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44.第四十四章：控制

    十一月开始，薛岭君不上学了。

    这次他办了合理合法的手续，在周鹤清的坚持下与铁钳医生达成了合作，所以拿给施芳年的就是他确确实实生了需要在家好好调养的重病的报告，从学校一路审批过去没有遇到障碍。

    老校长把他领到潮平来的时候就说过他身体差，薛岭君一向又是那个病恹恹的样子，瘦骨嶙峋的一个大男生，该铺垫的都铺垫完了，所以现在医院给他编个什么毛病都不奇怪。

    果然认识他的老师们没有怀疑，在知道他因为身体原因回家自学高考之后完全不觉得意外，还挺同情地问了施芳年要不要捐款给孩子改善生活条件——薛岭君以往看起来不但过于高瘦，而且很穷，是那种典型的寒门出来的孩子的身子骨。

    当然施芳年谨慎地通过周鹤清征求了薛岭君的意见之后，最后还是没有赞同这个提议。小孩子，尤其是十七八岁的男孩子，正是最要面子的时候。他们完全可以在高考之后找点更合适的理由帮一帮这个一直以来都很听话的孩子，比如奖励他考上一本学校什么的。施芳年执教多年，不是第一次碰到这种自尊心很强家里又很穷的孩子，而大人的长处就在于总是知道在什么地方应该变通。

    总而言之，薛岭君顺利地得到了在家自学参与高考的机会。他的体检与报名工作都将交由施芳年与铁钳医生所在的医院交接处理，也就是说，无论他在家学成什么样，成绩对他的高考资格都不会有影响。

    薛岭君不再去学校这事没什么征兆，注意到他没有来上学的学生也不多。

    说实话，他没有想到过自己应该把不再来学校的事告诉其他人，周鹤清也没有。一个班六七十个人，正常人到了高三，能分出精力去注意的也不过就那么六七八个，也只会知道自己身边的事和自己关心的人的事，谁还能有闲心去追问不太熟悉的同学的事呢？何况薛岭君又是尴尬的非人类身份，他自己都不愿意和这些普通人深交，又怎么会觉得自己和他们是需要交代去向的紧密联系。联系是相互的，他对他的同学们已经是相对友好了，但是对于普通人来说都还不够。

    一般来说他们俩这么想倒也没错。因为施芳年在讲台上慢条斯理地分析上一周简单带过一句之后，基本就没什么人有疑问了。在施芳年说话时也有几个人好奇地回头来看薛岭君空荡荡位置，基本都被周鹤清用练了几个月的僵硬微笑生生看了回去，下了课也没有人来问他这个班长，这算是逃过了一劫。他是真的不会说谎，能做到现在这样已经算是经过岳瀛洲特训后的优良表现了。

    不过他也有点放心太早。姜赤阶就在放学后喊住了他，涨红了脸等到他的狐朋狗友们嘻嘻哈哈地跑开后才靠过来，犹犹豫豫地问他薛岭君到底是得了什么病，难道真的不会再回学校了吗。她个子不高，抓着书包带子的手很白，因为周鹤清犹豫良久之后都回答了不知道而褪去血色的脸也差不多成了这个颜色。最后她也没再说什么，在眼泪掉下来之前就掉头往校门口跑去了。

    “她哭什么？”十七岁的水晶男孩周鹤清百思不得其解地问薛岭君。

    但薛岭君又怎么会知道，自然是比周鹤清更茫然地听完，什么意见也没有发表。

    “她不会以为你是得了绝症吧？”周鹤清又说，“她应该不知道你住在我家啊，连我爷爷都不知道，谁还能知道？估计是因为我是班长才追上来问的。但她到底哭什么······你觉得我这么回答有不合适的地方吗？”

    “没吧，”薛岭君回答道，“你需要我再回去吗？回去一天两天我还是可以的。”

    少年龙正挂在周鹤清的房间天花板上摇荡晃尾巴，看起来很悠闲，也很心平气和。

    但他是龙，十月的最后一天突然卷着周鹤清一起往酆江去了一趟后，原来大部分时间还能维持人形的薛岭君就突然间开始了他大变活龙的表演。和神话传说中描述的形象有多少相似度暂且不说，他能控制的只有自己的身体大小，勉强不把酆江的龙窝给弄塌了去。

