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1.开办学馆

    承兴二十八年的冬天, 与往年相比显得格外寒冷。京城里的天空阴沉沉的。虽然没有进入腊月, 但国子监的学生已经开始以各种各样的理由请假回家过年。陆钧他们也提前收拾好了东西，打算赶在运河结冰之前回洛陵去。

    他们租的客船没有陆家的商船那么大, 来的时候是四个人，回去时多了任怀容, 有些拥挤, 但显得更加热闹。任怀容翻看着常晓成那些多的看也看不完的志怪, 然后绘声绘色的讲给他们听, 一路上，好几次连船上的船工都要来听任怀容讲书，船都险些没人开了。

    一入山东境界, 他们马上就嗅到了一丝不寻常的气息。运河两岸十分萧索，来时熙熙攘攘贩卖各种货物的小商贩们只剩下了零零星星的几个人, 连那些常年搭在河岸边的卖吃食的棚子也全都消失不见了。河里少了商船，多了巡视的官兵的兵船。他们租的船的船主也警觉起来，趁着停泊下来歇脚的时候四处打听, 回来对陆钧他们叹着气说道“大过年的，也不让人安生管税的公公又开始对运河两岸加收官税了，说是为了打仗做准备好好的, 打什么仗忙活了一年, 统共就赚了这么几个铜板，都收走了让人怎么过难道喝西北风吗”

    陆钧问道“这新的官税是怎么收的”

    船家道“运河上来往的船只, 只要是运货的, 过一个关口就要交一次税, 从前只在大的关钞那里收，如今您瞧见了吗，这一路过来，还没出一个县呢，关口就设了四五个了。”

    常晓成骂道“那该死的阉狗，越发的会变着法的折腾人了”

    陆钧止住了他，又问道“这点关税，肯定是不够打仗用的了，他们还收什么税了”

    反正是在水面上，四周也没有别人，船家把知道的情况一股脑的说了出来“少爷您真明白，新来的这位，还真是颇费了一番心思这不到了年底了么自然是要准备上贡的贡品了，往年咱们兖州上贡的贡品，不就是那么几样，这李公公就有了新法子。方才咱们不是经过平津么他要在平津收茅贡米。这种米是贵州才产的，平津哪里有呢他就把这购置茅贡米的钱摊在那平津的米商、粮商头上，没有米，就拿钱，你说这这不是强人所难吗”

    陆钧冷笑了一声，果真如他想象的那样，这位“李公公”不像他的前任那样明面上强抢豪夺，而是在暗地里横征暴敛。他不动刀，不动枪，却一样能害得老百姓们家破人亡。

    进了船舱，常晓成和李尚源都忧心忡忡的问陆钧道“阿钧，你家的绸缎不会被这恶人盯上吧”

    陆钧道“我已经有了安排，不过，咱们还是早些回去看看，万一有什么变化，也能及时应对。”

    这天晚上，天空中竟然飘起了星星点点的雪沫，落在船上湿融融的，不知道到底是雪还是雨。陆钧他们怕运河结冰，让几个掌船的轮班，日夜兼程赶回了洛陵。

    快靠近洛陵的时候，天上堆起了一层层淡灰色的云，一开始偶尔还能看见云缝中透出来天空的暗蓝，后来就变成了连绵一片深深浅浅的灰色。运河上一直没有停过的小雪变成了朦胧细雨夹杂着微小的冰粒，停留在他们的肩头和行李上，没一会儿就积了薄薄一层。

    陆家和常家如今已是比邻而居，安材带着两家的几个家丁，来把他们几个一起接回家去。在洛城街上走过的时候，安材告诉他们“这几天，四老爷和大老爷在筹备书院的事儿，大老爷看上了洛陵街头的一块地儿，就是就是从前张尹家那个茶馆的地方。大老爷说，那儿又清净，又方便，还正好有个空院子，左右都同意把地卖给咱家。就等少爷您回来拍板呢。”

    陆钧一想，陆兴璘找的这个地方还算不错，和县里的社学离的也不太远，方便学生们互相走动学习。安材又道“对了，还有这书院应该起个什么名字，大老爷也想让少爷您来定。”

    这时候，陆钧忽然想起了他们曾经成立的“凌云”学社，还有他刚回到洛陵的那种窘境“少年心事当拏云，谁念幽寒坐呜呃。”那时的他心中坚信，自己一定会通过努力改变这一切。如今，他们上蒙兴，入京城，出关塞，这其中经历了许多辛苦，也得到了很多人一辈子都不会有的收获和体会。他们，早就不再是刚离开洛陵那三个空有一腔壮志的懵懂少年了。

    陆钧琢磨了一路，回到家里，却发现二房的院子是空着的。原来，陆茗和赵氏，还有常晓成的母亲并没有从沂源乡下回来，说是那儿新盖了更宽敞的大宅子，陆茗住的更加开心，如今她腹中胎儿月份大了，路又难走，他们就打算等到陆茗生产过后修养一阵子再回洛陵。

