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7.盒中遗物

    那人答道“应是如此只是从前人没有这么多罢了。”他指着前面那一片坟墓, 道“听说, 那是杨总督打的最后一仗，虽然死了不少兵士，但是鞑鞳人也被赶回到板升那边去了，转过这座山, 就是大魏的土地。爹说, 杨总督发誓以后再不打仗, 可是这几年大魏不出兵，鞑鞳人却没少在这附近骚扰, 板升那块地方，再也没有收复的可能了。”

    陆钧和杨文茵对望一眼，携手走了出去，大漠上的月光显得明亮而冷清，他们背后是墨色的青山, 眼前则是整齐的一片片墓碑, 陆钧心里没有惧怕，只有深深的肃杀悲凉。杨文茵似乎也看出了他心中的想法, 叹气道“可怜无定河边骨，犹是春闺梦里人。阿钧，这一次来塞外，我觉得”

    杨文茵的声音变得有些暗涩，顿了顿, 又道“人人都记住了这最后两句, 可我总是觉得, 前面那两句也很让人心里难过，五千貂锦丧胡尘都是千挑万选出来的精锐之师，一场仗打完了，他们就这么死了，不说这些兵士，就是普通百姓，咱们一路来见过这一个个各种各样的男人、女人，老人和孩子，说不定哪一天鞑鞳人来抢东西的时候，他们有可能自己死，也有可能眼看着自己的亲人命丧黄泉”

    陆钧接着低声道“就算鞑鞳人来抢东西的时候躲过了，两军打仗的时候他们可能会死，就算又躲过了，还有可能会被大魏的军队当成战俘杀死，倘若这些都躲过了，侥幸活下来，赶上哪一年草原上天气寒冷，他们还可能会冻死饿死要活下来，纯粹是碰运气。”

    杨文茵握着他的手紧了几分，两人并肩站在村落和墓碑之间那一小片空地上，眼看空中如钩的弯月渐渐移动，东冢和西冢两块石碑落在地上的影子越拉越长，不断的往前延伸。

    陆钧问杨文茵道“你害怕这些墓吗”

    杨文茵摇摇头，淡淡笑道“圣人云天何言哉，四时行焉，百物生焉天道自在，即使这世上有鬼神，我们心存敬意，他们也不会伤害我们。”

    陆钧点点头，道“那好吧，我们就一起来找找看，这里，到底有没有我们想要的东西。”

    杨文茵放开了陆钧的手，他们两个走到墓碑前面，在月光下一排排的看下来，上面有的写着是名，有的只有个姓，有的则写着籍贯，一直看到最后，陆钧心中那三个字也没有出现在任何一块墓碑上。

    陆钧看了看不远处的杨文茵，杨文茵也失望的摇了摇头，他们正要转身离去，忽然发现，在和着一片墓碑相对的地方，一棵树下，孤零零的离着一块石碑。

    两人互看一眼，一起跑了过去，那石碑上空空如也，没有写一个字。陆钧的手在上面抚过，掩住了落下的青色月光，留下片片阴影。杨文茵忽然有些迟疑，道“真的真的就是这儿吗”

    陆钧点点头“我想应该就是这里。”

    他拉着杨文茵回到院门口，还没进去，却听见院里传来了任怀容那极易辨认的清爽好听的声音，杨文茵把陆钧一拦，两人在院口停下了脚步。只听任怀容轻声说道“既然你已经和陆家的小姐有了婚约，那怎么能反悔呢你不用担心我，我妹妹已经不在了，我也没有什么牵挂，到哪里不能生活其实，我在离开天津之前，我从前的师父已经给我说了一门亲事”

    陆钧正想听听李尚源怎么回答，忽然里面传来了常晓成睡眼惺忪又疑惑的声音“你们两个怎么不睡觉呢”

    杨文茵无可奈何的叹了口气，陆钧也在心里谴责着常晓成这个没眼色的家伙，他走进院子，趁着苏克先没醒，把自己的发现低声告诉了院里的人。常晓成和李尚源马上道“在哪里我和你一起去挖”

    他们偷偷找来两把铁锹，杨文茵和任怀容一个在村头，一个在路边放哨，陆钧他们三人就开始轮流挖起了那块石碑下的土地。不一会儿，轮到陆钧的时候，他的铁锹就触碰到了一个坚硬的东西。他急忙三下两下将四下的土刨开，一瞧，躺在地里的是一个锈迹斑斑的铁匣子。

