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九节 初尝病魔折磨

    像昨夜这样的晚上，尚品在近大半年里已经度过了无数个。就在夏海晚报迁址前后，他就隐隐感受到自己的身体渐渐不如从前，通宵熬夜加班后，第二天往往头疼不已，眼前冒青光，不加班的时候却反而睡不着觉。整夜整夜的失眠让他自觉从前引以为傲的记忆力和集中力正渐渐衰退，不得已去医院开了几瓶安眠药，但他身上多少有点讳疾忌医的旧思想，虽然开了药却也不远遵照医嘱及时吃，只在实在睡不着，第二天又有重要的事时才会吃上一粒。

    这样的日子没过上多久，他就离开了夏海晚报社，待业的日子里，仿佛一身千钧枷锁尽数撤去，尚品也难得享受到了久违的安眠。他也一度放下心来，没想到到了青州以后，失眠的毛病又犯了，有时候白日里脑子都是浑浑噩噩的，集中不了精神，喝了许多浓茶也不管用，就听了助理的建议学年轻的员工们喝咖啡。尚品是极不喜欢咖啡的那一股子气味的，他从年轻的时候起就爱喝茶，从前累的时候会给自己泡一杯苦丁茶，一口下去整个人就精神起来了，他不知道这个习惯什么时候渐渐的不在了，再浓的苦丁茶也唤不回他的精神了。咖啡呢？刚开始的时候到确实有点用，过了大半个月提神的效果也褪得不过了了。失眠的烦躁和精神的压力使他变得比以往都要暴躁易怒，员工远远地看见他就会躲开，有时在上下班的路上碰到也会装作没看见。他记得有一次在地铁上碰到设计部的一个年轻小伙，对方玩手机的间隙抬眼，猝不及防地撞上尚品看向他的眼睛，尚品明显地看到他眼里的惊慌和尴尬，愣了三秒后，才干巴巴地打招呼道：“尚经理好”。尚品笑着向他点点头，原想开口与他闲扯几句才不失尴尬，恰巧地铁到站，小伙子带着不好意思的笑容对他道：“尚经理，我到站先下车了，尚经理再见”，尚品也就笑着说了再见——可他偏在那个瞬间清楚地记起有一次自己隔着人群看到这个小伙子，那一次他下车的站点，是现在这个站点的后两站。

    尚品晃晃悠悠地走进公司，距离正式上班的时间还有近半个小时，早到的员工正在一边吃早饭一边叽叽喳喳地讨论最近大火的电视剧和明星八卦，尚品走进办公室打开电脑，徐书妤便探头探脑地进来问要不要为他叫一杯咖啡的外卖，他愣了一会儿，还是摇头拒绝了。小助理轻声说了声“好”，用轻手轻脚地关了门，转身便用大了十倍的嗓门对着其他同事喊：“娃儿们，到喝咖啡的时间了哦，谁想喝什么赶紧报上来姐姐替你们点咯！”尚品在办公室里头听了失笑，这个年轻小丫头，在领导面前总是一副温温柔柔柔甚至有些畏畏缩缩的样子，对着同事却又是另一幅活泼到带点男孩子气的面孔，只是办公室的隔音太差，她刚一出门就喊，自然是一字不落地全进了自己的耳朵。

    大约二十分钟后，外面的办公室里就溢满了咖啡的味道，虽然隔着门和墙壁，还是有几缕顽强地钻进了尚品的鼻子，他皱了皱眉，起身把放在小桌子上的一盆叫不出名字的绿植拿到了办公桌上，试图用它遮挡咖啡地方气味，一面打开了姜藜发给他的的用于南华年末竞标的运营方案初稿，着手修改了一些内容，把某些定得过高的目标和数据又往回拉了一些，又将姜藜叫进来对了一遍稿，对完让她对着自己预讲了一遍，又指点了几句才放了心。姜藜到底是新人，第一次参加大客户的竞标，总归有些紧张，尚品柔声鼓励了她几句，并说明自己到时候也会前往参加。正说着，另一个市场左慕又进来与他讨论在《 一da》增开专栏的事宜，尚品便趁此让姜藜先出去了。

    左慕原本是报社的社会版的记者，三年前报纸订阅量下滑，为了吸引年轻读者，《东方日报》进行了版面更新，增加了娱乐c时尚c情感等版面，左慕因其年轻，平时又极爱打扮，当时的副主编便做主将她调到了时尚版，后来又顺理成章到了《 一da》。左慕在市场部一直负责与青州当地几个大型的商业广场对接，这些商业广场大多面向年轻的消费群体，所以最不缺时尚品牌店。左慕于是动起了探店栏目的主意，她的想法是，《 一da》在自己的团队中培养一位“素人模特”，先用一定手法将她（至少在青州本地）炒成一个小网红，之后便为她开一个时尚摊点的专版，到各个商业广场的潮牌店试穿并拍摄，如果这个版面x能做火，等《 一da》的订阅量和粉丝数越来越高，便可以和本地其它的潮牌店单独合作，并收取一笔不小的宣传费用。

    尚品倒是也不反对这个主意，只是细想下来，这个想法施行起来也没有那么快。首先东方日报社是报社，不比电视台会着力挑选五官精致的记者或主播，当然模特也不需要能说会道，但高挑的身材c完美的比例和独特的镜头感是少不了的，而《 一da》团队目前并没有符合这些条件的成员，若要招聘后再培养，多少需要一些时间，“还有一种办法”，左慕思考了一会儿后道：“我们可以直接签一个三c四现的本地模特，只是这样花费就会高一些，毕竟版面开设的初期我们也并不打算招商的，只是和现有的客户之间的合作罢了。”

