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1.第 71 章

    其实这其中的原委也是横亘在乐阳心头的一根刺, 想问却又不敢问。

    如今被卫询这么略抬高了嗓音, 凶巴巴的一问, 瞬间觉得两人好像又回到了昔年在这小院中斗嘴的时候，一个不是皇帝, 一个不是翁主，只是红尘俗世里一对再普通不过的小儿女。

    那些壅堵在心头的气愤、伤心、委屈, 顿时全都涌了出来。

    “你还有脸问我，你自己说过的话，自己都忘了不成”

    原本她还有两个多月才会生产的, 如果不是因为她无意中听到一段对话，她根本就不会早产。

    当时奭儿已经三岁, 原本还有些小，可是卫询怕他整日粘在她身边，会影响她休息，妨碍她安胎, 便给奭儿请了个师傅在麒麟殿教他开蒙读书。

    他请的这位师傅不是别人，正是当年曾救过他一命, 还命人抚养了他三年多的邴吉。卫询登基后, 感念他当年的大恩, 封他为博阳候, 升为御史大夫，请他每日进宫为奭儿讲学。

    救了她夫君的恩人, 她自然心中也是极为感念的, 时常做些小食, 亲自送到麒麟殿里去。那日她又去给邴老送点心，走到书房门口，却听到他正在和另一人叙话。

    那人的声音，她也是认得的，是车骑将军张安石，他哥哥张贺在世时，曾任掖庭令，对卫询极为关照，将卫询送到许家代为抚养后，时常前来探望，还想将弟弟的女儿张玉嫣嫁给卫询，便带着张安石来过许家几次。

    她原本是想转身离开的，可是却听到张安石问了一句，“邴老，上回我请您问陛下之事，不知陛下是如何答复的，可愿纳我那女儿玉嫣入宫”

    一听到张玉嫣这个名字，虽明知不该，可她就是挪不动步子，忍不住立在门外，听了下去。

    “张将军何必如此心急，竟是不等老夫休沐归家，急吼吼地奔到这麒麟殿里来问。”

    “让邴老见笑了，实是我那闺女心急，整日催逼着我来问，她还在闺中时，便心悦当时还在民间的陛下，我那亡兄也有心做媒成全，可惜我那时鼠目寸光，觉得他是太子据的后人，太子据当年起兵作乱，合家被诛，怕万一因当年之事再牵连到他身上，恐非良配，便拒了这门亲事，将女儿另许他人，哪知连许了两人，皆是还未拜堂便成了望门寡。找了相士一算，说我女这是大福大贵之相，必主贵人得之。”

    “我想这天下至贵，莫过于陛下，小女心中又一直对他念念不忘，他如今又是陛下，断不能再如民间时那样，只守着一个妻子度日，定是要三宫六院，充实后宫的，便起了这个念头。先前陛下说是要替昭帝守孝，一直不肯纳女入后宫，如今昭帝的三年孝期已满，陛下又最是敬重邴老，这才求到邴老跟前。”

    她立在门外，听到这里，明明正午的阳光暖暖的照到身上，可她却觉得无端发冷。

    其实卫询做了皇帝，要接她进宫时，她最担心的就是他往后会不会纳很多很多别的女人。当初他可是亲口承诺这一辈子都只会有她一人，她才答应嫁他的。若他当了皇帝，便守不了这诺言，那她宁愿不进宫，干脆和他和离，带着奭儿在民间过一辈子。是他再三跟她保证说定不会纳别的女人，她才最终跟他进宫的。

    进宫后的这两年多，他也确实一个女人都没纳，借口他既过继给昭帝为嗣，便自当替昭帝守孝，将大臣们进献的良家子全都退了回去。

    可如今，孝期已过，霍家和上官家都想将自家的女儿送进宫来，给他做婕妤，卫询早就给她宽过心，说是他自有办法打发掉她们，可可现下张家，竟也想将那张玉嫣送进宫来。

    这张玉嫣可不同于那些旁的女子，她可是曾被自己的夫君整天挂在嘴上夸赞的女子，虽然后来卫询跟她再三解释，说那时夸她只是为了跟总嚷着要嫁郑表哥的她打擂台，可这男人心海底针，谁知道他说的是不是真的。

    况且张家又对他有恩，又请了邴吉来劝他，他

    她只能不停的跟自己说，若是卫询敢答应，那她就离宫出走，和离给他看。

    果然，她赌赢了，就听邴吉道“陛下婉拒了。”

    张安石急道“为何啊陛下莫非是记恨我当年不肯许婚，这才不念旧情。”

    “那倒不是，我倒觉得陛下正是挂念旧情，这才不愿让你的女儿入宫。如今不独你想送女入宫，那霍大将军和鄂邑大长公主，还有旁的一些朝臣也想送女入宫，正是暗潮涌动的时候。陛下既不想纳那两家的女儿，也不想纳旁的良家子，正在想法推脱。若是纳了你家女儿入宫，不纳旁人，那你张家岂不是成了众矢之地且会让霍家疑心陛下是想借纳妃之故，多结几门外戚以扩张势力。”