    那匣子不大，常晓成和李尚源一起上前，将那匣子取了出来，再三确认没有别的东西了之后，赶紧重新把土填好，将石碑立了起来。

    陆钧问道“陆阁老说，无论发现什么，让我一定要先交给他。这匣子，我们要打开吗”

    另外两人脸色凝重，过了一会儿，李尚源道“文茵姑娘在这，她是忠襄公的后人，我们还是让她来做决定吧。”

    杨文茵闻声走了过来，沉思了一阵，然后，她看着陆钧，道“虽然陆阁老是这么说的，但是，我记得你还说过，爹的信里也提到，不希望这些东西公诸于众，我们不知道是什么就将他交给陆阁老，万一忤逆了爹的意思，该怎么办我想，他特地将东西埋在这里，应该别有用意，像我们这样跋山涉水亲自来到这里的人，是有资格先知道他的遗训的。”

    常晓成道“既然文茵姑娘都这么说了，咱们就看一看吧，我们又没将它交给别人，怕什么呢”

    陆钧心里也有此意，打开匣子的时候，他的手忍不住微微发抖，这里面是什么，会不会是李忨通敌的证据，沈如渊是不是也会受到牵连他们能帮助太子回到京城吗这一切，到底能不能马上就有个答案

    管不了这么多了，他把铁匣子的盒盖一掀，里面竟然躺着薄薄的一卷书。陆钧拿起来一看，上面写的居然是

    论收复默川十疏

    所有人都陷入了沉思从韩运他们口中得知，默川就是他们刚刚离开的板升那一带的另一种叫法。其余几人凑上来见了这几个大字，心里都充满了疑惑，难道，杨文茵的父亲留下来的，只有这个吗

    常晓成从陆钧手中接过这薄薄一册书，翻开第一页，轻声读道“大魏不患无兵，而患不练兵。收复默川之费用，不过为宣府大同一年之费。敌之所以屡侵边境，为其视中原之无人也”

    读到这里，常晓成将书卷一合，递到杨文茵手上。杨文茵则又把它交给了陆钧，陆钧收了起来，对众人道“咱们回去，将这本奏疏仔细看完，再做商议吧。”

    陆钧拉起杨文茵的手，轻轻一握，杨文茵放慢脚步，侧身对他微微笑了一下，拉着他继续往前走去。这铁匣子里没有什么石破天惊的秘密，他们说不清是自己心里什么感受，或许有些失望，又或许有些释然，不过，方才两个人的目光交汇在一起的时候，杨文茵那带着暖意的眼神，让陆钧的心情又渐渐平静下来。陆钧还不能确定，原身的记忆到底恢复了多少。在他的头脑里，到底还有没有什么关键的信息，被遗落在某个他看不见的角落到底他们如今所知道的看见的，是不是就已经是事情的全部了呢不仅仅是陆钧，常晓成、李尚源，甚至是任怀容这次关外一行，每个人都有很大的收获，陆钧他们从所见所闻之中学到的，比在蒙兴书院、国子监全部的功课加起来还多。而陆钧怀中这一卷薄薄的书册，又仿佛有千斤的重量，所有的人都放慢了脚步，有意无意的护在陆钧周围，更加小心警惕的往回走去。

    第二日，他们继续上路，一路上，任怀容给他们讲了自己一路来和那些永福教徒在一起的所见所闻。任怀容道“跟我们在一起的，什么人都有有的是普通的不识字的老百姓，从前务农，后来交不起田税，没了土地；有的是读书人；有的是经商的他们每到一个城镇，都有人接应，而且他们还特别喜欢四处打听消息，经常在板升和大魏边镇之间来往送信。”

    常晓成哼了一声，道“我看那什么所谓的明德法师，根本就没有半点善心，他十有八九是在大魏犯了法，偷跑到关外去的亡命之徒。肯定就是他，和京城里的贪官勾结，处处和我们大魏作对。”

    陆钧心里对这个明德法师也没有好感，如果确实如常晓成所说，这个明德法师不仅得到了鞑鞳首领的信任，还有人在大魏暗暗的支持他，那么，他绝对对大魏边境威胁最大的人物。可是这一行，他们并没有拿到什么切实的证据，证明支持他的人到底是谁。

    想到这里，陆钧暗暗叹了口气，他按着胸口的那薄薄的一卷书，心中却不太确定，这奏疏到了陆睿涵手里，到底会发挥什么样的作用

    然而，他们快到宣府的时候，从留宿的百姓家里听说了前几日有些鞑鞳人在附近搜寻他们的消息。这让他们觉得不能在城外耽搁了，这时候，昭王给他们的令牌就派上了用场，他们拿着令牌，连夜进了宣府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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