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2.放榜之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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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陈礼文一听, 当即就愣住了。他脸上浮出了一丝苦笑, 抬起袖子来轻轻擦拭了一下鬓边的汗水,道“实不相瞒, 陆贤弟, 前几日, 考最后一场策论的时候, 我真的曾经想过,就把空白的考卷交上去算了。做官做官,几篇文章就让你平步青云,凌驾于百姓之上,可是到头来在官场里浸淫几年,谁还记得大学之道,谁还想着天下至诚、为政以德、民贵君轻陆贤弟,家父从翰林院编修做起,一直到如今腰间系上了金花带,这些年来,我已经极少听到他和同僚们谈论什么国计民生主之事, 他们时时都在揣摩皇上和同僚的心思,日日惶恐不安。能不能升迁, 会不会被罢黜, 不是看有没有政绩,而是看你会不会审时度势陆贤弟, 你想必也看出来了, 我根本不是那种喜好去察言观色的人。让我做官, 只怕不禁不能光耀门楣,还会给我陈家带来祸患。”

    陆钧摇了摇头,道“那倒未必。如果所有的有识之士都像思予兄你一样这么想,最后留在皇上身边的只有会顺应他心意行事的人,那么万一皇上有什么疏漏,谁来向他指出呢万一官居高位的人为了一己私利而蒙蔽皇上,谁又来弹劾他们呢更何况,现在的皇上实在算不上是一个昏君,如今的大魏虽然有许多积弊,但也没有糟糕到民不聊生的地步,这正是需要你我这样年轻的士子们挺身而出匡扶社稷的时候,你难道不想尽自己的一份力量吗”

    陈礼文听了这一番话,慢慢坐在椅子上,一言不发的陷入了沉思。这时候,陆钧忽然开口问道“思予兄,你今日到底是为何而来,现在,可以告诉我了么”

    陈礼文惊疑地抬起头来,看着陆钧,陆钧的目光却十分平静,让他从刚才开始就紧紧绷着的心猛地一松。他在心里回忆着他父亲教给他的那套说辞,支支吾吾的道“陆贤弟,陆睿涵之所以能重新回到内阁,据说是因为他上了一道如何收复丰州滩的奏疏,而且,他又和宫内的李公公相互勾结,一心要陷害刚被他赶出内阁的沈阁老”

    陆钧好像是在认真听他说着,可陈礼文却越说越没有底气,他颓然往后一靠,道“陆贤弟,你别问我,还是来喝酒吧。至于他们这些你争我夺的事情,咱们都不要管了”

    在陈礼文诧异的目光中,陆钧起身从床上拉出了几个盒子,里面放着几匹色泽各异的绸缎。陆钧挑出其中一匹,递到陈礼文面前,道“思予兄送了我一坛好酒,我自然也应该回送你些什么。你想必知道,我们洛陵陆家前两年靠做这茧绸生意赚了些银子。这几匹茧绸都是上好的成色,就当提前祝你南宫折桂了。”

    陈礼文有些不敢去接陆钧手中那一匹织的精致华丽,闪烁着暗暗的光泽的茧绸。他好奇地问道“这这是为何”

    陆钧轻轻在陈礼文带来的那坛酒的坛口拍了拍,将泥封开了,对门外唤道“拿两个酒盅来。”

    门外小厮似乎早有准备,托着个托盘应声而入,将两个酒盅放在了陈礼文和陆钧面前。

    陆钧将两个酒杯都斟满了,递给陈礼文一个,轻声道“你说的没错,陆睿涵确实上了奏疏,只不过那道奏疏,不是他自己写的。”

    陈礼文举着酒杯的手猛地一颤“果真如此难道,那真的是你们去塞外带回来的,杨总督遗留下来的东西吗”

    陆钧毫不避讳的点了点头,道“没错,正是我们从关外找回来的忠襄公的遗物。”

    陈礼文紧张的把酒杯放下,小心的问道“那忠襄公留下的,可还有还有什么别的”

    陆钧意味深长的瞥了他一眼,道“还有很多。”

    陈礼文想起自己的父亲在自己耳边的一再叮咛“我想这陆钧,肯定也是被陆睿涵利用了,谁能想到一向保着太子的陆家,如今为了重新回到朝廷上,重新回到皇上身边,连这点最后的底线都不顾了你只要对他晓之以情,动之以理,告诉他陆睿涵此人老奸巨猾,薄恩寡意,为达目的不择手段,往后绝对也不会放过他,他想必会对你透露些杨之振留下来的到底还有些什么,到时候我们才好见机行事。实在不行,你就将他灌醉,再把他知道的事情套出来”