    “邴老言之有理，那陛下不愿纳那霍家和上官家的女儿，想是怕他日外戚独大，只是陛下如今手中并无甚实权，只不知能不能抗得住”

    “便是万一陛下抗不住，纳了那两家的女儿，你又何苦再送女入宫，淌这混水。这后宫女子间的明争暗斗，其血腥之处丝毫不弱于朝堂上的刀光剑影，那太子据的母亲，身为太子之母，做了几十年的皇后，最后仍是不得善终。与其送女入宫，不若还是给她在民间寻个良配。况且，我观陛下的心意，是铁了心不愿再多纳一人入后宫。”

    她听到这里，正在心花怒放，却听那张安石又问道“陛下这般，当是暂时如此吧，等到亲政之后，再无掣肘之时，难道也仍是不纳后宫，只守着许皇后一人”

    “自然不会”邴吉答得斩钉截铁。

    “可我曾听家兄言道，当日那许家女答应嫁他时，曾要陛下起誓，说是此生只她一人，再不许纳妾。陛下如今这般做为，该不会除了防着外戚独大外，也是为了许皇后吧毕竟陛下当初可是宁肯和霍家对抗，用了个故剑情深的托辞也要立那许氏为后。”

    邴吉的音色里多了一丝凝重，“老夫也曾为此郑重问过陛下，他在民间时，自是可以一夫一妻，可他如今既为帝王，便万万不能只钟情于一人。当年武帝就是因对赵婕妤太过钟情，结果导致太子据一脉被那宠妃陷害，逼不得已起兵自保，合家被诛。况且陛下如今只有一位皇子，尚不知长大成人后，资质如何，自然还需广纳淑女，多生几位皇嗣出来。万幸陛下亦和老夫想的一样，深知他肩上的责任，知道该以大局为重，儿女私情为轻，否则，老夫便会亲去与那许皇后说道说道。”

    张安世笑道“也是，在咱们男子心中，从来都是事业为重，想来陛下当日执意立她为后，也是为了阻止那霍家女入宫，并非是为了个情字。陛下此举倒极是高明，一来他二人是结发夫妻，名正言顺，二来富贵后却不弃糟糠之妻，广得百姓的民心。倒是那许皇后，听说动不动就被上官太后刁难，可见邴老说得对，这皇后的位子真心不好当哪”

    她那时做了近三年的皇后，确是身心俱疲，张安世的这一番话正正戳中她的痛处。

    原本嫁给卫询，她心中是有些自卑的，因为她生得没有他好看，等到卫询再从个平民百姓突然成了天子，她心中的自卑之感就更是厉害。从小到大，她听多了也见多了那些富贵后就变心的男子，虽然卫询百般跟她保证，可她心里仍是有着一抹隐忧，又兼怀着身孕，本就容易多思乱想，心绪不稳，只当她的病已哥哥也变了，竟拿她当颗棋子来用。

    她头昏脑涨地从麒麟殿里退出来，正在茫然，就被上官太后唤过去，陪着她老人家逛了半天御花园，听了一耳朵的要她贤惠大度，既然现在怀着身孕，不能侍奉陛下，便当赶紧给陛下再纳几位新人，要她劝卫询将霍仪君接入宫中。

    霍仪君就在边上，笑咪咪的同她说愿意进宫与她共侍一夫，定会在她身子不便时，替她照料好卫询云云。

    等她疲累不堪地回到椒房殿，身下便见了红。

    卫询听完，又是懊悔又是心疼，急忙为自己澄清道“阿央，你听我说，我当日之所以那样回邴老，是怕他会去找你，我那样说全是骗他的，我从没打算再纳别的女子。我这一生，是利用了不少人，若是必要，我连我自己这身子都能拿来利用，可我从不曾利用过你，阿央，你信我我们从小青梅竹马的情份，做了三年的恩爱夫妻，难道你还不明了我的心吗”

    乐阳狠狠擦去眼中滚出的泪，“谁知道你是在骗他还是在骗我，你们男人说的话，就没一句是能信的。至于你的心，我相信在民间的时候，你是真心喜欢我的，可是可是人都是会变的，尤其你们男人，变心比变脸还要快，我我就不要信你”

    她说甩开他的手，就想朝外跑，卫询哪会让她再这样消失掉，忙抓住她衣袖，正要再跟她表白，哪知一张口，却先吐了一大口血。

    乐阳被他吓了一跳，见他不住声的咳嗽，那血如泉涌般从他口里冒出来，顿时吓得六神无主，赶紧扶住他道“你，你”

    卫询生怕她走了，紧抓着她的手，仍想同她解释，可一张嘴，便是一口血，慌得乐阳赶紧捂住他的嘴，“你别说话了，先去看大夫要紧。太医、太医呢来人，快来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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