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4.缉捕逃犯

    说着说着，陆钧隐约看见李太监从屏风后面站起身来, 在座椅前来回踱步, 边走边道“咱家替宫里征收贡品, 自然不能落了你们陆家的茧绸。上月让你们备的数目，如今可备齐了”

    陆兴玹对着屏风的方向躬身一拜，道“李公公恕罪，这茧绸, 咱们不能织了。”

    屏风后的身影一顿, 转向这边, 似乎有一丝惊讶，但随即又缓步走动起来, 问道“哦这是为何”

    陆兴玹道“我们陆家财小力微, 当时之所以采购茧绸，不过是因为运河水路不通，无法南下办货。想不到竟然颇受欢迎。生意确实越做越大，但在下一人支撑, 早已力不从心, 因此，便与家父商议, 将这些店铺尽数卖给了同宗的临清陆家。这位便是临清陆家的大老爷, 陆叶宇。大人若有什么话，不妨问他。”

    陆钧紧紧盯住那个屏风后的身影, 只见他又坐回了官帽椅上, 一手紧紧握住茶盏, 似乎是动了气，两手不断颤抖，果然，陆兴玹刚一说完，他便开口道“好啊陆兴玹，你既然已经卖了铺子，上月我让人来通报的时候，你怎么又应承下来如今我不管你这许多，皇上要收你的绸缎，你就得给我拿出一千五百匹茧绸来若是少了一丝一毫，我就送你进京，亲自去跟皇帝请罪吧”

    陆兴玹却不慌不忙，道“在下原本也是打算拿钱问临清陆老爷买回茧绸，可是昨日陆老爷亲自前来，告诉在下，他们办的绸缎，向来都是直接送到宫里去的，这是许多年前就定下的规矩，他们手里还有皇上御笔，宫里的文书，已经定好要送进宫的东西，不能再外面随便买卖，否则我和他都是死罪。如今这茧绸，已经是贡品了，同样的物品，不能上贡两次。还望李大人明察。”

    李端亘抓起手边的眼纱蒙上，三两步迈了出来，外面这些人马上又大气不敢出的跪倒了一片。只见他那张略略歪向一边的嘴几张几合，却始终没说出什么话来。

    陆叶宇和宫里的人打过不少交道，见状便示意身旁小厮找出宫里的谕旨印信，递到了站在自己身旁的陆钧手中。李端亘对身旁的太监耳语几句，那人走下来伸手就要取去，却被人高马大的陆大老爷回身护住，道“我们临清陆家为皇家采办货物，也有快二十年了。李公公，你若是不信在下，要核实此事，何不去一封书信问问您上头那一位李公公，看是不是这么回事。”

    李端亘出发之前，他的干爹确实嘱咐过他，别的大户都可以招惹，却不能擅自得罪临清的陆家。前两日更是给他又送来口信，一再提醒他这件事情。他自然不敢跟陆叶宇叫板，只得坐到堂上，喝道“货可以不交，税却不能私免，陆兴玹，你虽然交不了岁贡，但你去年从茧绸生意里赚的钱，必须交双倍的税”

    陆钧发觉李端亘已经开始胡搅蛮缠，便站起身来，道“李公公，在下查过律例，镇守中官有权在辖区替皇室采办土物贡品，但不得参与地方赋税钱粮的征收。您不能因为我们家无法上贡茧绸，就额外收税，若是您想修改律例，那就要层层上报，我们要接到布政司的公文，才能交这一份税钱。”

    李端亘气的满面通红，只是他的脸在眼纱遮掩下，众人只能看见他的嘴越来越歪了。李端亘在心中暗自琢磨这一次，他本来不打算亲自来洛陵，但是思想再三，他还是想来，尤其是夏县丞毕恭毕敬的亲自去给他送了一份重礼之后，他更加认定这些人已经走投无路了。他想亲自看着当时害得他家破人亡的那些人今天经受一回当日和他虽经历过的，好好欣赏一番他们惊慌失措的模样，看着他们痛哭流涕的向自己求饶。

    这些刁民不可能有什么新的花样，哪怕陆家今天请出了陆叶宇也不管用，他一定能找出这其中的破绽。他眼纱后面的目光在陆家三人身上道来扫来扫去，最后落到了陆钧手中那些文书上面。

    他隔着眼纱，只瞧出了陆钧是个年纪尚轻的书生，便道“你手里的东西给我拿来看看”

    李端亘心想，这些所谓的圣谕就是他们陆家如今的护身符，凭他在李13374身边呆了这段时日所学到的，他肯定能从里面看出破绽来

    李端亘却没想到，自从他转出屏风后，洛陵上下的文武官员目光都停留在了他的身上。可他们怎么看，怎么觉得这个人的言谈举止，身形姿态十分眼熟。恭恭敬敬的捧着文书的陆钧慢慢走到李端亘眼前，李端亘着急去拿文书，往前走了两步，与此同时，陆钧忽然纵身一步跨到了他的面前，一把将他蒙着的眼纱扯了下来

