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7.嘉箐往事

    嘉箐的至今仍宝贝似的留着那条他曾经送过的月白碎花腰带。

    夜深人静之时，时常会拿出细细抚摸，睹物思人，物是人非。绫罗上碎花由深变浅，刚好是刺目的鲜血色。

    昭烜，你这小混蛋离开三年了，竟一次也不曾托梦与我，莫不是被那边的什么人迷住还是一直在想着别人？你说最喜欢白色，我就整日穿与你看，凡是你所赠物件，我或是贴身穿戴，或是压箱底小心地存着。年少无知的我还以为人间之乐也不过如此，许是上天怜我前半生孤独，所以将你送来我身畔。

    三年的幸福时光弹指而过，我已成为皇宫里最受皇帝倚重的御医，愈发地能追上你的门第。虽然明知不可，还是这么幻想着。

    师傅常说行医之人要格外懂得惜福，可我却太过狂傲，放纵不羁的下场很快便尝到了。

    帝都一夜之间满城风雨，都是定远候府的花边轶事，内容多关于候府女子的污秽不堪之言，本无甚介意。

    直至偶然间听人说起曾经你与萧寒走得很近，后来更是误会你的背叛，你眼神惶恐无助，最终却一句解释也没有。

    我一怒之下烧了所有的物件再不肯联系。仅存的那条腰带更是讽刺，只是因为他偏爱素色，便甩给我，哼！偏要染上我的血，污你的眼。

    再听说你的消息便是在那场大火中丧生了。

    市井传言，包括官府的文书都是说定远候府通敌叛国，畏罪，引火自焚。漫天星火被凛冽西风唆使，已成燎原之势，愈发肆虐无度。

    火光到处，沉睡中的人们根本来不及逃离便被嚣张的火舌生生堵死在安乐窝。大火途径的几条街四处断壁残垣，百姓怨声载道。慕府几乎被夷为平地，可这并不能平息他们对慕家走水殃及他们的愤慨，皇帝为安抚皇城子民，又将京中慕氏族人尽数连坐。或刺配岭南或没入官妓。

    朝中上下一片唏嘘。当然不会有人提出质疑：既然无辜的慕姓之人都含冤受苦，为何慕夫人背后的家族却无人敢动？

    是呀，晋安慕夫人到底是皇族权贵，谁又敢将皇帝下狱呢？

    嘉箐冷眼瞧着这一切，心下百般滋味搅在一处，一言难尽的感受。程家几乎没有人知晓他与定远候的二公子还曾有过那种渊源。

    他远远地望着宽阔大路上空摧枯拉朽的红莲业火，很像帝都城内，演武场上肆意张扬的美少年昭烜，他正如一团烈火，光芒四射横扫八方。

    只如今，却仿佛能听到他断断续续的挣扎呼救声。嘉箐不愿再看再想，他是个很很能克制的人，喜怒不形于色。

    次日的他还是能起个大早，照常去祖父，父亲出请安罢，便早早入太医院当值，尽管今日本该他休息。

    没有人能看出他的愤怒不甘，没有人无数个夜晚他也曾泪湿青衫。他只是默默地做着自己认为该做的事。

    时光真可谓是世间最治愈的灵药，曾经痛苦与欺骗的伤口在尘封三年后渐呈愈合之状。

    人啊，潜意识中果然都是偏于保护自己，无论你肯不肯承认。

    身为医者，其自愈自保的能力更是胜于常人，这便是上天赐予他们行医救世的最好的赞赏。

    本以为再怎么痛苦的伤口，都可以被时间渐渐抚平。

    那段少年甜蜜忧伤的记忆总会随着他的离去而被风吹散。嘉箐不止一次地想过，或许之后不久，自己也会在父母的安排下，娶妻生子，延续程家血脉，或许二人也会琴瑟和谐，齐眉举案；他甚至想到了百年之后，或许还能承欢膝下，儿孙满堂。程氏一族在他手中更得以光耀门楣。

    是啊，前程似锦，何必为了那个不值当的人徒惹伤悲？嘉箐是孝子，尽管他的生母名节败坏，生父杳无音讯，可他不怨任何人。反而格外孝顺将他抚养成材的现在的父母，和那位鹤发童颜，和蔼可亲的祖父。