    “不要找特别完美的模特”，尚品突然说，“模特这些品牌自己会找，我们要接地气”。

    左慕听后愣了一会儿，旋即明白了，高挑漂亮的模特谁不会找？她们都是衣架子，穿衣服无论如何都是美的，可是正是因为这种美，她们反而失却了参考价值。普罗大众总归是没有那么完美的，他们或许矮，或许胖，或许又高又瘦但比例不匀称他们穿上同样的一套衣服究竟会不会好看呢？那件由模特穿起来堪称完美的衣服，到了他们身上会不会显胖，会不会显老，会不会显矮？一个完美的模特是具有欺骗性的，但一个普通人是没有的。所以《 一da》需要的是一个普通的男孩和普通的女孩，不用太高太瘦，男孩1米78，110斤左右，女孩1米63，98斤左右——这一代年轻人最普遍的平均比例；长得当然要养眼，但不能过于有冲击性，要看着舒服顺眼。——这样的条件的年轻人，艺校里只多不少，也不用费太多力气培养，一来他们不需要有太多的技巧，二来相关专业的学生自然会有镜头感。

    左慕与尚品又讨论了几句便出去了，左慕一关上门，尚品便重重地往椅背上倒去，太累，太累了。脑子里像有一柄匕首在搅动着神经，尚品张开嘴，大口大口地深呼吸，有冷汗从额角流下，沾湿了撑着头的左手。

    不是过了多久了，疼痛渐渐地减轻了，尚品重新睁开眼，看了一眼墙上的钟，已经12点过5分了，正是吃午饭的时候，刚从剧烈的头疼中缓过来的尚品，原想让助理徐书妤替自己带一份白粥，但想了想，他还是选择了下楼去吃。

    他突然很想呼吸一口外面的空气，哪怕它是冰冷的，还带着汽车尾气和雾霾。

    尚品照例朝栖霞街的后巷走去，中午的小巷子没有晚上那么拥挤，尚品走进了一家小吃店，店面很小，以老板的名字命名，经营者除了老板老板娘夫妇，还有一位花白了头发的老太太和一个略显年轻的高挑小伙，大概就是老板的一家了。尚品坐进店里，点了一份炒面和馄饨，便闲闲地靠着墙，透过玻璃门看着店外。今天是个好甜，冬日里有难得的暖阳，阳光斜斜地照进巷子，巷尾的石墙下顽强地生长出几丛碧绿的杂草——青州的纬度低，按地理教材上说，分布在亚热带常绿阔叶林带，就是严冬腊月里，街边的树都是绿油油的，自然也有不死的杂草。一只灰白相间的野猫从草上踩过，在阳光底下站了好一会儿，又伸长脖子叫了一声，跑开了。石墙上尽是乱喷绘的广告和电话号码，有两个年轻的女孩子从店门前走过，停在了对面的奶茶店，“馄饨来咯”，老太太边说着将筷子和勺子递给了尚品，他低头谢了一声，正习惯性地舀起一勺辣酱往馄饨汤里放，老太太突然出声制止了他：“你刚才从进店就咳嗽了好几声把，可不能再吃辣的了哟”，尚品有点好笑又有点感动，便笑着，甚至到了一分不自觉的请求和撒娇的意味道：“我就加一点，没关系的”。老太太便咧开缺了牙齿的嘴吃吃笑了一声，一步三摇地走开了。尚品看着老太太的背影，突然有一阵鼻酸，在这他乡异地，一位开小吃店的老太太，却让他在某一刻想到了自己过世的母亲。“好久没回家了啊”，尚品迟钝地想。

    吃完了午饭，尚品没有按往常的习惯回办公室睡午觉，而是慢悠悠地走到不远处的报刊亭里，买了几本时尚杂志。自从接下《 一da》的工作后，尚品每天都有种战战兢兢的不自信感，因为时尚是他不太熟悉的圈子，所以必须时刻保持学习的热情和习惯。譬如以往尚品只有极偶尔陪妻子逛街时才会进服装店，品尝自己的衣服也都是妻子按尺寸直接为他挑选购买的，如今尚品却会在每个休息日都到各个商超的潮流品牌店逛上一逛，随便试两件衣服，因为售货员往往会在帮顾客试衣服时透露很多零售的一线信息，像哪款衣服卖得最好啦，哪一种款式哪一种颜色是最受顾客欢迎的啦等等，尚品便都记在心里；再譬如以往每晚睡觉前，尚品都有读两页书的习惯，如今却要丢开自己最喜欢的历史军事类的书籍，而像个女人一样看时尚杂志了。有时甚至矫枉过正，譬如从前在路上看到有一个美女走过，尚品自然是要多瞄两眼美人的脸，现在的他第一时间想到的却是“她的衣服搭配得不太好，有点显老气了”，或“她戴的帽子的样式蛮特别的，是哪个牌子新出的款式吗？”，又譬如从前逛街看到服装广告从来不屑一顾的他，如今却会对着海报在内心品度它的创意c拍摄和宣传词他的神经被工作拉到高度紧张，他的爱好和习惯被工作逐一修改，即使在休息日也不能修正回来，他变得不像他自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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