    站在前列的夏县丞头一个看清了李端亘的容貌，他仿佛见了鬼似的，大惊失色，失口喊道“黄黄步宇”

    陆钧知道这机会十分难得，他一手抓着眼纱，另一只手却紧紧攥住了黄步宇的手腕，对阶下众人道“诸位大人，先前就传出有人假冒宫里头的公公，招摇撞骗的事情，听说那行骗的人从芜湖南下，经历常州、苏州、绍兴、宁波诸府，一路无人发觉，全都听他的号令行事，后来被一位真正的镇守太监识破，众人才知道上了他的当”

    陆钧说的是前几年的一件旧事，当时那名冒充太监的人被就地斩首，其余收到蒙骗的官员也都受到了处罚。众人一听，马上心生警惕，一道道怀疑的目光落在了“李公公”身上。

    洛陵县衙里自然没有人不认识黄步宇，不用陆钧多说，他们都觉得这位“李公公”绝对是假冒的，就连那些随着“李公公”一起来的随从和兵士，眼看这被揭掉眼纱的黄步宇一脸惊恐狼狈，陆钧却傲然而立，满身正气，忍不住也怀疑起了自己伺候了小半年的这位公公的真实身份，由于李端亘一外出就佩戴眼纱，更让这些人觉得他心怀鬼胎，于是有一人小心的出声问陆钧道“你说他是要犯，有什么证据吗”

    陆钧对夏县丞道“当时缉捕黄步宇的告示，可还在否”

    夏县丞忙道“当然还在，那是一件大事，判词、告示、证人的口供，都留着，一张不少。”

    黄步宇恼羞成怒，厉声喝道“咱家奉圣旨巡视三东，三司的长官都还要听凭咱家调遣，你们竟敢怀疑我的身份，还想挟持咱家来人”

    他连喝三声，阶下却没人动手，一是因为他的样子实在有些惹人怀疑，另一则就是因为陆钧还在一旁拉着他不放。看陆钧刚才的身手，那些护送的官军也瞧出他有些本事，若他们一起上前，说不定陆钧就会对这不管是真还是假的李公公动手，那就更让他们不好交差了。

    这时候，夏县丞已经派人拿来了当年的判文和缉捕文书，上面的画像虽然已经有些模糊，但五官样子和眼前的“李公公”一丝一毫不差，众人一片惊呼，道“他果真是个在逃的犯人”

    下面一阵慌乱，随李端亘前来的两名官吏生怕自己也惹祸上身，咬了咬牙，吩咐道“还愣着做什么快把这冒充钦差的逃犯抓起来啊”

    黄步宇见无人出面为他说话，一时慌了手脚，死命想摆脱陆钧的钳制，他那两只老鼠一般的眼睛眯了起来，没有了那一层眼纱挡着，他终于认出了身侧这个死死抓住他的人，就是在他的带领之下，自己才惨遭灭门，就是这个少年，让他落到了如今这样的地步。他的复仇，原本是要从这个该死的陆钧开始的然而如今的情况竟然起了变化，眼看几名洛陵县衙里的衙役冰冷的眼神中带着厌恶和憎恨朝自己靠了过来，他又怒又恨，忽然间放大笑，边笑边尖声叫道“你们有胆量就把此事报到宫里，报到李公公跟前，你们早晚都是死路一条”

    那两名差役心中确认他就是黄步宇，一点也没被他吓住，用镣铐往他身上一套，喝道“姓黄的你老实点，原先你害了那么多咱们洛陵的百姓，你竟然还敢回来”

    说罢，他们把链条拉紧，将黄步宇连拉带拽拖了出去，堂上那些“李公公”的随从还在震惊之中刚回过神来，其中领头的人连声道“既然出了这样的事情，我们还要将情况写清楚，上奏宫里，就不在贵地久留了”说完这两句话，他把手一挥，带着那些大大小小的官差、太监转身就走了出去。

    然而，谁也没有料到，这件事情还没有被报到京里，就传来了消息已经致仕四年，年过古稀的前任首辅陆睿涵，凭借一本收复默川的奏章重新赢得皇上的信任，恢复了首辅之职。据说，皇上亲派车马去蒙兴迎回了陆睿涵，并派人对他传话道“阁老身在山中，心怀天下，非您不能为朕分忧。”

    陆睿涵重回内阁的事震惊了朝野，但此番变动之前也不是毫无征兆。前一段时间，皇上接连要求内阁对边境问题表态，沈如渊却并没有什么像样的作为。皇上对沈如渊态度如常，只是，不少陆睿涵曾经的门生弟子接连得到了提升，这当然引起了沈如渊的注意，和自己手下几人商议过后，他们断定从中捣鬼的人是次辅刘循。这就让沈如渊放松了警惕，因为根据他多年的了解，刘循虽然能掀起些小小的风浪，实际上却压根没有和自己叫板的能力。

    因此，当沈如渊听说皇上召回了陆睿涵的时候，他才真正意识到自己这回彻底失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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