    对两个弟弟也格外照顾，充分尽到了程家长子的职责，为他们做出了表率。是啊！任谁从门外看，一切多么令人艳羡，出身干净，谦卑恭谨，前途无量，医德人品颇得肯定，弱冠之年既在太医院打下一方天地，怕是程老太公在世也比他不上。

    一切就这么安安静静地走下去也挺好。

    直至那天他在竹楼再次见到朝芫，才知道原来，自己好容易缝合的伤口在她面前竟是如此不堪一击。

    那日萧寒急匆匆派人寻他，他便隐约觉察到什么。

    谁知他要医治之人竟是本应在大火中丧生的慕朝芫。

    他不知朝芫区区一个弱女子，是如何躲过官府，项府，甚至还有可能是萧府等数批人马的重重围追堵截；更想不到竟然怀有数月身孕，不知是被人强迫还是心甘情愿的。

    不过看到萧寒素来胸有成竹，孤傲冷漠的妖娆脸上难得露出一丝担忧神色，嘉箐心中也有了判断。

    萧寒对她或许是真爱吧，那傻丫头能活到今日，他一定明里暗里费了许多心思。

    不过嘉箐也有些不解，朝芫那丫头有什么好的？

    竟使得那么多人为她神魂颠倒。

    细细想来，也有些情由，她容颜极美，如娇艳的牡丹那般明艳动人，倾国倾城，性子又是乖巧玲珑。眸中终是带着一抹温柔似水，举手投足间俱是端庄雅致不失灵动可人。

    难怪帝都城内的男子都被她勾了魂儿，连自来不近女色的萧寒都拜倒在其绫罗红裙下，更别说别人了！

    嘉箐甚至对她也生出些许异样的感觉来。

    嘉箐对朝芫的感情很奇妙，甚至连他自己都理不清。她与昭烜有着极为相似的眉眼，恍惚中，嘉箐一声“子阳”差点脱口而出。

    与她相处的短暂时光中，终于算是对这个小师妹有了进一步的了解。

    当年曾经在清韵山学医，师出同门，本有许多机会可以加深认识。可她一双澄澈无比的眸子似乎能洞察一切，总是不合适宜地出现在那些山林石缝间，床前青瓦后，以至于每每自己都窘态百出地躲避起来。

    仔细算来，她也不曾见过自己几面。每每看到她，眼前总会浮现出昭烜那张自信张扬的俊美脸庞。

    夕阳下的陌上公子纵马归来，总能引得红袖招招，自己好气又好笑，也会有意无意地算好时间出门，二人总能迎着红霞相视一笑。

    而她，是那个负心人的妹妹，爱屋及乌反之亦然，自己自然是该恨她。昭烜只当自己是他旧情人的替代品，而百般打听下，那个旧情人竟是丞相府萧公子萧梓良，也就是现在的萧寒。

    而她如今又成了萧寒心尖尖上的人，都说定远候府家风淳良，可如今这台好戏又是什么？

    因为昭烜，嘉箐至今对萧寒仍是满满的醋意，不过他很聪明，素来掩饰得很好，故而萧寒并不疑其它。故而对朝芫，亦是因为萧寒而连带着厌恶，全然记不起同出师门之谊。

    可她毕竟又是昭烜世间唯一亲人，总算是相识一场，弃她不顾亦对昭烜心痛不已，因此种种，可是把他纠结坏了！

    嘉箐至今还记得他给的承诺，他说他定不负彼此情深意浓，待候府大婚过后，他会细细解释。

    可惜嘉箐盼来盼去，等到的却只是一场大火。

    如今，信与不信，都不如这火来的痛快，有些承诺注定是时光的败笔，曾以为不朽的记忆终于在化为灰烬后，都随风散去。

    心底的苦，岂一恨字了得？朝芫又提起故人，可不是恰如在自己心底再次被撕裂的伤口撒盐吗？

    留下自己一个人守着我们的秘密真的很残忍。

    混小子，你听到我们的思念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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