    陆钧对陈礼文讲的那一番话,已经让陈礼文放弃了把陆钧灌醉的打算。他觉得陆钧似乎是想对他说些什么,却又不知道这是不是自己的错觉。他试探着又道“都说李和鞑靼首领相互勾结,收受他们的贿赂,当年就是他在皇上身边一再劝说,皇上才把杨之振调离任上的,可有此事么”

    陆钧仍然不发一语,陈礼文又着急的问道“也有人诬陷沈大人曾经私下里送锦帛美女到关外,让他们暂时不要攻打边关重镇,以免杨之振屡立战功,这”

    陆钧摆摆手,道“思予兄,你方才不是说我们两个不要管这些事情吗我知道你酒量很好,只怕这坛酒,还不够我们两人喝到晚上的呢。”

    陈礼文悻悻的收起了后面要问的话,缓缓举起杯中的酒,和陆钧的酒杯相碰之后,一饮而尽。

    几杯之后,陈礼文又恢复了自然潇洒的神态,两人论起会试中所做的文章,宾主尽欢,果真一直到快日落时,陈礼文才带着那匹绸缎,摇摇晃晃的离开了陆钧的住处。

    接下来的日子就是漫长的等待,每个会馆里都安排了相识的人去礼部探听消息。到了二月二十七日,举子们紧张的聚在厅中,也有人亲自去了礼部贡院外面,和那些想第一时间看到皇榜的举子们一起等待着。

    夜间打了二鼓,也就是二更时分,贡院外面挤着的举子们已经等得不耐烦,开始嚷嚷着要求放榜,还有不断有人将瓦片砖头往里面扔。里面的试官不堪其扰,命人出来对众人公布道“再有半个时辰,就贴榜了”

    外面的人群陷入了暂时的安静,然而还不到半个时辰,礼部大门一开,几名差人骑着快马冲出了院子,朝京城中的各个会馆奔驰而去。就在此时,一队全副武装的兵士开路,两名官员将盖着礼部大印的会试“正榜”张挂在了礼部外面的墙上,就是这一张榜,决定了这些士子们的命运。

    官差高举着灯烛,将那张榜照的通亮,顿时,有人放声大笑,有人却掩面哭泣,也有人愤愤不平的破口大骂,读书人的斯文一扫而空。毕竟,考中的人少,落第的人多,士子们不满的嚷嚷着,要领自己的卷子看,却被持着兵器的兵士一声怒喝挡了回去。

    紧张的等在会馆中的士子们,一听见外面马鸣就一哄而起,冲到院中将报喜的人团团围住。吓得那人大叫起来“各位莫急,喜报都在这里”

    大部分士子都恢复了理智,往后让开,让报喜的人掏出一封封写好的喜报,宣读起来。此次会试,共录取了进士二百九十一名。那人拿起第一封,打开看后高声问道“陆举人讳钧的你的喜报到了”

    “洛陵县,陆钧陆老爷是哪一位”

    一句话问出,下面竟然毫无声响,没有人回应。

    皇城的寂静,永远带着一分让人不安的神秘莫测。陆钧看着眼前这名熟悉又陌生的老者,四十年为官,其中一大半时间都在京城度过的陆睿涵,即使隐居蒙兴山中的时候,他身上也深深地印着和他从这座古城中染上的,与这座城池相似的气质。

    他和陆钧二人所在之处,却是陆钧之前从来也没有想到过的地方。这里阴暗,不,可以说是阴森,四处没有一丝声响,却带着浓浓的血腥味,让陆钧胸中作呕,喘不过气来却又不敢呼吸,周围冰凌而潮湿的空气似乎正在凝结成霜,一点点让人从里到外冻成了冰。

    陆睿涵穿的是一身便服,已经年逾古稀的他看上去还是十分硬朗,他坐着这间狭窄的房间中唯一一把椅子,陆钧则站在离他不远的地方,陆睿涵不开口,他也静静站着,没有说话。

    过了半天,陆睿涵抬起眼来,瞧了瞧陆钧,忽然抚着胡子笑了起来,屋子里回荡着他沧桑嘶哑的笑声。

    陆钧毫不畏惧的看着陆睿涵的眼睛。就是这位老人,在许多年前改变了蒙兴陆家默默无闻的命运,他曾经登上权力的巅峰,却又被人赶了下来,但是他从来没有甘心过,也没有停止过寻找新的机会。

    如今,他再一次回到京城,又成为了那个一人之上,万人之下的人。陆钧忽然有些好奇,这是一种什么样的滋味,会让无数士子耗尽一生的精力和心血去苦苦追求呢

    陆睿涵见陆钧仍然面无表情的站着,他的笑声渐渐收敛了,屋子里刚要重新陷入寂静的时候,陆睿涵忽然开口问道“陆钧啊,你想不想知道你的名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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