王妃娘娘这可是南音琵琶1？”

    辛婉柔颔首：“侧妃好眼力，正是南音琵琶，这是王爷的一个朋友去游历时从南方带回来相赠的。”

    杨落濛整理好裙子，安然坐定在凳子上，忽然感觉到了一阵灼灼的目光，她斜了斜眼睛，对着一边皱起眉头盯着她看的南宫渊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好看的笑容。她知道他心里不太放心她，可是，她倒不说多么肯定自己会怎样一鸣惊人，但至少，她不会让自己丢脸，更不会折了他的脸面。

    更何况，这还不到一鸣惊人的时候，她可不想，在这里就把自己所有的本事都亮出来。杨落濛的母亲是个才女，杨落濛更是，或许是应了那句“养在深闺人未识”罢。世人皆道杨家四小姐软弱无能不讨人喜欢，容貌自是比不上三个姐姐，性格就更是比不上。

    她偏偏就要让人们知道，她杨落濛可不是传说中的那样。

    葱葱玉指轻落琴弦，制造精致的蚕丝弦并不似马尾做的那般硌手，紧绷着的琴弦和指腹摩擦，反倒是让人觉得舒服，更不会觉得疼痛。杨落濛挑的曲子是春江花月夜，

    “春江潮水连海平，海上明月共潮生。

    滟滟随波千万里，何处春江无月明！

    江流宛转绕芳甸，月照花林皆似霰；

    空里流霜不觉飞，汀上白沙看不见。

    江天一色无纤尘，皎皎空中孤月轮。

    江畔何人初见月？江月何年初照人？

    人生代代无穷已，江月年年只相似。

    不知江月待何人，但见长江送流水。

    白云一片去悠悠，青枫浦上不胜愁。”

    原是应该唱出来的曲子，到了杨落濛这里，她却改了唱曲儿，仍是那样的词儿，却偏生用了诵读的方式，却不让人觉得别扭，她的声音并不甜美，配上这样的词儿，有一种难以言说的感觉。

    无论是皇帝还是皇后，乃至所在座的各位王爷，都眼前一亮。

    可是正当众人皆沉醉于琵琶悠扬的声音中时，杨落濛手中的琴弦却“啪”地一声断了。她的读词随着弦断而戛然而止。最后一个“不胜愁”硬生生地硌在了嗓子里。

    杨落濛微微有些诧异地看了手中的琵琶，一脸茫然于琴弦的断裂，忽的脑子里一轰鸣，响起自己是在皇上面前演奏，忙急急地跪了下去：“皇上恕罪！”

    皇上忽听得曲子断了，倒也是愣了会神，还未来得及说些什么，便听得一声悠扬地笛声从身边响起。众人皆愕然往声音的方向看去，只见得辛婉柔正执了方才南宫墨的笛子，悠悠扬扬地吹了起来。

    她正接了杨落濛方才断了的曲调，笛声清脆悦耳，比琵琶倒多了许多婉转之意。辛婉柔微微闭了眼，睫毛轻颤恍若秋日寒风里旋转的蝴蝶一般，温婉的唇角微微翘起，似笑却又非笑，更是让人看了心生怜惜。

    杨落濛闻了稳心神，低下头便不再说什么。皇帝目光赞许，流连在正专心吹笛的辛婉柔身上，自然也不再过问。

    一曲终了，杨落濛这才重新行了拜礼，声音低沉，似乎隐隐地还带了些许哭腔，却又强忍着不想被人听出了：“妾身方才弄断了琴弦，扰了皇上听曲儿，求皇上恕罪。”她极力压抑着情绪，却让人听了连责骂都不忍。

    皇帝挥了挥手，从他面上的表情就可以看出来他已是龙心大悦：“朕怎会怪你这个，琴弦断了好似秋日落叶冬日降雪一般，都是人力无法控制的，你的春江花月夜奏的很好，朕又怎会怪罪于你？快些起来吧！”

    杨落濛心下是一喜，却也知道是因为辛婉柔接了曲子的缘故，起身后又冲着她福了一福，笑容可掬道：“今日多亏五王妃出手相救了。”