    得知了这个消息的常晓成二话不说，马上命人开始准备去沂源的马车。而李尚源正好也要带任怀容回乡下拜见父母，只有陆钧打算继续留在洛陵，一则是他要帮助家里筹备办书院的事情，二则陆垠和陆家其他人还都在这里，他要陪老爷子在洛陵过年。

    陆钧和常晓成、李尚源三人商量好了虽然在国子监学习的时间不长，但是该学的东西，该见识的事情，他们都已经学到、见识到了。等过完了年，所有的一切都安排，陆钧就到乡下去陪着赵氏，顺便清清静静的三个人好好读书。

    考完乡试，若是能中的话，他们再回国子监去准备在京城举办的会试吧。

    出乎意料的是，整个腊月陆钧过得都十分平静。他并不是闲来无事，正相反，他一直在忙着帮陆兴璘筹划开办书院的事情。听到了这个风声，仅仅洛陵县内打算来拜师的年轻人就不在少数。陆兴璘多次在社学、县学讲学广受好评，固然是其中的一个原因，但最吸引这些士子的地方，恐怕还是陆钧、陆锦一同考中秀才，而陆钧还连中了小三元这样光辉的“战绩”。

    大魏的读书人很多，人们也都知道，自己能考中进士的并不一定是好老师，很有可能是因为他们本身就比别人聪明，自身的悟性高。而恰恰相反，不少在科场上屡屡受挫的人反而因为多年苦心琢磨，对四书五经有着更深的研究。如果陆钧一个人考中还有可能是因为他天赋秉异，但陆锦也凭着同样的本经春秋考中了秀才，人们都觉得是陆兴璘的辅导起了作用。

    尽管他们买下前后店铺占地不小，但陆钧觉得一开始，还是不要太过招摇，于是就暂时把旁边几间店铺暂时保留了下来，打算做成买书和笔墨纸砚的铺子。而他同时也觉得，刚开始招收学生的阶段，还是先叫做“学馆”比较妥当。至于名字嘛，陆钧则提议取易经蒙卦中的那句“蒙以养正，圣功也”，就叫做“养正学馆”。

    陆兴璘和陆兴玹两个人同时眼前一亮，陆兴璘道“养正去的是蒙昧，养的是正气，这个名字实在是太好了”

    刚刚做了爷爷的陆兴璘看上去还是年富力强的中年人的样子。陆兴玹也更显得年轻了。陆垠更不用提，陆锦的儿子前几日出了满月，陆家大摆了一场满月酒，由于这孩子也是王知县的外孙，县里所有有头有脸的乡绅大户，各衙门的官员全都来前来庆贺，王知县自然也来了。人流来往络绎不绝，陆钧也算真正见识了一回什么叫做门庭若市，也从这些人身上学到了不少士人们交往的礼仪规矩。

    每天主屋那边都能听到老爷子的笑声。陆锦蓄起了胡须，比以前更加稳重，他的儿子虽然才一个多月，但已经养的粉嫩嫩的十分可爱，陆钧每次见到都会觉得心中一软，虽然他觉得自己和杨文茵眼下还太年轻，过几年只有他们两人的生活也很不错，但看见小侄子裹在一团锦绣中粉扑扑的笑脸和黑葡萄一样的眼珠溜溜转动的机灵样儿，他还是会对将来有了孩子之后的生活有些期待不知道他和杨文茵的孩子会是什么模样

    过完了年，洛陵的事情也安排得差不多了。陆钧一直惦记着身在沂源的赵氏和陆茗，还有常晓成和李尚源，于是便想趁着洛陵还没起什么风波，去乡下看看他们。临行之前，他去拜见了王知县，固然当时的县试不是王知县主持的，但理论上他也算是陆钧的老师，陆钧行了师生之礼，王知县颇有些受宠若惊，道“前些日子我还收到了范恩师的书信，对你们几人赞誉有加，我何德何能，任上竟然出了你和常晓成、李尚源这样出众的人才，也不算是愧对朝廷一番栽培了”

    说罢，他又告诉陆钧，他已经接到调令，不日就要动身去衢州做衢州府的同知。同知是知府手下辅官，官衔正五品，和他如今的知县比来自然是迁升。喜得外孙且官路畅通，王知县满面红光，平日挂在脸上的笑意更盛，一再嘱咐陆钧好好准备乡试，还拿出了自己收藏的许多经史子集书籍相赠，最后意味深长的瞟了陆钧一眼，又道“如今沈如渊执掌内阁几年过去，边境不稳，国库亏空也愈发严重，忠臣良将一个个都不得重用，如今，听恩师的意思，皇上大概是又记起陆阁老的好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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