    随着时日推进，他能变得更小，可以把长长的尾巴和大大的的脑袋都盘起来安安静静地躺在周鹤清腿上了，但要变出人形却还是维持不了多久。一旦变成薛岭君超过半天，那张冷淡漂亮的脸上会立刻生出金光闪闪的纹路，头生角耳生鳃唇上生长须，温暖的皮肤爬满冰凉鳞片，这些可能一样一样间歇性地出现，让他不能走出酆江一步。

    周鹤清不能时刻陪在他身边，但也天天偷偷摸~摸地多拿一份印发下来的试卷送到已经不能拿笔的龙窝里去，让薛岭君有点事情做打发时间。少年龙的身体血液（如果有的话）是沸腾的，脑子还是清醒的，他对周鹤清说要参加高考也是说的真心话。既然智商并没有什么优越之处，他当然不能拖欠每天的学习任务，否则连倒数第二的位置都保不住了，那岂不是很惨。

    但他的手很难变回来。他应该是手掌的位置失去修长白~皙的人类的手指之后，形状倒真是龙爪的形状，鳞趾俱在，但就是像一个巨大的塑胶玩具一样没什么杀伤力，指甲也没有长到必须天天修剪的狰狞程度。也就是这手爪给了周鹤清灵感，他拿了一部智能手机放在衬衫口袋里，半夜跳下来找薛岭君的时候盯着他把短信上网等等功能都学习了一遍才爬回去，气喘吁吁地刚站到家门口就接到了薛岭君五百年来发的第一条微信。

    一个通常大家称之为”呵呵“的微笑的表情。

    周核实思考了整整一分钟才确定这不是薛岭君对他的讽刺，然后决定明天再去委婉地提醒他一下，自己开门偷偷溜进了房间。客厅里静悄悄的，没有灯光，他松了口气，觉得爷爷应该没有发现他天天晚上半夜溜出去。

    然后他就看到了桌子上放的两碗白粥，粥还是温热的，冒着腾腾热气，配了咸菜萝卜干和细小鱼虾米。

    两碗。

    于是十七岁的周鹤清就知道自己折腾了十多天，估计还是没瞒过自家那位做过侦察兵的老爷子了。

    他之前是心存侥幸，总有点依靠薛岭君的非人类身份把这些事都放到正常人不会注意的地方的意思。另一方面也是知道爷爷一向尊重他的意见，不会在他不知情的时候去研究孙子想要隐瞒的秘密，所以才敢指望爷爷不知道他这些天捣鼓的事。

    但非人类要在人类的领域中生活，总也还要按照人的规矩来。铁钳医生是个一半的知情人，有他在，两个连社会都没有真正踏上的少年才有了主心骨。周鹤清自己也还是个普通人，刚学会撒谎没多久，心里想的很多都在脸上，所以周爷爷用不着特意去观察就能知道这孩子在做些不想让他知道的事。不过爷爷没有说，周鹤清也就没有主动交代。

    所以后来周鹤清就顶着狗胆把能初步控制体型的薛岭君带回来了。

    少年龙心态特别好，藏在周鹤清的袖子里哐当哐当跑来跑去时头上磕了个包也一声不吭，坐在他原来的位置上歪着头看周鹤清给他改试卷时也不脸红，把头探到杯子里去咕咚咕咚地喝粥，尾巴有一下没一下地拍打着桌面，被周鹤清照着头锤了一下才安静下来。

    他变回龙之后，眼睛却成了彻彻底底的黑色，一点金光都没留。

    黑眼睛的袖珍龙把改完的试卷拖过来拿爪子按住认认真真地看，态度之端正远超大多数高中生。

    于是坐在原位上等着他啪啪啪按出短信来的周鹤清也实在是不忍心说他了，他的注意力大部分都在少年龙光秃秃的脑壳上。周鹤清从第一次看到这个龙头的时候开始就想问他毛发去哪儿了了。曾经的薛岭君有头发，真头发，拔一根还会有感觉那种真，但等他变回龙的时候脑阔上就什么都没有了，光秃秃一片，一根~毛也看不见。这疑问一直以来没有解决，周鹤清又不太好意思问，但也不知道是今晚薛岭君喝粥的样子太蠢，还是他认真学习的样子太像人了，他还是没忍住问出了口。

    “所以你的头发原来是鳞片？”周鹤清迟疑地问。

    薛岭君抬起头来看他，黑色的眼睛里满是茫然，画在旁边智能手机屏幕上的爪子滑了一下，周鹤清的手机发出叮咚一声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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