    辛婉柔收了笛子，手指无意识地抚弄着自己腰间的玉佩，淡然一笑：“娘娘的琵琶真是极好的，若是有机会，婉柔还想请教请教。”

    杨落濛笑盈盈地，自然是满口答应了，心里亦不觉打了小算盘，既然辛婉柔愿意主动与她亲近，也免得她自己费心思了。

    皇后听了也是高兴笑道：“人都说寻常百姓家，妯娌直接的关系难以调和，总是因了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情而大动干戈，如今看得你们两个人相处的如此好，倒真是让本宫和皇上都十分欣慰了。”

    辛婉柔捋了捋刚刚从侍女手上接过的帕子，又掩嘴笑着说：“妾身见了杨姐姐就觉得亲切，自然是不会争吵的了。”

    杨落濛此时已经收了琵琶，正欲还给辛婉柔，听了她的话，又不免心下更加歉疚了些，于是便道：“此番弄坏了王妃的琵琶，若是不修好心里总是过不去，三日后还给王妃可好？”

    辛婉柔抬起手抚了一下头发，眨了眨眼，仍是温温柔柔的声音：“自然是好的，如此就麻烦姐姐了。”

    杨落濛抱了琵琶递给了初烟，然后乖乖巧巧地在南宫渊的身边坐下了，亦是恢复了默不作声的模样。

    南宫渊凑近她耳边道：“想不到你本事真的挺大的。”

    杨落濛往后靠了靠身子，在旁人看来这动作暧昧不已，正像极了两个人耳鬓厮磨咬耳朵的样子，可她自己却浑然不觉，只顾自说自话：“你原就不该小瞧我的，当初白居易说杨玉环‘养在深闺人未识’可不就是这个道理？”

    南宫渊自是哑然，只得紧缩了眉头，他今日穿了玄色暗纹的长袍，整个人仍是隐隐地发出暗暗的气息，靠得近些便觉得沉闷。

    此时的画船上倒已不再是刚开始那种拘谨的模样了，众人各说各话也聊开了来，皇帝正微微低了头跟身边的太子说些什么，太子脸上仍是浅浅淡淡的笑容，是不是点点头，启唇回上几句。

    忽然有人在画船外喊道：“越王爷！是越王爷回来了！”

    注：1、南音琵琶：南音琵琶流行于闽南和台湾一带。是演奏福建南音的主要乐器之一。南琶的构造和琵琶完全相同。琴身长93～104厘米，琵琶头为凤尾形，曲颈，共鸣箱呈梨状，但腹部较宽阔。背板以前采用松木挖空制成，现已多用较硬木材制作。面板使用桐木，当地称为“簧板”。琴须颈正面有4个相附属，面板上、中部，横胶着10个音品，多用象牙、玳瑁或竹材制作，称为“音子”。在品的两旁各开有一个月眉形的出音孔，称为“簧孔”。面板下方的缚弦较大。采用4条丝弦，由低到高分别称为母线、三线、二线和子线。

    2、春江花月夜是中国唐代诗人张若虚的作品。此诗共三十六句，每四句一换韵，以富有生活气息的清丽之笔，创造性地再现了江南春夜的景色，如同月光照耀下的万里长江画卷，同时寄寓着游子思归的离别相思之苦。

    附：春江花月夜全文：春江潮水连海平，海上明月共潮生。滟滟随波千万里，何处春江无月明！江流宛转绕芳甸，月照花林皆似霰；空里流霜不觉飞，汀上白沙看不见。江天一色无纤尘，皎皎空中孤月轮。江畔何人初见月？江月何年初照人？人生代代无穷已，江月年年只相似。不知江月待何人，但见长江送流水。白云一片去悠悠，青枫浦上不胜愁。谁家今夜扁舟子？何处相思明月楼？可怜楼上月徘徊，应照离人妆镜台。玉户帘中卷不去，捣衣砧上拂还来。此时相望不相闻，愿逐月华流照君。鸿雁长飞光不度，鱼龙潜跃水成文。昨夜闲潭梦落花，可怜春半不还家。江水流春去欲尽，江潭落月复西斜。斜月沉沉藏海雾，碣石潇湘无限路。不知乘月几人归，落月摇情满江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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